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韶伟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2
|本章字节:8154字
这一场典礼不古不今,不中不洋。话怎这样说呢?古老的典制婚礼那是相当的繁琐而杂乱的,民风乡俗极浓极厚的豫西古城区,更是琐琐碎碎。那样的婚礼真的做起来的话,则更加琐碎,不是一会儿半会儿所不能完成的。赵老管家和康老爷商量了再三,决定把这场婚礼仪式举办的简洁一些。那就是删除了一些可有可无的礼数场面。这样以来,正合了康少爷的心理。本来他就不太中意这场婚事。令他十分无奈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令他无法抗拒的是父亲大人这座难以逾越的“山”。康宁在思维混沌迷离的情景中,听到司仪那怪怪的声音:“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拜了之后,他们被亲友们搀扶着,簇拥着机械地走在红毡铺着的通往洞房的甬道上。
新娘崔白荷小姐,就要在这一刻成为康家大院康少爷的夫人,就要成为槿花院里的女人。康宁的心里有一种无法品咂的感觉,他不知道是苦是涩……
康家大院的主人康百万,为儿子康宁举办的婚礼,将永远铭刻在生活在康家大院里的每一个人的心头。那样宏大的场面,那么多的宾客,那举办千席宴的气派,那么热闹的婚礼……这一切在大院,在古城人们的眼里,是从没有见到过的,从没有听说过的。康宁这个当事人,也是事后才听下人说了这件事的。他不理解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大操大办,而且办得这么的惊人,这么的豪华奢侈!
康少爷迷失于一条难以走出的深谷中。
当康宁揭开了红盖头一看,他傻眼了。康家新媳妇,真像一支婷婷白荷,两眼红润润的,半含眼泪,羞羞怯怯的。可康宁心里不知怎的涌上一股十分不情愿的情愫,她那脸皮白得跟两层儿鸡蛋皮似的,康宁看着腻歪。就觉得白荷夫人的一举一动,离他心目中的那个美丽形象去之甚远,不觉一阵头晕,就一个人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走进了冬天的桑林。
已到晚上十点多钟,康百万见儿子还没有回房,就责问下人:“你们连个少爷也看不住!要你们何用,一群饭桶。”赵老管家和其他一杆子下人,唯唯诺诺不敢言声儿。他们清楚康老爷平常待下人十分和气,从不打骂下人。这次估摸是康老爷真生气了。按常理说,入了洞房,丈夫没有再出去的道理。可如今事实上是新郎不知什么时候,走出了洞房。让新娘孤寂一人冷冷清清地坐在新房,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人家又该怎么想呢?眼中的康家老人,一定是不知礼数,教子无方。传将出去社会上的人们对康家是什么样的评价?那是会让人们大跌眼镜的!对儿子康宁,更是笑话,甚至会遗笑万方的。你想一个北大学堂的高材生,能在新婚之夜,把新娘一个人,丢在洞房里,自己也不知逃到什么地方去了。他是不是不同意这门婚事?还是嫌在这个新娘?他在京城有了新欢?康百万对这件事儿想得很多,是有他的道理的。想到康家多少年来的名望,气就不打一处来,胸口憋闷闷的,手足乱颤,失去理智,才对下人们发了一通脾气,说了粗话。赵老管家看主人为这事伤了心肝,发了一顿如此大的脾气,忙指派下人四下去寻找康宁。大约过了一两个钟头,下人回来说,没有找到少爷。赵老管家也不敢报与主人知道。心中一动,问下人:“你们到桑园看了没有?”“没有。”一个年轻的下人说:“再说桑园里黑灯瞎火,少爷去那里干啥?”
赵老管家没等那个年轻下人说完。自己丢下众人,独自到桑园去了。管家对少爷的脾气,知之甚深。见他撅起屁股就知道他屙什么屎。他来到桑园,园里森森一股凉气,扑面而来,使他不禁打了冷颤。他大声喊:“少爷,少爷,少爷——”他那嘶哑的嗓音,在桑园的桑树间游荡。康宁在一棵歪脖子老桑树的枯树洞里坐着。管家叫他的声音,他听见了,而且十分的真切。他没有应声儿,从心里讲,他实在不愿见到她。这时候的康宁,心中不只是埋怨父母。父母在不征求自己意见的情况下,就决定了自己一生的婚姻大事,太不尊重他个人了。可他又想到,在他们这种新思想、新文化极其闭塞的小县城,从古到今,一直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在婚姻问题上,婚姻的主角——儿女们是没有发言权的。可他想,今天娶来的这个陌生女人,就要和自己过一生一世,这该是多么荒唐,多么的不可置信啊。康宁想,自己怎么和一个没有感情、没有共同语言,没有,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一个女儿身的崔小姐结合?他们之间没有爱,更没有情!父母啊,你们让我怎么去面对一个陌生的女人?他觉得他再也没勇气去见这位陌生的女人。他想起他掀开新娘红绸巾盖头的一角儿,就逃了出来,他不敢面对她的全部。从此刻起,他羞于见她,他思忖再三,他对她怎么开口,说些什么话题。他思忖没有什么能够唤起他对这个女人的情感世界。崔府的大家闺秀,使他这个京城的大学高材生一筹莫展,他又将怎样远离故乡,飘洋过海去日本留学?在这桑园里如墨的夜晚,他陷入了深深的思绪之海,浮沉着不能自拔。
洞房里新娘崔白荷,刚才一阵儿狂喜,新郎倌掀开了她头上红绸巾盖头布的一刹那,胸中那颗心急急聚聚地跳动着,使她呼吸的节律突然加快,使她几欲喘息。谁知,他只轻轻撩起红绸巾的一角儿,又放下了。他没有再进一步的掀掉她头上的盖头布。她低头的时候,见是丈夫重重的顿了一下足,轻叹一声儿,拉开门扇,抬脚儿出去了。又停了一会儿,听他脚步声儿,又回来了。她心中禁不住又一阵狂喜。心想,他这次回来,一定是要坚决掀掉她头上的盖头布的。也许,他刚才是出去看看外边有没有闹洞房的楞头青小伙儿,或半大的少年们。或许是,外边没有什么闲杂人等,他这回放心了,才回到洞房里来。她静下心来,默默地等待,等待对她来说是个重要的时刻,非常庄重的时刻。她的心忐忑不安……
谁知,新郎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把洞房的门拉上合紧。随着门轴儿吱扭一声儿,门从外面关上了。他的脚步声渐渐地远去了,直到听不见一点儿声息。她的心紧紧收缩,缩到极小极小,脸上一点血丝儿也匆匆地回到心脏里了。她脸色苍白,眼眶涌出豆粒儿大的泪滴儿,如同断线的珠儿,不停地滚落下来,把粉底红胭脂的扮妆,流得红一道儿,白一道儿,黑墨画的眉毛也被揉成了一个黑眼窝儿。她想了许多许多的往事,她从来没有超越祖父让她从小就熟背的《女儿经》,更没有违背三从四德。她自负没有对不起家人,对不起祖宗三代的事儿,使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今天出嫁的扮妆,自己俊雅秀气的脸庞,被姑姑使用粉底太过,那种白粉饰过的脸庞,犹如白石灰抹过的墙壁,是一幅惨白泛着青色的怪戾。
夜深了,赵老管家打着火镰儿,才在那棵歪脖老桑树的枯洞里,把康宁拖了出来。他揉着惺松的眼睛,嚷道:“谁呀?谁呀?”
赵老管家说:“是我,你赵叔!你让我们寻的好苦哇!快回洞房去吧,老爷生大气了!”
康宁一听父亲生气了,不敢怠慢,匆匆随着赵老管家来到前院左道的东跨院。院子里冷冷清清,死气寂寂,从洞房里传出低低微微的呜咽声,像风儿细细的吹来,像柳絮浮浮的落下,他推开了门,门轴儿的吱扭声儿,在他使劲的推力作用下,发出疾速的回荡之力。白荷,她是细细风儿之源,她是柳絮浮浮之根。
新娘停止了悲泣,康家几个亲戚女眷,正在劝说新娘,见康宁回来了,大家面上露着喜色,她们中有的人说:
“看看,我说丢不了你的新郎倌!”
“他舍不得你这个新娘子呢!”
大家都在争着说的当儿,康宁站在新娘子面前,说:“你们先出去。”几个正在说笑的女眷,互相递了个眼色,会意的,一个个走了出去。他见她们都走了出去,走在最后的那个上了岁数的女人,礼貌地随手关上了门。康宁猛一下随手揭掉新娘子头上的红绸子盖头布。“啊!”他猛可之间吃了一惊,见新娘子的脸象戏台上的大花脸。那脸谱还有可爱之处。而新娘子这个脸,简直使人看见骇怕,震惊。她脸上的白白的部分成了瓦灰色,黑也黑的不那个纯正,胭脂红与黑、与白的颜色混搅,泪水的冲刷,一道一道,一团一团,黑黑红红,灰灰暗暗。把康宁吓得退了几步,拉开门,拔腿就跑。
新娘见他掀开红绸子盖头布之后,又“啊”一声跑了出去。正不知什么原因的时候,一直躲在外边走廊的那几个女眷,见刚刚进去的康宁,又脚跟脚地跑了出来,像发了疯一样。她们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忙又忽啦一声儿,跑进新房里。她们一见正处在懵懵懂懂、不知所措的新娘。她的那副尊容吓得她们几个也以为是这新娘发了疯症,有多少个新郎也准能被她吓跑。有一个胆大的女眷上前,拉住新娘的手,问:“你家怎么把你的脸画成这样?”新娘一惊,“我的脸咋了?”
“咋了?”还是那个女眷,忙把她拉到一个大大的西洋镜前。新娘对着镜子一看,她“噢!”的一声儿,背过了气儿。吓得她们几个女眷,手忙脚乱。还是那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让她们不要慌张。她上前掐住新娘的人中,手指上很用力,几乎把新娘那地方都掐得渗血了,青紫一块。忙了好一阵儿,新娘总算醒过来了。那女人又让下人去端来洗脸水,又是那女人把新娘洗了脸,她惊奇地说:“咦!这张脸真美,康宁还跑哩!他见了真的这张脸儿,我看他亲还亲不够哩!”
那个女人的话,在白荷这位新娘听来,是高兴的,打心眼里高兴,但她还是为这句话,羞红了脸儿。
康家大少爷就是在那天夜里逃了婚。康百万为儿子的婚事害了一场大病。康宁走的那天夜里,在黝黑的桑树林里,说了他不爱新娘子的许多理由,无非是没有共同语言,没有爱情基础等等理由。他一会儿也不愿意在家里呆了,尤其新娘已经娶到家了,他再不走,非憋死不可。赵老管家想想也是,康老爷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若是为这事儿,死了个儿子,那叫什么事呀!这个事儿,我就担着吧!以后,老爷怪就怪我吧!老管家就为康宁拿出伍百块现洋,装在少爷的行李箱里,连夜又打发两个下人陪少爷去县上。翌日,康宁在两个下人的陪伴下,坐火车离开了故乡。一个月后,两个下人从京城回来,告诉老爷说,少爷已经去了东洋。康家新少奶奶白荷,也从婆婆的嘴里知道了丈夫远去东洋,扶桑留学,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