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韶伟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3:09
|本章字节:7134字
“哎呀呀!”突然一声大喝,吓得康老爷急忙退后一步,差一点儿撞到后边的焦连子怀里。还是连子上前制止了那个疯汉,一把拉住那个疯汉。康宁打量这个疯汉不过三十来岁像黑瘦刀脸,但两眼大得出奇,却蛮有神彩,活像两个来来回回滚动的琉璃蛋子。连子忙向康老爷介绍说:“这就是我二表弟,是个憨子,吃也不知道吃,活也不知道干。”焦连子从肩上背的搭裢里取出俩火烧馍递到他二表弟手里。谁知,他二表弟接住两个烧饼,“哇呀呀”地喊着,狂奔而去。康宁又叫焦连子拿出两个烧饼,让他送给推碾的瞎婆婆。那瞎婆婆问:“你是谁,给我烧饼吃,我儿在家的时候,我也烙过烧饼啊。几年了,我都没有吃过烧饼。”她抓住烧饼,就啃了一口儿,也许啃得多了些,噎得她半天喘不过气来。
焦连子和东家都走老远了,还听得见瞎婆婆千恩万谢的话。
村西头,有一所天井窑院。这个窑院是利用自然地貌,稍作修整就成个住所,活像一座地下坟墓。连子的姑姑就住这里,里边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清。连子他姑在床上说:“连子你来了,你还带了个人哩。今儿响午,姑可没啥待你了,我叫憨子去叫老大给我送一把面。去这么半天了,也不见憨子回来,老大也没来,今响午我这顿饭,也没法吃了。”她的声音如蚊子般的鸣叫。
过了一会儿,康宁的眼里才出现一个怕人的骨头架子,说实话,康宁有生以来,从没见过如此瘦弱的人。那一副皮包骨的惨相,真让人目不忍睹。整个屋子里没一件像样的家俱,一张三条腿柴火桌子,要不是紧挨着所谓的墙,早就散架了。
焦连子从搭裢给她姑掏出十几个烧饼,领着东家出了他姑家,朝后边下了一道坡,在半坡左边的一孔烂窑洞边停下了脚步。焦连子指着那孔破窑说:“这是我大表兄家。走,咱们进去看看。”到了窑边,连子朝里边喊:“窑里有人没有,有人没有?”他连喊几遍儿,里边才有人应声:“寻谁哩?”连子说:“翠翠,我是你表叔哩,来看你爹哩。”里边应声道:
“你是我表叔?知道哩。”
“你爹哩?”
“东坡放牛去咧。”
“你出来我问句话儿。”
“我和我姐没衣裳穿,咋出去哩?”
“那就不出来吧,我给你们捎来几身旧衣裳。不要嫌赖,歪好穿上不露肉算了。”连子流着泪,实在说不下去了。里边的姐妹俩,听不见表叔说,又问:
“表叔你咋不说话咧?”
“我在山下跟大妞找了个婆家,以后叫你爹把你引到山下我家,和那娃见见面。”
“他家有衣裳穿,能吃饱饭。闺女!”连子一个大男人家,为这俩侄女,心痛得说不出话来。他从背着的褡裢里掏出里边剩下的几个烧饼和几身旧女人衣服。他皱着眉头跟东家说:“我们今晌午不吃饭吧。”康宁满眼含泪,点着头说:“我们今晌午不吃了,都给她们吧!”焦连子把褡裢里的四个烧饼,一股脑儿全取了出来。放在她们家外面的锅台上。
上了坡,康宁问连子:“她怎么也叫翠翠啊。”
连子说:“是呀,她和咱大院里的韩妈家的那个死去的闺女一个名字啊。”
康宁听后,默默不语,怀着十分沉重的心情,离开了连子他表兄家。康宁走老远了,还回头看这家的窑门。
康宁和焦连子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连子看康老爷一路上心情沉重,眉头紧锁着,仿佛在想着一件重要的事情。他几次欲打破这沉寂的气氛,可他一看到康老爷那副严肃的神情,什么话儿都不想说了,把那些个话头儿都闷到了肚子里。
几天以后,康宁吩咐焦连子重新上山。这次上山,他是带着康老爷的话儿上山的。康老爷要他去盘桃沟跟那里的山民们商量,让他们全村十来户人家,全部搬到前山去住。康老爷给他们按人头每人一亩地,连地契一块给他们。这些地是无代价的,永远归他们所有,连带送他们半年的口粮和种子。
连子回来后对康老爷说,那里的人家有人想下山,还有人不想下山。咱们见到的那个瞎婆婆也不愿下山,说她下山有地也干不成,还不是一样饿死。再说,她儿子要回来,找不着她,还不把儿子急死。说一千道一万,瞎婆婆怎么也不下山。还有些人家说,哪有这么好的事等咱们哩,说不定是山下人给咱圈儿跳哩,咱们在山上宁肯饿死也不敢下山。
康宁想为盘桃沟的山民们办点好事,却没有办成。他实在想不通,自己给这些穷山民们地,他们也不要,粮食也不要,宁可困死山上,也不下山。这到底船弯在哪儿?那穷山恶水,是什么办法勾住了这些山里人的魂?
焦连子还告诉康宁一件事,要他提防。啥事儿,这得从头说起。
那天,他听盘桃村放羊的大秃子说:“你那表兄大憨子,可是个梦仙。”连子问:“他叫梦仙?”大秃子神秘地眨了眨眼睛说:“你要是啥东西丢了,你去问他时,他若睡一觉醒来,你按他说的去找,准能找着。你啥东西丢了,若去找他时,他还在呼呼大睡哩,怎么也叫不醒他,那东西准是找不着了。”
那一年泉东村的福来家老母猪丢了都一二十天了,听别人说大憨会梦,随去找他,大憨说:“你在这等一会儿,我去睡一觉,起来给你说。”他回去拱到烂被套里,睡了一觉。那福来在他家窑门口的大石头上,坐了半晌。见大憨子从里边出来,说去你家东岭的一个乏墓坑里,准能找着。老母猪肚子边一动一动的是啥?我也看不怎么清。福来拐到东岭下,找到了那个墓坑,看见他家的老母猪正卧在里边,身边十几头小猪娃,正在拱着吃奶哩。福来家的老母猪带一窝猪娃,被大憨子找着了。咱这方圆几十里地的人们丢了啥东西,都来找他问。
康宁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那一年县府丢了库银的案子,听说这案子县长破了几个月,都没破了。上边催得紧,县长才亲自到后山找了大憨子,最终把那个案子破了。
连子说:“这事儿我太清楚了。那天,我去我姑家有事。县长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八个卫兵。县长把县府丢库银案子的经过给大憨说了一遍。大憨说:“你们先在窑门口的石头上坐一会。我回去睡一会儿再说。”他回到家里,睡了两个时辰,方才打着哈欠出来对县长说,“你这案子太重了,犯案的人有八个,就在你左右。”那八个卫兵一个个面如土色。忽腾一声齐刷刷地跪在县长面前,哭哭哀告:“县长,梦仙说得真准!库银确实是我们偷去的,到现在也不敢花,怕案翻了杀我们的人头。”县长说:“念你们是初犯,脏银退回,重罪不判,活罪难赦,每人罚五十大板决不敢饶恕。”县长当下赏大憨一把银元。
县长临上轿了,转过头问大憨:“你在梦里如何知是他们八人。”大憨说:“他们八人是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深夜,从银库的后墙打洞进去,偷走银子的。在一个脸上有疤的人家里,点灯分银。如果不在灯下分银,我是认不出他们八个人的。”
康宁问连子:“你这个表兄有什么与众不同?”连子笑了:“我姑怀了他十四个月,才生下了这个怪物。快生他的时候,村上人都说我姑怀了个大贵人,谁知生下了却是个憨子。他长大了以后,害了一场大病,差一点要了他的小命。病好了以后,突然产生了一种幻觉,他在梦中能预知未来,能梦见别人看不到的事情。咱这一方人都这么说大憨,憨是憨,是梦仙。”连子又说:“那一次,我姑带着表兄来了我家。晚上,姑姑在家睡,大憨要来跟我睡。哪知道,他睡到半夜,大呼小叫,嘴里喊着:“火啊,火啊,烧天火了!”我看他一脸惊骇,好像真有什么火烧着他了。我让他再睡,他死活也不睡,非要去找我大姑,我实在没有法子了,只好送他回家。
康宁说:“你先前怎么没给我说呢?”连子说:“他一个憨子,说啥能当回事?况且,这没影儿的事儿,我咋好给你说呢。”康宁淡淡地说:“他说了这么多年了,也没有发生火灾。不过,咱不能掉以轻心,小心为上,预防火灾啊。”他说得连子连连点头称是。随后,他对连子说:“从明天起,你和老姚去县城买三十口大缸,选好位置,放在大院里。每天,必须保持大缸里水满。由你负责,和老姚以及咱院里的男下人们分班护院,防火为第一任务。”连子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在以后的几天里,连子和老姚上县城买回来了大缸,在紫竹园、槿花院、槐园、静庐,以及左右花园,花圃,围墙上的四个亭子里,都放上了大缸。连桑园的精舍里,也放了大缸。大缸里的水,都盛的满满的。
康家从这几日开始,组成了护院防火小组,日夜不停地巡察那些防火防灾措施的一些情况。康宁这才敢在晚上睁一只眼,合上一眼的睡。
康宁把大憨的预言牢记在心,时刻的警惕着。他不敢在思想上和行动上有丝毫的麻痹和松懈。他要叫大憨预言的那场天火,消失在自己谨慎小心的预防措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