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韶伟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2
|本章字节:8640字
康宁一听,吓了一跳。心想这么一个小小玩意儿,竟要如此天价,他还从没有见过,心想不要了吧。如此想法一有,他的脸仿佛像一块晴雨表,立马就变了脸色呈现在那玉器主人的脸前。他转身欲离去,那人一看这买主想走,忙一手拉住康宁的胳臂,他的两只小眼儿眯成了一条缝,笑着说:
“老弟,看老弟也是识货人,兴许就是它的主人吧。这是从北平宫内出来的一件货,别看貌不起眼,却是叫‘金裹银’的子玉小小疙瘩。你若真爱它,那你掏叁个钢洋,就算成交。”
康宁听了他这一番话,仿佛他说的是真的。权且相信了他,从衣袋掏出三个银元,放在那人伸出的脏兮兮的手上,又从他手上接过了这块子玉小疙瘩。
现在,兰儿坐在窗下,手上把玩着这块小疙瘩玉件,心上回味着康宁跟她娓娓叙说这块子玉疙瘩的神奇来历。她的书案上放着关于玉器的十几本线装书,她一会儿拿起书,认真地看,又拿图谱,详细地比较。拿一个放大镜,瞪圆了凤目,看这玉器的成色,嗅着这玉器散发的气味儿。温温润润,似清晨山野间的清风,似中午日头儿暖暖的气息,透着傍晚的残阳,这子玉疙瘩似披了一件紫袍,辉煌无比,瑰丽万千。兰儿爱不释手的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反反复复地把玩着这块子玉小疙瘩。她感到自己心里充实极了。子玉疙瘩,给她带来了享受,给她带来了美感。但这不是吃的方面,穿的方面,这是一种更高层面上的精神上的享受,是艺术上的享受。三天不吃饭,她也不知道饿。
当兰儿在一天夜里把自己对子玉疙瘩的看法说出来之后,令康宁也吃惊不小。兰儿说了,这红枣大小的子玉疙瘩,是乾隆朝鼎盛时期的,距今已有二百多年了。有不少大家笔记都有记载,那时候王公大臣,无不以携带此物为荣。当时,人们称此玉件为乾隆子玉疙瘩。这些记载,连他这个识玉的大博士都不知道,自愧弗如啊。
康宁不由得把兰儿紧紧揽在怀里。兰儿轻轻地对他说:“我想和你一起去外边走走。”
“好啊,我早就有这个想法,只是怕你不同意,才没敢说出来。那明天,咱们就出去好吗?”
“中!”
接着,他们就商定出去的事情,连对外边人的借口都想好了。他又问了她会不会骑马,兰儿说会,但不熟练。康宁说那就可以了,骑的次数多了,就好了。她说那行吗,他说那怎么不行呢?有什么不行的。
他们出行的第一站是鸿庆寺。
一大清早,康宁就把管家李善长叫来,吩咐道:“少夫人身体不佳,要去范洼找范连山老先生看病。把轿子车准备好,待少夫人吃过早点,要趁天凉快,早点去。”李善长一听当时惊得“呀”的一声,一时合不拢嘴。李善长张着嘴,并没有急急去办,似乎在等康老爷收回成命,或者是什么的。等了半天,康宁什么也没有再说,转身进了客厅。李善长这才悻悻离去,在去安排车的路上,他把这件事想了又想。待他想通了之后,认为康宁这个老公公的安排没有做错什么。兰儿生病了,按说应该叫我们下人去请个大夫来即可了,但康老爷没有这么做。却自己陪着媳妇去看病。不过,这也有情可原,因为康夫人不在家去甘山桃花庵了。
车把式老姚把轿子车吆喝到大门口。康宁看着容光焕发的兰儿上了轿内,放下帘子。老姚就要吆车上路的当儿,康宁却让老姚去把“小黄草”牵来。小黄草是康家的一匹马的名字,这匹马,生性温柔,不惊不躁,脚力稳健,最适合女人们骑坐,平日康夫人在家时,也常在落日长霞的时候,骑上一程,散一散郁闷的心情。有时也有那么一天,去桃花庵她不想坐轿子车,就骑小黄草去桃花庵,让老姚牵着,不急不慢地走。走到也就天色向晚了。老姚回来的时候,每每踩踏着月色回到康府。老姚把小黄草牵来,拴到车后的铁环上。康宁让老姚吆车上路,自己骑一匹大红马跟在车后,缓缓而行。
前几天下了一场雨,路上车辙沟深而且干,如同石头一样硬,轿子车在路上蹦跳着。坐车的兰儿,被颠簸得直想吐,她头晕得厉害。兰儿叫车把式老姚吆住了车,她憋着一口气,从车上下来,跑到路边吐了一滩,连早上喝的莲子汤都吐了出来。正在她呕得心慌的时候,康宁出现在她身边。他原本与轿子车跟得很近,后来想到怕路人说闲话,逐渐与前面的轿车拉开了距离。当他看见前面的轿车停了下来,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催马从后面赶了上来。在马上远远看见兰儿从车上下来,踉踉跄跄地跑到路边呕吐。他利索地从红马上下来,几步走到她身边,见兰儿脸色苍白,额头上虚汗淋漓,在草地上吐了一滩秽物,她一手撑着草地,一手捂着心口,十分地难受。康宁急忙走到兰儿跟前扶住她,急切切地问:“你怎么啦,哪儿不舒服?”她摆手示意,不要他说话,几欲想呕的样子。他心痛地看着她,不知所措。他让老姚骑红马回家去取凉茶和热水。兰儿制止地说:“我歇歇就好了,再让老姚回去,路太远了。拿着又不方便。”老姚看着少夫人病恹恹的,还这么心痛下人,心里很是感动。随手拉过大红马,翻身跨上鞍桥,纵马朝来路跑去。马蹄声渐行渐远,蹄声消失在翻飞的蹄尘之中。
兰儿觉着一阵眩晕,头一沉跌坐在康宁的怀里。康宁急忙用大拇指掐她的人中穴,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呵”的一声儿,醒转过来。她有气无力地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口。他会意了她的意思,急忙让她把嘴张大些。康宁看见兰儿口腔处有一口痰,堵住咽喉处。他用手指掏了几下,又掏不到地方。可不掏又不中,这种症候,十分凶险。若迟延时间长了,会发生其它严重的病变,耽搁不得。他记得在日本留学时,曾旁听过医学院的急救课。康宁把兰儿轻轻地放在平坦的草地上,手紧紧扶正她的头。他口对口使劲儿吸她口腔深处的痰液。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秋风轻轻地吹着山野上的野草,草叶儿在晃动,路辙沟里的大黑蚂蚁们在组成一条运输线,不停地转运着被车马伤残乃至死亡的同伴们。康宁一心一意地救治兰儿,根本没有注意车把式老姚骑着大红马携着一个大铁水壶,长长的壶嘴儿上塞着一个新砍的木塞儿,真可谓滴水不漏。当老姚绕过轿子车,见康老爷骑在儿媳妇身上,嘴对着嘴正鼓着腮膀子,有劲儿亲呢。老姚看见这个场面,他怔住了。不知进好也不知退好。大铁壶扑通一声掉在地上。康宁听见响声儿,抬头把嘴里的痰吐了出去。忙招呼老姚,说:“快倒点水,她病情严重,喉咙里有痰吐不出来,得嘴对嘴吸出来。”接着又说:“你来了,正好让我歇一会儿。你照我的样子吸了。”那老姚,一看这阵势,知道又误会了康老爷。他退着步说:“掌柜哩,你饶了我吧,我笨嘴笨舌,做不了这活。你快救少夫人的命吧!”
车把式老姚也顾不得什么了,从草地掂起壶,又从衣袋里掏出一只木碗,倒了一碗凉茶。康宁接着喝了口茶水,他口里咕嘟咕嘟,很响亮的声音,震得草波起起伏伏。“哗”的一口,吐得远远的。又低下头,深深吸了口气,又吐纳了几下。才俯身把口对着兰儿,他两腮深深凹了下去。用吃奶的劲儿,深深地吸了一口儿。他抬头,嘴一鼓劲儿,“嘭”的一声,一口浓痰吐了出去。兰儿在那口痰被吸出去后,停了一忽儿,大声地“啊呀”一声儿,慢慢地睁开了凤眼。初时,她眼中金星如飞莹样扑扑地飞舞,什么也看不清。又过了一会儿,她定睛了,看见了康宁脸上的笑意。看见蓝天上的白云,大朵大朵地,像棉花朵儿。
天已黑透了,他们才回到了康家大院。那天,他们没有去到鸿庆寺。兰儿在身体恢复之后,不无遗憾地说:“会不是鸿庆寺与我无缘吧!”康宁说:“怎么会呀?过几天你身体好了,我们再去嘛。”
兰儿一门子心思想去鸿庆寺拜佛。这件事,仿佛成了她一件牵肠挂肚的心事。
有一天夜里,兰儿忽然醒来,望着酣睡在她身旁的康宁。她心里好像有一桩大事装不下了,有一种非倒出来的感觉。如果不说出来就是对不住爱她宠她的康宁。
可是,现在更深夜静,酣睡中的他,怎么好意思去叫醒呢?兰儿实在忍不住了,两排小银牙一咬,嘴角边上呈现一丝刚劲儿。兰儿伸出了白嫩嫩的胳臂,两手先是轻轻地摇着康宁的肩膀。摇了一会儿,他还长长地打鼾呢。似乎这样摇着他睡得更舒服。
窗外一弯瘦瘦的下弦月斜斜地挂在天边,朦胧的月光透过窗棂,流泻在窗下的花梨木柜桌上,给柜桌上面撒上一层银白的光泽。
兰儿定下了心,非要让康宁醒来。这次她使劲儿晃动他,就像不把他叫醒誓不罢休的样子。她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他还是醒不过来。这时候,兰儿反儿不去摇晃他了。她知道康宁已经醒了,那些鼾声,粗粗细细,长长短短,极不均匀。闭着眼,只是任她摇晃。
康宁以为兰儿在他们刚刚床第之欢以后,又要求他再来一回。说实话,他觉得自己实在太疲倦了,有点力不从心了。在兰儿摇他晃他的时候,他就佯装闭目似的睡着了。当他真的感到兰儿生气的时候,急忙睁开了眼睛,又一把把兰儿揽在怀里。她却装着一副生气的样子说:“你乏了,你累了,你瞌睡吧!”
康宁微微地笑着说:“我刚才是在逗你玩呐,我的乖乖宝贝,你有啥话要给我说啊?”
兰儿那好看的柳叶眉微蹙着,仿佛有一种担心似的说:“本来嘛,咱家里的事儿,有你担着,用不着我操心。说出来,也不知道对不对,更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康宁急急地问:“你看你这个人啊,咱家的事儿,你不管谁管啊,你要是这样子,把自己当成啥人了啊?”
“那,那我说了啊。说错了,你也不要怪我就是。”
康宁“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兰儿道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她说了自从自己见了李管家以后,在这一年多的日子里,从心里觉得他这个人不怎么地道,靠实不着。她说,一次在紫竹园看花时,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到后来,她就小心注意身后,见一个身影忽忽离去,那个人远去的背影就是管家李善长。她说了自己的许多看法,她让康宁要处处小心他。如果对他太轻视了,说不定要吃亏的。
康宁说:“你看这么短的时间,看人看得这么透彻。这么说,我以后得当心他啊!”
兰儿对李管家的看法,她也说不出太多的看法。心里想,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兰儿一直隐隐约约地预感到这个李管家会给康家大院带来不可挽回的灾难,甚至是血光之灾。这种预感在她脑海里产生了很久很久,形成了一种挥之不去的感觉。她逐渐产生了对李管家的厌恶,连看都不想看他的那副嘴脸的念头都没有了。
当她把自己心里话一股脑儿都倾吐给康宁之后,兰儿这才长长地打了个呵欠,两眼皮涩重涩重的。
她在男人的粗壮的臂弯上,轻轻地打起了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