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韶伟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3:09
|本章字节:6856字
这天,在桑园精舍里管护康刚的一个下人,突然跑来说给康夫人一件令她十分高兴、心旌激荡的事。那个下人来说,他观察到一个现象,大约有十来天了,少爷这一段时间里,老是自己静静地坐着,不像以前那么疯张的大喊大叫,自言自语了。有时不吭一声儿,有时还自己要吃要喝。他的脸色也不像过去红头胀脸,两个眼珠也不再布满红血丝了,看着跟好人一样。
康夫人听了,两眼涌上了泪水,她双手合十:“阿弥佗佛!阿弥佗佛!我佛慈悲!”她想到自己的儿子康刚,是个多么苦命的孩子啊,自从娘肚里出来就没有奶水吃,时不时的常生病,弱不禁风,每天不是发热,就是拉肚子。顶怕人的是发热以后抽搐,差一点把为娘的吓死。他从小跟着韩妈吃奶长大,和韩妈的女儿翠翠青梅竹马,他们互相爱恋着,是多么好的天生一对儿。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康宁说韩家女儿好,韩家人都好,但就是有点门不当,户不对。一个大户家公子,怎好娶一个下人的女儿,恐怕外人笑话。结果呢,却事与愿违,韩家姑娘翠翠却一病不起,据说还生了个孩子,韩妈说孩子和她妈一块死了。刚刚为翠翠气成了疯病。唉,我可怜的儿子呀!她想着不觉的潸然泪下。心想,都是怨康刚他爹,什么门不当,户不对,害了两个苦命的孩子。
她听了那个下人的话,就乐得颠儿颠儿地随那下人跑去。紫竹园里幽香袭人,她顾不得停下脚步闻上一闻,那亭亭的美人蕉,象一个美少女一样,她也顾不得看一眼。凤尾竹弱不禁风的在微风里飒飒细语,也如吟一阙宋词,多似一位大家闺秀。她平生闲暇,看不厌的是大朵的月季花。那紧靠女墙边上,有一丛月季花,绽放着上百上千朵的花儿,万紫千红,百姿百态。
康夫人出了大院后门,直奔桑园。阔大的桑叶下,知了长一声短一声儿地叫着,款款地奏响着秋歌的曲调,细听之下,似能分辨出是一曲哀伤的曲牌。她没有闲工夫去听这些蝉鸣,去分辨这些曲子是欢乐吉祥,是悲哀缠绵。她来到了儿子康刚的身边,看见儿子静静地坐在一条小长凳上,一副很平静的神态。见她来了,儿子轻轻地叫了一声:“妈”那时候,她看见儿子的眼睛里满含着只有母亲才能看见的一丝儿的哀愁。她做母亲的最知道儿子心里的愁苦。她上去一把搂住儿子的头,一迭连声儿颤颤地说:“哎,哎!乖儿子,妈十五年梦里都想着你喊一声妈!十五年了!苦了我的儿呀!我的儿呀,你前世犯的什么罪,戴了十五年的镣!康宁啊康宁,你这匹狼,连自己的儿子也吃啊!”她抱着儿子,痛哭的泣不成声。康刚这时仍是十分的平静,没有滴下一滴眼泪。只是不断拿眼睛看着母亲,仿佛他和母亲是陌生人一般,没有感情上的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康夫人并没有感觉到意外,她想儿子的病情,许是好的多了,还没有好彻底,她怎么也不能责怪儿子对她感情上的冷淡。她转身对围在周围的几个下人,厉声说:“你们还不快跟少爷取下锁链!”下人们回答说:“钥匙老爷全拿着哩。”康夫人打断下人们话:“还不快去叫老爷来开锁!”
几个下人如得了大赦令的犯人一样,没命一样地穿过了紫竹园奔向静庐。在那里,下人们把康刚现在的情况说了一遍儿,康宁喜出望外,把钥匙掏给一个叫“飞毛腿”的下人,让他快去打开锁链。康宁随他们一行人来到了精舍,看见夫人坐在儿子身边,康儿已没有了过去的疯病,很安静地坐着,那眼神儿平静如水。康宁上去拉住儿子的手说:“儿呀,都是爹害我娃受罪了,受了这么多年的罪!爹该死呀!”康刚很平静看了看父亲,又把头低下,他似乎有很重很重的心事。康宁仿佛一下子又老了许多,他很艰难地直起了腰。对下人们说:“快把少爷送到槿花院,你快去叫少奶奶知道!”“飞毛腿”又跑到槿花院给少奶奶报信儿去了。
谁知道这康刚哪也不去,谁也拉不走。康宁和夫人,怎么劝他也不离开这里。只好让下人们在这里放上一张床和一应家俱。但他不朝椅子上坐,不往床上坐。他决意让下人们把这些家俱搬走。他说:“我不习惯这些东西!我哪也不去,我就在这里!”夫人说:“你得去槿花院,你媳妇兰儿领着你的孩子天存,都在等你回去哩。”康刚很平静但又很固执地说:“我媳妇是翠翠,她死十五年了,”他没有再往下说。
康宁赶忙搭话儿说:“刚儿现在病还没有好利索,他愿意在这儿,就让孩子在这儿吧。”随后又说:“病好了,再搬到槿花院去住。”
康刚直到父亲和母亲走,都没有起来。只是习惯地坐在原来的那条板凳上,手脖子上已没有了锁链,但他还是习惯地用手托着手腕。
康刚,如一个重犯囚徒似的模样,如一个入定了的老僧,一动不动在桑园精舍里静静地坐着。
韩家沟韩十一家,一大清早就来了一个女儿。
这天早上,韩十一到东坡地去干活。路过黑龙潭,远远看见一个闺女坐在潭边石头上,照着潭水洗脸,又用梳子梳她那如同黑瀑布一样的秀发。他越走越近,越看越像十五年前死去的女儿翠翠。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是个倔脾气,非要看清楚不可。当他放下手中的镢头,快到那闺女身边的时候,那闺女猛一抬头,朝她轻轻喊一声“爹,闺女回来了。”这一声儿“爹”,叫得韩十一魂飞魄散。他撒腿就朝家里跑,鞋也跑丢了,褂子也跑飞了。他跑到场上见老婆坐在石磙上摘绿豆角。急忙说:“她妈,我看见咱翠翠了。在黑龙潭边,她活着的时候,常在那里洗脸梳头的地方。”韩妈说:“我不信,滚到一边去吧!”他说:“你到场边那大碾子上看看。”韩妈果然站到那大碾盘上,朝黑龙潭那边一看,慌慌地说:“她爹,我看真是咱闺女,咱们活见鬼了。”韩十一是个没有决断的人,他向老婆讨主意说:“她妈,这事儿,你看咋办?”韩妈头一扬,说:“有啥咋办?咱们成天想闺女,这会儿闺女现身了,咱们就去看看,能说句话,咱们就去说句话儿。这可是几百年没听说过的事啊。走,快走。别叫她走了。你没听人说,鬼走夜路,鸡儿叫就走了。咱闺女,是想和咱们见面哩!”
他们老两口,一边走,一边说。不一会儿,就来到了黑龙潭,韩十一指着潭边坐着的那个女人,说:“你看背影,多像咱翠翠,那脸儿就是翠翠。咱不管她是人还是鬼,都要和她说一会话儿。”只差了几步,他们就要走到女儿坐的石头边了。谁知洗梳已毕的那闺女,迎着他们站了起来,那闺女朝韩妈怀里扑来。韩妈双手把翠翠揽到怀里,韩十一惊呆了,他听都没听说过活人和鬼见面的事情。韩妈拉着女儿坐在潭边的石头上,娘儿俩相互诉说着衷肠。
“妈,爹,你们这些年老多了。”
“嗯,我和你爹奔六十岁的人了,还能不老!”
“闺女在那边没有一天不想爹和娘的,想死我了。前天,我去了一回桑园精舍,刚哥的身上的锁链,康伯伯都把他去了,他还在那里等我哩。”
“妈,你那小外孙小康康,也该十五岁了吧?”
“十五岁啦!”
“我兄弟和小妹,他们都去哪啦?”“你兄弟都是二十多岁的人啦,在县城太和药铺当相公,你妹子出嫁到县城关一个当私塾先生的家里。小康康就在他姨家住着。白天到药铺寻他舅耍哩。”
“这我都放心了,以后你二老要多注意身子,老了少干活,让我弟弟多操心。”
“闺女,你跟妈回去吧。”
“不了。我跟阎王爷请了一天的假,在这里等你们。见你们了,我心都装肚里了。爹,你没事儿常去我门口看看。不要让野狗把我的门弄脏了。”
“他爹,你记住闺女说的话,一会儿去闺女坟头看看。”
“我记住了。我以后有空多去你坟头走走。”
“另外,我再给你们说件事。后山盘桃沟的一个和我名字一样的叫翠翠的闺女,今年二十一岁,是个穷家闺女。那天和他爹生气,跑出来了,我就附到她身上了。妈,你做主吧,让她跟康哥哥过吧,这我就心净了。”
“闺女,你说的话,我和你爹都记了。你安心走了就是。”
“那我都走了。”
话音刚落,一阵儿入骨的阴风,从他们脸前吹过。韩十一和韩妈知道翠翠闺女走了。
随着那一阵儿阴风过去。另一个叫翠翠的闺女,一个“啊啾”的喷嚏,打了出来,声音十分响亮。一小会儿,眼前这个闺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韩妈说:“不哭了闺女,我知道你是翠翠。你在我家住几天吧,你想住几天,就住几天。我叫你韩伯送你回去,你是盘桃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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