作者:赵韶伟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2
|本章字节:11500字
那天,康刚刚一走进紫竹园。父亲见了他,大喝一声:“小畜牲,你好大胆!今天,让你去相亲,你竟敢耍弄人家举人老爷府第,让人家嘲笑我康家,丢我康家脸面,给我跪下!”康刚被父亲的一阵当头棒喝,吓得懵懵懂懂,不知所措。当他听见跪下二字时,腿一软,扑嗵一声跪在地上。康老爷让下人去把大门关上,又让那下人去庭内八仙桌上拿家法刑具。这家法,是一根象扁担一样的黄杨木条板,薄薄的板子条,韧性极好,是不易折断的。光溜溜,明晃晃,有三尺五六长短,擦拭得一尘不染。康老爷让那下人打五十大板,以示惩戒。那个下人不敢下大力打少爷。只是把黄杨木条板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打得不痛不痒。康老爷见此状况怒气冲冲地到下人跟前,夺下家法,把那下人推到一边去。竟自猛劲儿打了下去,一瞬时,康刚少爷鬼哭狼嚎,声音渐渐由高到低,由强到弱,几乎听不见了。那个下人,急忙拉住老爷,哭哭哀求:“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再打打我吧!打死我吧!”紫竹园门外,跪下了以李管家为首的一群下人们。李管家自知闯祸不小,若是康老爷一时气恼,把少爷打伤,非同小可。他使劲拍打着静庐大门上的铜门环,声音带着哭腔儿,喊叫老爷开门,门外的女佣们哭成了一片。最后,还是那个下人斗胆开了大门。李管家上前一把夺下了康老爷手中正在挥动的家法,这康宁才在大家苦苦的劝阻之下,气咻咻的坐在了太师椅上。这边厢,一群下人们七手八脚地把康少爷抬到槿花前院他的房中。那康刚的屁股处,裤子早已成片成缕,血肉模糊。他的呻吟声,已经非常的低微。李管家叫下人们不要打动少爷,让少爷先躺着。他匆匆回到了住处,从架柜上取下那个檀木小红匣子,从身上的一大串钥匙里拣出一把小小的铜钥匙,***红匣子的钥匙孔,“嗒!”很清脆的一声儿,匣子启开了。他伸手从匣子里取出一只青色的瓷瓶,那扁瓶的瓷面两侧各有一丛幽兰画面,这是一具宋代官窑出的瓷器。他又把红匣子锁上,轻轻放回架柜。急匆匆地返回了槿花前院康少爷的屋里。他让下人们去端来一盆井凉水,用一块生白布,蘸井凉水,轻轻地擦拭那血肉模糊的伤处。经过了大约一顿饭的工夫,李管家才算在伤口上敷上了他那宝贝瓶子里的金疮药。据李管家说,这金疮药方,是他爷爷的爷爷,在有一年被流民打伤,该用的药都用遍了,该看的医家都看了,那伤老是长不住口。后来,有人说渑池白鹿山下的鸿庆寺里有一个胖大和尚,有金疮药,特别有奇效。家人把胖大和尚请到家里,那和尚的金疮药只敷了一次,不几天,那伤就好利量了。他家为感谢那胖大和尚,给鸿庆寺捐了五十亩地,作为谢礼。那胖大和尚,把这金疮药方,抄了一份给了他爷爷的爷爷。他家的金疮药,后来治好了无数的外伤患者。
在李善长管家说着说着的时候,康少爷的呻吟声,渐渐地平息了,代之而来的是甜甜的酣睡声,众人无不称奇。李管家让一个下人去厨房端来一碗沸水,他又在沸水里放进一捻如针长短的红草药之后,那十几根红花立时在水下边扯出一条条血红的丝线。又过了一会儿,那碗里尽如血水。这时候,李管家又让一个女下人去取了一把红糖。不一会儿,那女下人取来了糖。她把这糖放在一只乳白色的碟子上。李善长管家很满意地用色迷迷的眼神勾了一下这个端庄的女下人。他心里很满意,这个女下人把糖放在一只碟子上,而不是象其他下人,把这糖在手里拿着。那个女下人被李管家看得有点羞涩,眉间的那颗黑痣,也放着光彩。
李管家拿着小勺,在药碗里取一点药水,又让那个女下人从碟子上取下一点糖放在小勺里化开,再缓缓喂进康少爷的嘴里。这样的程序,在李管家和那个女下人天衣无缝的配合下,把一碗药水和碟上的糖在足足一个时辰里,喂进了康少爷的肚里。
李管家临了,对那个眉间有黑痣的女人说了一句话:“活血破淤为先。”那女人一脸茫然不解,很明显地告诉李管家她不懂医道,她只是一个下人。李管家对那女下人不怀好意的淫笑着说:“不会嘛,你就给我学,要想会给师傅睡嘛。”说着他指着康少爷的屁股讪笑着对她说:“你要是这地方受伤了,让我也给你弄弄吧。”那女下人被李管家戏弄的脸色绯红,羞答答的低头跑出了门外。
韩翠翠的病,正像范先生说的那样,服了那么多的苦水水,也没见明显的好转。几个月下来,倒是肚子里的孩子却明显大了起来,凸现着一个浑圆的轮廓。韩妈整天把女儿用被子厚厚地盖着,只露一个瘦了许多的脸庞。昔日翠翠白晰透着红晕光鲜的脸儿,再也见不到了。韩妈背地里不知流了多少的泪,去白龙庙洼抽了多少签,磕了多少头,许了多少愿。她让韩十一去跟庙地干活,不要工钱,为的是翠翠娃的病早日好转。她太想还愿了,那怕是整猪整羊,但神灵什么时候能让她还愿呢?她不知道。韩十一当着女儿面,不止一次地说:“死吧,你把我老韩家的人给丢尽了!我都没脸儿见人了。趁这会儿还没人知道,你去死吧。要是孩子生下来,我和你妈再也没脸见人了。别说人,就韩家沟的草木,我也没脸见了。”翠翠听着爹妈的唉声叹气,心里想是自己没管住自己,可我实在爱康哥呀,我要和康哥过一辈子,但谁让我是个穷家的闺女,是哪辈子人立下的这规矩,穷人家女不兴嫁富家男。富家男不兴娶穷家女,我恨死这个世道了。真不胜一下子让黑龙潭的水,把这个世界淹了。但黑龙潭的水也太小,根本淹不了这个不讲理的世道。可我肚里的孩子,一天天长大了起来,这些天也不见康哥面了。听妹妹说,大院里也再不让康哥出来了,翠翠听了心如刀搅般的疼,泪都不是一行的往下流。她想这个世界太残忍了,她太想见康哥了,那怕是见一面后让我去死也行,可这一面他们就是不让见。她太遗憾自己这一辈子了!在一个夜晚,翠翠用瘦成了麻杆一样的手,拉住妈妈泪汪汪地说:“妈,闺女这一辈子就这场事,没有管住自己,给爹给妈丢了天大的人,给咱韩家的脸儿也丢尽了!我太恨自己了,说实在话,我太爱康哥哥了,他人老实,心眼也好,就是脾气太耿直了。我现在怀了康家的孩子,我不后悔,觉得值。对得起康哥哥了。妈,我就是死,你也要让我把孩子生下来。这孩子生下来后,你要能养活,就养活,你要是不能养活,就把他送个好些的人家,让孩子逃个活命,也算咱母女一场。妈哎,到下辈子,翠翠还做你闺女!”韩妈听闺女说出这些掏心掏肺的话,她搂着翠翠颤抖着说:“闺女,不是妈妈心狠,不是妈不心痛我闺女,如果你把孩子生下来,咱老韩家就会被满世界的吐沫星子淹死,人言可畏呀!满世界的脏话,可要把韩家的人杀死哇!”翠翠睁着一双执着的眼睛,哭哭哀求妈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她知道她无望与康哥成婚,她还活着有啥意思,不如去死!我只有死,让我在天上地下等康哥吧!那一夜,韩妈搂着浑身颤抖的女儿,终于答应了女儿临终前的请求。
在这个初夏的深夜里,老牛圈山区笼罩在浓重的乌云下,韩家沟的山岳更是乌云翻滚,远处天空的闪电如一条条金蛇,闪耀着道道金光,那雷声一声高过一声。震天动地的炸雷,在黑龙潭的上空炸响,震得潭里涌起了高高的浪花。
韩十一家的窑洞里,韩翠翠长长的头发都被汗水湿透了,一缕一缕的湿发紧紧地贴在她瘦得不成人形在脸上。从午饭后,韩妈就看出了闺女的产期就要到了。她让韩十一烧了一大锅的热水,又让女儿喝鸡蛋茶。她烧火煮了五个鸡蛋,但翠翠闭着眼睛,嘴连张都不张,呼吸极其微弱了。韩妈给女儿一勺一勺的喂下了半碗鸡蛋茶。翠翠的阵儿一次比一次紧了,韩妈急得团团转,她不住声的让女儿使劲儿,随着阵阵的宫缩,但那在宫口的胎儿就是毫无动静。韩妈看着女儿这个样子,真不知如何是好了,女儿这时候的阵缩似乎也越来越微弱了。
外面,大雨如注,雷电交加。
突然,韩妈看见有大股大股的血从女儿宫口胎儿头边的缝隙里涌了出来。
窑顶上,一个震天动地的炸雷响起。
“妈啊!”随着翠翠那凄惨的叫声,一个男婴呱呱落地。翠翠顾不上看一眼自己的孩子,带着那深深的怨恨,咽下了这最后一口气后,撒手人寰。
她瞪着一对大眼睛,似一个巨大的问号,留在了人世间。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多少年过去了,像烙印一样,永远留在韩家人的心头。
第二天,老牛圈山区韩家沟,连康家大院都知道韩翠翠去世了的消息。韩家埋人,没有叫一个外人,只是她老两口子,把女儿翠翠放在一扇门板上,抬到黑龙潭西边沟垴下边的旧窑洞里,放在里边。洞口被韩十一两口用岩石片片垒得严严实实的,好让闺女在里边好好睡觉,不让狼虫打搅她。
不久,到黑瞎子沟打猎的人,到处传说着他们看见了在月光下的黑龙潭边坐着一个年轻女子,长长的秀发披在额头,遮住了她的面孔,她在潭水边梳洗着长长的秀发。还有人看见,那是韩翠翠姑娘在黑龙潭边,飘忽的身影在沿岸来来回回不停地走动。她走得十分缓慢,也十分忧戚,冰冷的水面上空飘荡着翠翠轻轻的哀叹声和那不死的魂魄。
当韩翠翠死过百日之后,关于她离世的消息,康刚才从那个眉间有一颗黑痣的女下人嘴里得知,他心爱的姑娘——翠翠,死了。他在那一刻气愤填膺,咆哮如雷,一刹那间他愤怒的像一头雄狮,两眼冒着凶光,他随手抡起一把椅子把他屋里的红木家俱摆设,噼哩哗啦地统统砸碎了,他把自己的头发扯下了一缕又一缕,愤怒地地自己的衣服撕得粉碎,他赤身裸体,把那门扇都砸得稀烂。如果不是那门环的大锁特别结实,恐怕早被他砸飞了。他像一匹狂哮的饿狼,一头被激怒的狮子,整天整夜声嘶力竭的吼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翠翠,我要翠翠呀!”
康老爷万没想到,为了康家的门当户对,为了所谓的美满婚姻,竟把儿子逼成了疯子,当他听说韩妈的女儿翠翠竟也为了康刚,病死了。他痛心疾首,悔不当初。他怎么也没想到当年自己为了不满的婚姻而逃离康家大院。今天,自己又重新酿造一坛苦酒,让一个死了,一个疯了,他恨不得一头撞到南墙上,死个干净。他的夫人,看到儿子疯成了这种样子,整天不吃不喝哭哭闹闹,也不去庵里念经拜佛了,死里活里地和康老爷哭闹。康宁身心疲惫,沮丧到了极点。他把自己关在静庐里,整整三天,不吃不喝,实在想不出办法了。康刚整天整夜地吼叫,震得康家大院彻夜不息,鸡犬不得安生。他又想事已至此,实在是没招了,就把李管家叫来,要他给出个主意。李管家思谋了一会儿,才装出一副十分无奈的样子,说:“老爷,我实在也想不出个办法来。”李管家为这场婚姻,给康老爷出不了少的馊主意,但老爷在这方面没有怪罪于他。他出得这些主意,都是为康家好的。只是康刚这小子牛脾气,死心眼,一股筋,气性太大,才造成这种局面。谁都不怨,只怪我康宁生此孽种来,败我康家万世基业。康宁见李管家不肯为自己设谋,只好对他说:“你去铁匠铺打造一副铁链铁锁回来。”李管家想,难道老爷想把康少爷锁起来?他想问他,又不敢问,只好去照办就是了。
李管家从铁匠铺取回新打造的一副铁链,一挂足有五斤重的铁锁,送到静庐,交给了康老爷。他转身就要走,却被老爷喊住:“善长,别忙走啊!这事非用你不可,你到康刚屋里,点他的穴,把他锁上。让人把他送到桑园,关进桑园精舍屋里。再拨几个下人看护他,多放点吃的,千万别把他饿着,如果把他饿瘦一点,我可不依你们啊!”李管家显出十分为难的表情说:“老爷,你看这——这——”康宁愁眉不解的挥着手,连声说:“去吧,去吧,这事儿你能办了。”
李善长管家奉了老爷的命令,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下人,来到槿花前院。他让几个下人在门前等着,他准备去开门。李管家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并从中间挑出一把闪闪发亮的铜钥匙,***锁孔,那锁哗啦一声开了。康刚仿佛就在门口等着,锁落在李管家手中的当儿,门哐啷地一声开了。康刚如一头猛狮一声吼叫,跳到当院,吓得那几个下人,嗷一声,四散奔逃。这边厢,李善长如影随形,与康刚少爷周旋起来。狮子一样雄壮的康刚,眼睛血红血红的,与李善长管家赤身肉搏。这李善长也不慌不忙,以四两拨千斤之术,三下两下,就把康少爷扑翻在地。又疾速地朝康少爷的胸间经穴轻点一下,这康少爷就像一头被宰杀了的绵羊一般昏死在地上。他又叫那几个下人近前,去前边取了一套少爷的衣服,拿来穿上,并让他们把少爷抬着,来到离大院有三十八丈之遥的桑园。
这康家桑园,是在康家大院建起之后,由康宁的爷爷亲手建造的,四周有五十余亩地大,围墙约有一丈多高,里边种植着桑麻。园里有三间精舍,是茅舍静居。当年老人家亲自督建的,这精舍十分考究,三间房子上的茅草,每根茅杆是花了一钱银子买来的。茅杆每根必须是如筷子般粗细,二尺五寸长短,刷去茅叶,露出茅杆那黄铜一样的本色,上刷两道桐油老漆,锃明发亮。由南阳建造诸葛祠的工匠后裔的大匠人来建。三间精舍,费时八年八月零八天才建成峻工。这间精舍建成之后,让人把一个三百斤重的麦场石滚抬上房顶,又从上边滚了下来,精舍房顶丝毫未损。这精舍在交付给康家时,南阳匠人突然说:“这房子顶上的茅杆,谁也不敢打动。若动去一根茅杆,这精舍上的茅杆,就会全部散落。切记!切记!”
李善长开了桑园大门,大家伙踩着深秋厚厚的落叶,扑扑通通的脚步声响彻在桑园的各个角落。他们来到精舍门前,打开精舍的中门,下人把康少爷放下。李善长让下人们给少爷戴上铁链,锁在一块千斤重的石锁上。一个下人说:“李管家,是不是锁得太紧了吧?”李善长把眼一瞪,说:“疯人如猛狮,不得不缚牢他。不信,把他放开,你在这里伺候?”那下人吓得脸色都变了,连声说:“李管家,我说错了,我可不敢呀。”
李善长管家临走时,上前又轻点康少爷的穴位。告诉留下来的下人,说:“再过两个时辰他就醒了,你们不要靠近他,别让他把你们撕吃了。从今天起,任何人不得随便进入桑园,犯了规矩,别怪我不客气!”
那帮下人们连忙答应说:“是,是。”
康刚康少爷,就这样在这桑园精舍一关就是十年。这十年里,有春夏秋冬,有花开花落,有酷暑严寒,有风雨雷电,但他一年四季赤身裸体,不着一根丝线。整日里躁狂不安,声气咻咻,力大如牛。若不是那铁链拷着,又拖着那千斤石锁,恐怕他早已就飞身旷野,去追寻他那可爱的翠翠姑娘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