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韶伟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2
|本章字节:7078字
他们走出铁路壕子,正要拐上回村的路上,一棵大楸树后闪出一个头戴黑色大盖帽,身穿黑色警服,腿上打着裹腿布的铁路巡警。这个巡警高高的瘦瘦的,跟村上那些大烟鬼没什么两样,一口黄板牙,真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腰里挎着个手枪,恶声恶气地说:“小娃子,你站住!”黑四和姚三没理他,只管走自己的路。那个巡警眼瞪得更大了,从腰里拔出手枪,在手里挥舞着。他沙哑的嗓子,象破锣一样敲着:“小娃,我说你哩!”他上去一把抓住黑四肩上的草篮子,差点儿把黑四拽倒。黑四站住不解地说:“你咋哩?”巡警说:“咋哩,你篮子里放的啥?”黑四说:“放的啥你没看见?是草!”那巡警一脸狡黠地说:“不对吧,还有啥?”黑四心里有鬼,这才想起来最近听人说铁路上的东西丢的太多了,火车都跑不了啦。人家铁路上这段时间查的紧着哩,在洋桥边的姚南村里抓了三四个人,丢进了日本人的大狱。黑四暗暗骂自己,犯浑哟,这今天咋办?撞到巡警枪口上了。心里一横,是祸躲不过。随口就说:“篮里除了草啥也没有。”姚三上去用身体挡住了黑四说:“就是除了草,啥都没有!”那巡警歪着头说:“你敢保证除了草再没有啥了?”姚三脖子一梗,大声说:“我敢保证!”那巡警说:“好!”他把篮里的草倒在地上,“哐啷”一声,那个铁夹板掉到地上。姚三和黑四都傻眼了,吓得没话说了。巡警指着地上的铁夹板说:“小娃,你们说这是啥?”过了好半天,他们没有说话,那巡警一再追问:“这是啥?说呀说呀?”姚三嗫嗫嚅嚅地说:“是我割草时候拾的。”那巡警嘿嘿一笑,说:“你说得轻巧,墙上挂根灯草!铁路上的东西多哩,都叫你们这些人给偷走了!火车都开不成,还不老实,小心老子揍你屁股!”说着照姚三屁股上就是一脚。姚三捂着屁股跳着说:“说是说,你踢啥哩?”“踢啥哩,这还是轻的呢!”那巡警说。姚三说:“铁板是我拾的,又不是偷的!”那巡警抬手一把掌打在姚三脸上,立马他脸上就出现了几个血红的指头印。黑四冲上去就扭住那巡警的手腕,和他扭打在一起。姚三抹了一巴流血的鼻子,正要冲上去,“唿唿——”那巡警吹响了脖子上的铜哨子。忽啦一声,从附近的草丛中钻出许多荷枪实弹的铁路巡警和几个日本兵,把姚三和黑四团团围住。那个巡警指着姚三对留着仁丹胡子的一个日本军官说:“这个家伙是个首犯,是他偷的东西,大大的坏!”巡警们不管黑四,把个姚三五花大绑,将那块铁夹板,紧紧地插到姚三脑后的绳子里,活像戏台上犯人要处斩时插的亡命牌。日本兵哇哩哇啦地嚷着,巡警们推推搡搡,把姚三弄到铁路上。巧了,不一会儿,从东边的铁路上传来吭扎吭扎的巡道车声。这种巡道车,姚三和黑四都见过,上边能坐十几个人。有一个大轮子,一边一个人搅,有齿轮上的链子带动下边大轮子。这样,巡道车就能吭扎吭扎地走在铁轨上。黑四见巡警里也有日本兵,一个胖些的大概是长官的日本兵,招呼那个巡警,让他用一根粗麻绳把姚三拴到巡道车后边,那些日本兵和巡警们都坐在车上。一声哨响,巡道车开动了,姚三在后边紧紧地跟着跑。他不知道这群日本兵巡警要把他弄到哪儿?突然,听见巡道车上又紧响起两声哨子声。抬头只见车的大轮子一边又添了俩人来搅轮子。不一会儿,车轮加快了速度,见姚三只是鼓足了劲儿在跑。黑四急得大声喊:“姚三哥,加油啊,快点儿跑!”他知道,跑不动摔倒就不得了啦!谁知,姚三没跑多远就跌倒了,巡道车跑得更快了,姚三被车拖着。黑四累得气喘吁吁,心都要蹦出心窝子了。他大张口,吸气呼气,远远听见姚三在有气无力地喊:“兄弟,回去了跟我妈说。”姚三这时候想起了老妈,仿佛只有妈妈能救他!
在姚三跌倒没多一会儿,那个胖子警察说:“这样死,算便宜他们了。咱们要杀一儆百,让他们站铁笼子,去死吧!”日本军官让压道车停住,把姚三拉到了车上,又命令两个日本兵把黑四追回来押上了压道车。
姚三和黑四就这样被压道车拉进县城。那天夜里,康家大院的车把式老姚才从村里来人嘴里知道儿子姚三和黑老杆的儿子黑四出事了。老姚忙着去告诉东家康老爷。
车把式老姚急慌忙从姚南村家里,赶到大院里。看大门的焦连子问他:“咋又回来啦?”老姚没顾上回答他,就直向静庐找东家康老爷。这时候,已交子时。静庐的门扇从里边紧紧的闭着。他把门环敲得山响,好大一会儿,院子里才有了脚步,那人在门口问老姚:
“谁啊?”
“我。”
“老姚,你有啥事?”
“康老爷呢?今夜你看门?”
“噢。我看门。老爷不是被你送到城南关庄去了?”门里那人反问老姚。
老姚这才恍然大悟,照着自己的头就是重重的一巴掌,连声儿说:“你看我这记性,他今天上午被县南关庄的关老爷的车接走了,我怎么就忘了呢?”
老姚急得满头大汗,问那人:“我急着找老爷有事,你看我咋弄?”
“啥咋弄?”
“我家姚三和村上一个叫黑四的娃,在铁路上拾了块铁,叫日本人逮住了,不让吃,不让喝,关在城门口的铁笼子里。”
“那你也得等到天明,这黑灯瞎火的,半夜光景,你去找谁?”
看门的开了门,让老姚进去。老姚说:“我就睡在屋檐下。”那人给他取了一领凉蓆,又给他取一床薄被子。又说:“伙计,你先将就睡一会儿吧,天明了去南关庄。”这老姚把被子铺好,但他怎么也睡不着,要知道他心里想着儿子姚三和黑四还被关在铁笼呢?他怎能睡得下?不知啥时候他迷糊了一会儿,还梦见站在铁笼子里的俩娃子,浑身是血,嘶哑着嗓子哭喊着:“爹,爹,快来救我!”娃子们扎撒着手,要他救他们出去。
老姚忽一声儿醒了,猛一下掀掉被子,坐了起来。他看看天,天已经昏朗苍了,能看见路了。他起身就走,慌得连门也忘了关上。
到了大门口,他喊叫连子起来,给他开了大门。连子说:“兄弟,看你今黑儿个,一会儿来了,一会儿走了,急成这样。是有啥事儿吧?”老姚哭丧着个脸儿说:“我家里出了点事儿,非要去寻康老爷不中。顾不着细说了。”说着一头迈开大步,急匆匆地走了。
老姚走得浑身是汗,到了关庄的石牌坊前。这石牌坊的青石上刻着龙啊,凤啊,狮子啊。边上的花呀,草呀,老上头那俩小兽,刻的可真好,在咱县上可是头一份,在咱豫西也算是头一份哩。记得有一年秋天,康老爷在关庄的石牌坊前下了轿子车。他让老姚把车赶回去,后天到县城状元府接他。轿车走老远了,他回头见老爷还没朝村里走呢,他在绕着石牌坊看哩。老姚心想又不是来头一回,有啥看头。还有一次,康老爷让把他拉到离石牌坊不远的达摩塔。那达摩塔,有十余丈高,是个砖塔,看着很气派。老爷说里边的宝物,叫南蛮子盗走了。这座塔,在佛经上都有记载。
今天老姚在石牌坊前看见一个拾粪老汉似乎面熟,他没顾上招呼。走多远了,那拾粪老汉招呼他说:“他姨夫,你起这么早,来干啥?”老姚忙回头,见是一个远门亲戚,只是平日没有啥来往。他说:“有点急事来找我东家。”拾粪老汉说:“甭进村了,我见你东家和关家老爷厮跟着去看七里的古槐了。”接着又说:“听人家说,七里古槐显灵了。前些时候,日本人在南原上打死了一村子人,三百多口人挖苗断根,惨的很呐!日本人真是一群野兽啊!可这日本人,到了七里古槐村,把村里老少爷们撵到古槐下,想用机关枪把树下的人都搅了。可枪一响,树下这些人却都不见了,连个人影也没有了。日本人的机枪搅了一阵儿,忽然有一股青烟直冲天上,不见了那些押来的老百姓,他们被这眼前的情景吓煞了眼。日本军官一声令下,这队日本兵连忙撤走了。”老姚说:“我也听说了,不知道是真是假。”那老汉一脸严肃地说:“这还有假?”我妹子家都是那村的,前儿个我外甥来说的。”老姚又折回来,不朝村里去了。那老汉说:“他姨夫,这人是一条线,你能撵上他们?你去古槐啦,他们不知又到了哪儿。你回去吧,我在这等一会儿,见他们回来,跟你东家说,就说你寻他哩!”老姚心想也是,我到这儿了,他又到哪儿了。怎么也赶不上趟!我不如到县城去等他有准头。他就跟那拾粪老汉说:”他姨夫,我就到县城状元府门口去等他。”说着,老姚脚下加快了步子。
城门口左右两个大铁笼子,里边站着两个娃儿。右边的笼子里关着姚三,左边的笼子里关着黑四。他们两个饿得没一点儿旺气了,就跟一桩袋米似的,放哪是哪,放啥样是啥样。老姚心里跟刀扎一样痛。他只能远远地看着,不能到跟前看娃娃们。每个铁笼的边上站两个日本鬼子兵。老姚有泪只能往肚里咽,他实在看不下去,心里想,得快点找着东家。他忍着心中的悲怆,一步一回头,朝城门里街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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