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韶伟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3:09
|本章字节:6536字
盘桃沟的翠翠心想:“这老婆婆咋知道我是盘桃沟的,连我叫翠翠她也知道。我问问她咋知道的,”就说:“你咋知道我是盘桃沟的?”
“我咋能不知道,你是我闺女哩。”韩妈笑着说,“我早就知道你叫翠翠啦!”
她是不想让这闺女打破砂锅——问到底。她的亲闺女翠翠跟她说的哪些话儿,韩妈怎么能给这个盘桃沟的翠翠说透呢?
兰儿听说康刚神志清醒了,不像以前那样发疯了,意识似乎也恢复了许多。她好想领着已经五岁的儿子去看他,好让我们夫妻相认,他们父子相认。但在这个时候,她却真的犹豫不决。是去还是不去?去是肯定的,而且不管从哪方面讲,她都非去不可。首先她是康刚名份上的妻子,其次她和康宁的儿子康天存是康刚名份上的儿子,她想只要他的身份不变。康天存名份那就铁定是康刚的儿子,而不是其它。
可他不由想起去年,她有意让儿子康天存去桑园精舍,看他这个“丈夫”如何“对待”自己的亲骨肉。她还是在窗外把窗户纸舔湿用舌尖戳一个小小的孔,观察他的变化。天存来到他爹跟前。康刚红头涨脸,两眼暴凸凸的,出气粗粗的。天存在他爹面前,毫无惧色,问康刚:“谁把你拴上了,跟头牛一样。”那疯子这次并没有上蹦下跳,反而很认真地对着他看了一会儿。康刚这个举动,很让兰儿诧异。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有这样的事情。康天存听妈妈叫他喊爹,他很郑重地对康刚叫了一声:“爹!”这个疯子没有应声儿。好像在思忖什么事情,半天才古怪地说:“我不是你爹,你是我爹啊!你是我的小爹爹!”
兰儿在窗户外听这个疯子,理智而又清醒地说出这么一句匪夷所思的话儿。如同炸雷响在头顶,又仿佛谁抽去她赖以支撑浑身血肉骨架的脊柱骨。兰儿几乎失去了站立的力量,如同龙剔了骨头,她瘫坐在地上。那次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了槿花院的。从那以后,她迷迷瞪瞪一下睡了半个多月。若不是想到天存太小,非常需要人照顾,她真想一死了断自己。太可怕了,康刚疾病中看事竟是那样的准确,说出的话是那样的刻毒。看来,这大院里什么事儿在他那里是一清二楚的,只是他不说罢了。连怀上康天存时,她编的谎言在他眼里也是明明白白的。那个谎言能骗过婆婆和一干子下人们。而在这个时候又该怎样去面对一个心里明得镜一样的康刚呢?她实在没辙了。从心里说,她真不愿意康刚这个丈夫疯病好转得如此的清醒,甚至让他永远的疯下去。让我们一家三口平平安安,甜甜蜜蜜的过下去……可眼前的事实,打破了兰儿平静的生活秩序。现在,康宁也不知在哪,商量一下该怎么办啊?她真想和康宁领着孩子,逃往他乡。那怕他们一家三口去要饭,也比在这里和恢复智力记忆的康刚,一锅里搅稀稠强。要是真到了那一步,还不如死了干净呢!
在她无数次的思索里,她觉得老天给兰儿早已撒下了网,现在那双有力的手,一阵儿一阵儿地在收紧这张网。而她的眼前,脑屏上的幻景幻象,也在一点一点地散去。光明在一点一点消失着,阴暗泼墨的云层,在她头顶迅疾的聚拢。她感觉未来的路,在一寸寸的缩短。属于自己的领地,在一块块的塌落。自己就在一座孤岛上,她感到了自己死期的临近,一眼枯井在向自己招手。
一个下人来告诉她今天发生在精舍里康刚说他哪里也不去的话,兰儿这才放心了。她想,那个人千万可别来到槿花院啊。
在兰儿磨蹭中,这一天就过去了。他还在他的桑园精舍,兰儿依然在自己的槿花院里。
白日匆匆忙忙地过去了,黑夜如一张大网撒了下来。站在窗户前的兰儿,透过玻璃看着这张黑色的大网,连天连地都网住了。她要寻找这张大网是否有一个疏漏,能让自己的康天存,钻出去,逃此劫数!儿呀,你不该来到这康家大院,你如何逃脱这命里的一切啊!
兰儿一脸的刚毅,倔强,她不愿意想自己。因为自己这一生都是与康宁有着血脉相通,荣辱与共。她不愿想到那结局,她知道这结局对他们来说可能是毁灭,是残酷的毁灭!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与康宁的结合,竟是一场人间悲剧!兰儿想到妈妈在临死前,拉着她的手说:“闺女,要好好活下去啊!妈管不了你。”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兰儿深信康宁不是这样的人。
从桑园精舍儿子那里出来之后,康宁也不知道怎么没有回到静庐,而是鬼使神差地来到康氏墓园。
在墓园大门口,老马迎接了他。老马的前辈是康家大院奠基人广州督抚康老太爷当年在岭南的贴身亲随,是湖北黄安人,随老太爷来到这里,初来时帮助监造康家大院。大院建成之后,又来经办筑造康氏墓园。墓园内广植青松翠柏,每座坟墓用花岗岩石砌就,并立了石碑。墓园有四五亩地大,四周筑有青石围墙。从远处看,墓园呈现出一派肃穆庄严郁郁葱葱的景象。
现在这老马就是当年那个老马家的后代,是个世传的康氏墓园的守护人。老马知道康老爷是个大忙人,但他一有闲暇就来墓园走走看看。看见有棵野草,他就蹲下来拔了。有时候,大风大雨之后,他也会来墓园,打扫被风吹落的枯枝败叶。
康宁和老马行走在墓园甬道上。老马感觉出康老爷心里好像有事儿,且是很重要事儿。眉间竖着两道深深的皱纹,额头的那几道横纹,似几重大山重重地压在主人的心头。今儿个,他穿着黑色直贡呢棉袍,里边穿一身酱黄色府绸小棉袄和棉裤。脚穿一对黑直贡呢棉鞋。过去,康老爷走起路来,十分精神洒脱。这才过了有半月一二十天。他看上去却苍老了许多,脸色灰土土的,像被谁用灰蒲鞋打了一般,青灰青灰的,难看死了。他现在走起路来显得十分的沉重,像腿上绑着重重的石块。每走一步,都能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老马看着康老爷,不由得心痛起来。康老爷对一棵柏树凝神地看着,忽然惊叫起来:“老马快来看,这棵树咋从根上死了,你再看这一棵也是。哎呀,怎么这么多树都从根上死了?”老马顺着康老爷的手指看,果然,这墓园有这么多树都死了。他连连自责起来,仿佛自己没尽到责任。他看见康老爷在每一座祖先的坟前,都要艰难地跪下叩拜。老马在这里看了几十年的墓园,从没有见过康家人这个样子过。又不过节,离过年还得些天哩。再说即是祭祖,也不是这样的一个一个地祭奠,而是在祠堂里祭奠。
老马还在想这档子事儿。猛一抬头,见康老爷在他的祖父坟前叩拜之后,嚎啕大哭起来,甚至是捶胸顿足。老马连忙赶了过去,他又看见康老爷在打自己的耳光,骂着自己是不孝子孙,什么不如狗猪的话。
老马拉住他的手说:“老爷,你这是何苦呢?来这看看,也算尽孝了。你也一把年纪了,别哭坏了身子啊!”他把康宁搀到墓园门口他的住房里,内人从壶里倒了一碗热姜水,让康老爷慢慢地喝下去。停了一会儿,康宁的脸色好看多了,头上的白发间冒着热气。
康宁感到自己就像油灯,油已经耗干了。他对这个世界失去认知感,对这个世界太迷茫了。他总觉得自己是这个家的主人,是兰儿的依靠,是天存的依靠,甚至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他这种世界观的形成,与他在日本留学时浸淫大和民族文化有关。一想到日本,自然就想起日本的小野秋子,她在他心上无比纯洁。后来的兰儿,也和小野姑娘,是善良纯洁的。她们都是像天上的仙子一样的人,而自己有幸与她们相知相识,并同兰儿生活在一起。还有他和兰儿爱情结晶——天存。这个孩子,长得太像自己。无关儿子康刚说他是“二爹”。现在,最关键的谁也没有想到刚儿疯病好多了,只是有待时日的恢愎。为了她和谁也没有想到的天存,他现在决定和兰儿离家出走,远走他乡,重新创一片天地。
当他离开墓园时,外边的天空已下起了小雪。零零星星的小雪花打在脸上,仿佛是温暖的。因为,当他决定出走时候,浑身的血脉都贲涨起来,全身热燥燥的。尤其是脸部,血流漫涌上来。这时候,他觉着自己脸皮,像一块红布。
康宁非常想到苍龙岭父亲的龙穴去,再给父亲烧柱香,再给父亲磕个头,再感受一次对父亲的思念之情。但是,漫天的雪花和浑身的疲惫已经使他无能为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