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韶伟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2
|本章字节:9678字
兰儿自从上次去鸿庆寺,半路患病,没有成行。今天一大早,李管家安排车把式老姚早早地套车送康少奶奶出行。轿车驰过涧河,驰过硖石驿,驰过古秦赵会盟台,驰过白龙庙洼,一路上迤逦而行。秋天的河水,凝重而舒缓,很能代表这时候兰儿的心情。她把车窗帘儿,微微撩起,望着蓝天上的白云,这一堆儿,那一堆的,就象农家妇女摘下的棉花垛。棉花非花,它没有红花的艳,没有绿花的奇,没有黄花的辉煌,没有紫花的雅逸,没有……更没有这些花的芬芳,但兰儿更爱棉花朴素的洁白。兰儿自小跟着父母,跟着孔伯伯和娘娘,过着艰难的农家生活,她知道棉花对人的生活多么重要,尤其是天下穷人。在寒冷的北风下,不穿棉衣和穿着经年的破棉衣,那该是怎样的一种滋味。想到这儿,兰儿不由得眼眶里涌满了泪水。
前边绕过一道山嘴,就到这个县治的最东端。他们的轿车这会儿行走在山陕古道,离路南边二三里路,就能看见郁郁葱葱的黑松林,这就是远近闻名的伏牛山的子脉——凤凰山麓。今天兰儿要去的地方,第一站就是奶奶庙。这奶奶庙,其实是观音大士庙。这里的老百姓,如果谁家的女人,婚后数年不孕,没有开怀生下一男半女,就由家人多半是婆婆或婶子大娘,也有和嫂子一块去的。在观音大士像下虔诚跪拜,祈求大士观音,为她送子以续夫家的香火。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之后,这些生孩子的人家,就会抬着整猪整羊,吹着响器,嘀嘀哒哒,披着红缎带,手执香火,一路鞭炮声,不绝于耳,好去还愿。这里凤凰山的送子观音,是很灵验的。昨晚,康宁问她:
“先去哪?”
“你说呢?”
“在你心里我咋知道。”
“奶奶庙。”
“你是我肚里的蛔虫哦。”
想到这儿,兰儿扑哧一声笑了。车把式老姚,都听得一清二楚。他诧异地扭头看看,不解地摇了摇头。老姚不由得朝红鬃马头上甩了一个响鞭。轿车快速地驶行在山陕古道上。老姚一个劲儿吆着牲口,得儿得儿地粗着嗓门儿,催红鬃马快些跑。不一会儿,老姚说:“少奶奶,奶奶庙到了。”待车停稳当后,兰儿掀开轿车门帘,踩着老姚挂在车梆上的梯凳子,稳稳地下来了。
兰儿下车后,非常优雅地舒展着细长的双臂。轿车上的几个时辰,使兰儿感觉浑身酸困,疲劳感充斥着全身,尤其是那些骨头关节部位,活动舒展了几下,她感觉舒服了许多。兰儿深深地呼吸着凤凰山清新的空气,眺望着远处山麓的花草,还有汩汩流淌的山涧,她十分地惬意。望着远山近水,兰儿的心境不由得好了许多。今天,他们来得比较早些,拜奶奶庙的人不多。附近村里几个走路来的女人,在路边坐着歇脚。见兰儿从车上下来,来回甩动着胳膊,来来回回地走动。那姿式动作,就像在表演。大家都把眼光投向来回走动的兰儿,她浑然不觉。一小会儿,老姚把车马拴在一棵老槐树上,说:“少奶奶,我们上山吧。”老姚指着凤凰山麓的半腰上一座不太起眼的小庙。老姚在前边领路,兰儿紧跟在后面。这老姚说起了古事,他说他当年和老婆结婚后三年了老婆都没有怀孕。他爹妈急着想见下辈人,急着抱上孙子,催得他死活不下。没有法子了,他们姚家一个远门嫂子,跟他说了奶奶庙里的观音大士,怎么怎么的灵验。他回家跟老婆说了,她也很愿意让我领她去。我挑了个好日子,是个三六九的日子。我们天不明,一大早就上路,来到这里,天还黑糊糊的。我们歇了一会儿,等天灰朗苍了,我们头一个拜庙里的观音大士。许下了大愿,十月以后怀上娃娃,我割了一斤大肉来到观音大士前,放一挂五百头的大鞭。奶奶庙真是灵验,到了第二年春天,我老婆生了一个娃娃,就是我家的大儿子春生。
兰儿抿嘴儿笑,说:“奶奶庙的神真是灵验。”老姚狡诘地看了一眼少奶奶说:“少奶奶,你真心拜佛,神不会亏待你的。”她只是笑笑,笑得很满足的样子,仿佛送子的观音大士已经给她送来了孩子。
走上了弯弯曲曲山路,老姚倒不觉得怎么累,可兰儿就有些浑身香汗津津,娇喘吁吁了。她在石头上坐了一会儿,兰儿说:“咱们走吧,光歇也走不到哇。”老姚说:“那是。”又走了大约一顿饭工夫,兰儿指着那座不太起眼的庙堂说:“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她十分兴奋。像个孩子一样,哪像个少奶奶,老姚心里说。
来到奶奶庙前,老姚说:“少奶奶你进去吧,我在外边等着你。好了好下山。”兰儿也没回老姚的话,抬手把被风刮乱的头发朝上面拢了拢。又随手拽了拽衣服,看着整齐了,她才抬步进了奶奶庙。庙里摆设虽然陈旧,但正中坐着的观音大士,神彩奕奕,给人一种慈祥安稳的感觉。不像有些庙里的神,凸眼横眉,一副凶神恶煞般的样子。她觉得一下子和观音大士的距离拉近了许多,仿佛就像在梦中和妈妈相见的情形一样。她郑重地跪在观音大士面前,双掌合十,嘴里面喃喃地说着:“祈求观音大士,赐我一个儿子,好给康家延续香火。”她反反复复地默默念道着。她向这位尊神许下大愿,你若让她生下一个男孩,兰儿为大神请一台大戏连唱百天,整猪整羊,时令鲜果,祭拜真神活佛——观音大士。正当她祈求神灵时,突然一道红光直扑进她的怀里,一瞬间觉得全身有一种幸福的酥软。她觉得是那样的舒服得法,一种无法出唇的快感如电一般袭向全身。她几乎眩晕了,眼前莲花座上的观世音大士,仿佛就是自己的妈妈,对自己是那样的慈祥,那样的体贴,那样的呵护,缓缓地搀着她步上祥云,向那一层走去……
当兰儿和老姚从凤凰山奶奶庙下来的时候,已是辰时已过巳时将临之际,来求神来还愿的女人、男人逐渐地多了起来。老姚把轿车套好,从来路返回。兰儿掀开轿车门帘说:“听说今天是鸿庆寺开光1300年的纪念日,我想去鸿庆寺看看”老姚说:“那有啥看头,不过多了一些泥胎神。咱早点回去吧!”兰儿一听,把脸一沉,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我还是想去看鸿庆寺。”老姚觉得平时这少奶奶还是很和善的,没想到她也是个怪毛脾气。说干啥非干啥不可。只好无奈地说:“那今儿个,鸿庆寺可不是个清静之地。那儿有庙会,热闹着哩。”兰儿一听,心下说这我早知道哩。康宁早给我说了,在今天的庙会上,有他领头的狮子班,还有“七老汉八牙”的梆子戏班。她对老姚说:“老姚,你把车赶快些,现在庙会恐怕就要起来了。”老姚嘴里嚅嚅地哼着,手里的鞭子就高高举了起来。那驾车的红鬃马见多识广,见老姚那鞭子举起来,就蹄下生风,哒哒地放开了腿呱。那老姚看着红鬃马微微笑着说:“看来你还算识相的,咱俩是老伙计了,我舍得打你吗?打你我心痛啊。”他像往常一样,把鞭子高高举来,在空中旋了个鞭花儿,“啪”地一声脆响,响彻在疾驰而过的草地上空。
兰儿不管老姚的自言自语。自顾自掀着车窗帘的一角,看着路边上的景致。她那心情在一路不断变幻着的美丽的景致下,感到越来越好。
鸿庆寺始建于隋文帝时期。经历代修茸,尤其在唐朝武则天称帝的朝代,则天皇帝拨下库银,大举修建,严格说是重建。规模由占地五十多亩到占地八百余亩,可以想象到唐时鸿庆寺比隋文帝时代,那是不可相提并论的。鸿庆寺的山门上的扁额,是则天皇帝亲书。且说这鸿庆寺仨字,在白天你无论站多远看,那字迹依然醒目。也就是说,你站远立近看这仨字,都一样。更奇的是,到夜晚,天越黑,那山门上的鸿庆寺仨字,越发耀人眼目,越发的光亮。鸿庆寺的香火历千年不衰,虽经历代兵火战灾,却丝毫未损鸿庆寺的威严。车把式老姚把马赶得飞快,这段车路还算平坦,不像刚才山路上那样石头块多,轿车内坐的兰儿没有了颠簸之感。窗外的秋景十分怡人,真有点想让老姚把车赶慢点。
突然,老姚高声叫道:“少奶奶,今年九月九的庙会真大呀,卖东西的赶庙集的人,都扯到柿树坡上了!”兰儿正在一门心事的看景致时,被老姚的一声喊,着实吓了一跳。她心里好一阵扑腾扑腾地乱跳。停了一阵儿,她才缓过来劲儿。她探头窗外,朝路边上看去。果然,那边的路口处,人群黑压压的一片。兰儿提醒老姚:“把车吆慢点,别让撞住人呢。”老姚应声儿答道:“少夫人放心,这个自然。”他们这样说着,轿车已到路口,老姚跳下车,一手牵住牲口笼嘴儿,一手摇着鞭子,鞭子上的红缨儿飘的煞是好看。庙会集口上认得老姚的人,无不向老姚打招呼。
“姚把式,过来了?”
“过来了。”
“老姚,来赶庙会?”
“是啊,来赶庙会。”
……
兰儿心想,这老姚的人缘真广。忽然,有人轻声说:“这老姚轿车内坐的是谁?”有人说:“可能是康夫人吧?”前边那人又说:“不会,听说康夫人在桃花庵内修行,都十来年了。”又有人说:“那这车里坐的是谁呢?”有人粗着大嗓门说:“那是康疯子的媳妇。”又有人说:“不要胡说!”粗大嗓门又说:“听说康疯子娶了又年轻又漂亮的媳妇。真是鲜花插到牛粪上了!”兰儿在轿内听着这些个风凉话,心里就像刀子在剜一样痛。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什么滋味都有,她气得嘴脸发青,这会儿连寻死的念头都有了,真想让老姚把车再吆回去,早早离开这丢人现眼的地方。但她这会儿,没有这个胆量。她心虚,胆怯,连出口大气儿,还害怕外面熙熙攘攘赶庙会的人们听见了。兰儿觉着自己浑身发冷,几乎是在颤抖,这种冷,是冷在骨子里的那种冷。
在鸿庆寺山门外,老姚把轿车停下,老远就看见康老爷骑的那匹白龙马拴在马桩上,那白龙马见红鬃马远远地就“咴咴”地叫唤着,招呼它的同类。红鬃马也兴奋地刨着前蹄,宽大的嘴巴,发出愉悦地嘶鸣。老姚从轿车后取出下车梯凳子,放稳当,他才叫:“少奶奶下轿吧!”轿车内的兰儿神思恍惚,不胜疲惫。老姚叫了好几下,不见少奶奶应声,心里不免一惊,心想莫不是她又受了劳累,身上不舒服?急忙掀开门帘儿一看,见少奶奶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心中吃惊不小。忙问:“少奶奶,哪儿不得劲儿了?”兰儿对他看了看,没有吭声儿,只是摇了摇头。她仿佛十分痛苦,只是不想说出来罢了。老姚这下惊慌起来,瞬时一颗心猛可间提到嗓子眼了。康老爷家没人在这儿,要是出了大事,我老姚可是担待不起啊!想到这儿,心里越发地慌乱起来。病急乱投医,老姚突然之间,想起那年随康老爷来鸿庆寺,听老爷说寺里的住持智清长老是个德高望重,道行深远,且博学多才,医道脉里也十分通晓的高僧。一次,他和一个叫志远的徒儿,去化缘来修寺内的东配殿。路过一个镇子,见一群抬着棺材丧葬的人们匆匆而过。突然,智清长老惊叫起来,大声说:“志远徒儿,你看前边这群人,怎么把一个活人抬去埋了?快去前边叫住那群人!”志远心想,长老不是多管闲事吗?你走你的路,你化你的缘。人家埋人能把活人当死人去埋了?这不太笑话了吗?真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想到此,他立刻意识到是对师傅的不敬,立马双手合十,嘴里念道:“阿弥佗佛。”马上放开步子,飞身追去。一刹时,小和尚追上那群埋人的人们,拦住他们的去路,朗声道:“阿弥佗佛,小和尚志远有话要说!”这群埋人的人群里,出来一个管事的中年人,气愤地说:“你这和尚,好不晓事!我们要去埋人哩,得赶时辰,去去,化缘也不是这时候呀。”一群孝子们上前揪住志远要打。志远十分狼狈的样子,慌忙出手护着泛着青色的光头。语无伦次地说:“是我师傅说,你们抬着活人去埋哩。”那中年管事人说:“你这小和尚,你师傅是谁?”
“是我!”远处传来一个声音洪亮,带着磁性的声音。内行的人,一听就知来人内功深厚。声随人到,智清住持手执法杖,一手托化缘钵,面庞清癯,三缕花白长须,飘拂胸前。
“啊!是智清长老。”人群有不少人认得智清长老。
管事的中年人,走到智清长老面前,说:“棺材里的死人是我一个亲戚,前天死于难产。”智清长老不亢不卑地说:“这个妇人没有死。你看,一路上从棺材里滴下的鲜血。”众人一看,果然他们看见抬着的棺材外边还滴着血。纷纷放下扛木,把棺材落在长凳子上。那血还在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