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玉谦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3
|本章字节:11156字
马大应声说:“是我,马大。”
杨叶青知道马大是来接马春的,撩开窗帘说:“马春跟金凤一块回去了。马大,你进来吗?”
马大说:“不进去了。我爹惦着呢,我去金凤姐家找她。”
插树岭村的土质属破皮黄,挖进一锹深就是沙土裹石头,土质口松挖不了深坑。村外有个小丘陵,上边长着很多榆树,榆树的种子形状像铜钱,屯里人管它叫榆树钱。春天,孩子们常爬上树撸榆树钱吃。妇女们有时也撸些做苞米面糊涂吃。灾荒年用来充饥就成上品了。这山丘陵的土质是纯黑土,口紧,几个大户人家都把菜窖挖在这里。菜窖坑一般挖成半间房子大小,挖好后用粗原木架成顶棚架,再用整捆秫秸棚好,秫秸上压上半尺厚的土。菜窖出口开在顶盖中间,用苇子勒成厚厚的窖盖,盖在窖口门上。
牛心扛着马春,把她放在菜窖上。马春的双手被反绑着,嘴里用她自己的头巾堵着,她挣扎着呜呜地叫着。牛心揭开窖门盖,蹲下身子,挟起马春往窖里下。窖里一片漆黑,只有从窖门口处射进的一丝月光,牛心放下马春。马春瞪着惊恐的眼睛,她怕这个男人做出粗鲁的事情来。牛心从菜窖墙壁的灯凹里拿出一盏小油灯点上,菜窖里的一切都显现在光亮里,有白菜垛,萝卜土豆堆。牛心喘着粗气,一步步走向马春。马春怒视着牛心,从被头巾堵着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她摇晃着头,蹬搓着脚。牛心走到马春面前,一把将她嘴里的头巾扯下来。
马春吸了一口气,说:“牛心,你要干啥呀?!快松开我!”
牛心说:“你是我的女人……”
马春央求着说:“牛心,你不能这样!”
牛心固执地说:“我不能让张立本霸占你!你是我的媳妇。”
马春说:“你瞎说!快松开我!”
牛心说:“我就是想要你——”他双眼盯盯地看着马春。
马春怕急了,怕牛心动歹心祸害她,无论如何要保全自己的女儿身,就厉声说:“牛心!不许你胡说!你这是绑架。”牛心咽了一口唾沫,肚脐眼下一阵躁动,那股躁动热浪立刻席卷全身,他盯盯看着马春,渴望从眼前这个女人身上释放出来。
马春尽力将自己的声音放得平和些,说:“牛心,你是一个好人,一个好青年,我一直把你当成个好大哥哥看的。我是你妹子,和牛肚、牛肺她们一样——”
牛心将头扭向一边。
马春仍然不停地说:“牛心,这件事你做错了。快松开我,你一时干了糊涂事,我是不会跟旁人说的。”
牛心猛地转回头来,盯盯看着马春说:“我就是想要你!”
“你胡说,不准你这样!松开我!”马春感到自己头一回陷入到孤立无援的恐惧之中。她非常害怕,全身都在颤抖,她想爹想哥哥……
牛心一步一步朝她走来,他每走一步都像踩在马春的心上。
马春要做最后一搏,她怒目大喊:“不准你往前来!”
牛心一抖,停下脚步。看着如花似玉的马春,他欲火烧身,两个娶亲未成的夜晚打碎了他的春梦,那两个夜晚他熬不过全身的冲动,心里想着马春,口中叨念着马春,手不由自主地伸到裆下握住那物件,一股浊流便喷射出来。从那之后夜夜如此。现在马春就在眼前,雄性激素冲击着下身,他猛扑上去抱住马春,下边便已决口了,他也立刻就全身瘫软成了一摊泥。从菜窖口爬出来,牛心跪在菜窖口旁,俯身把窖里的梯子拉上来,又将菜窖口的盖子盖上,扛起梯子走了。
夜深了。马百万、杨叶青、马趴蛋、马大和马壮等人从屋子里出来,按着分工,他们分头朝东西两个方向走去。马百万领着一伙人向东,杨叶青领着一伙人向西,他们都不住声地喊着:“马春——马春——马春——”
“春儿呀!”马趴蛋的喊叫声带着哭声,很凄楚。
全屯子的狗都在狂吠。
快嘴喜鹊起身点上油灯,侧耳听着,推醒老蔫子说:“蔫子!蔫子!你听……”
“嗯?”老蔫子睡眼朦胧地看着快嘴喜鹊。
众人呼喊马春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进屋中。
快嘴喜鹊说:“听啊,是喊马春。”
老蔫子支起身子细听,他爬起来披上棉袄说:“我去看看。”就下地走到屋外院中。
邻院的奚粉莲也听到了呼叫声,她披着衣服趴在窗台上往外看着。她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她这几天也在为自己的心事焦虑着……
众人呼喊马春的声音划破夜空。
拂晓时分,厚厚的黑雾将插树岭村藏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菜窖里,小油灯内的油已经耗尽,将烬的火苗跳动着。马春背靠墙坐着,两眼盯着油灯,那是一张无助的面容。油灯的光亮跳动几下熄灭了,窖里一片漆黑。
远远地传来鸡鸣声。
牛得水家饭早,牛肺在锅台上刷碗。牛心从屋里出来,打开碗架柜看了看,又掀开锅台上盆子的盖帘,见盆里有几个苞米面饼子,他看了牛肺一眼,从水缸里舀水喝。牛肺端起盆出门倒刷碗水。牛心急忙从盆子里抓出两个饼子揣进怀里。
牛肺倒水回来,看见牛心往怀里揣着什么东西转身走出门去。牛心的反常,让牛肺觉着好生奇怪,她赶紧掀开盖帘朝盆里看了一眼,几个饼子不见了。牛肺一时还闹不明白到底是咋回事。
插树岭屯子后边有条沟,这条壕沟是沿着山坡走向,东沟口是从马百万家房后起,他家园子是南北垄,北垄头顶着壕沟南沿,一直到西头牛二损家的房后。沟西口不远处的山坡上就是几户人家的菜窖。有人说这条沟是当年抗联挖的战壕,也有人说是合作化后挖的顺水沟,为的是把山上淌下来的雨水排到西泡子里去。壕沟帮上稀稀落落地长些小榆树、柳条墩子、马莲堆子。壕沟下杂草丛生。入冬后树落叶了,草枯了,冰雪积满了壕沟。有几段沟里的积雪被大旋风卷走,裸露出沟底一层薄薄的冰。这条壕沟也是夏天青年男女谈情说爱的去处。当年,牛得水就是在这条沟里跟二歪他娘偷情,种上了二歪这个种。二歪生下后左边的脸有点偏,二歪娘总认为她本来是仰着躺在沟底上的,趴在身上的牛得水像只虎,劲头大,硬是把她鼓捣到沟帮上挤弄的。牛得水觉着二歪无论是长相还是脾气秉性都不像他,一直犯嘀咕二歪是不是自己的种。二歪娘说她日子掐得准,再说木匠那个月又没在家,她是空着肚跟他整的事。再说,牛心长得哪点像他的长相?牛得水虽然半信半疑,从打木匠死后,他一直明里暗里地照顾他们娘俩。
牛心离家后就慌慌张张地向菜窖走去,来到壕沟边四下看看就跳下去,把藏在下面的梯子扔上沟沿,又爬上壕沟扛着梯子直奔菜窖。牛心打开菜窖口的盖子,将梯子送下去,他自己也下到菜窖里。
马春丢了的消息,立时三刻传遍全村。也有人说马春让张立本领走了。反正越传越奇,越传越花花,越传越离谱……
碾棚里,毛驴拉着碾砣在转圈,二歪跟在驴屁股后头收苞米棒子。
快嘴喜鹊赶着猪走过来问:“二歪,大愣家跑卵子劁没劁呢?”
“干啥?”二歪嘻皮笑脸地明知故问。
快嘴喜鹊说:“找跑卵子,我家小母猪跑圈子了。”
二歪说:“要是你跑圈子了,我就能配!”
快嘴喜鹊骂道:“滚一边去!不吣人话!”
二歪嘿嘿笑着说:“一看见你,我晚上睡觉就做梦娶媳妇。”
本来一张口就没深没浅的二歪,蒸猫事件后,对快嘴喜鹊就更没收管了。他要过嘴瘾,报一箭之仇。快嘴喜鹊也知道屈赖了二歪,对二歪的浑话,也不像以前那样扯耳朵、吐口水了,只说了一句挺大个老爷们,一点没正形!她是问正经事呢。二歪告诉她听说没劁,配一脚十斤苞米。两人说话时,老母猪朝前跑去。快嘴喜鹊忙把猪又圈回来,到碾盘上捧了一把碎苞米扔给猪吃。
二歪看着母猪吃苞米,上前踹了一脚说:“干啥呀?这是奚粉莲家的,让我替她看一会儿。”
快嘴喜鹊撇着嘴说:“我才不管谁的呢!你溜须舔腚闻臊味!谁让你占老娘便宜了?!”
二歪回到碾盘防备着,他怕快嘴喜鹊再来抓苞米,就没话找话说:“哎,你知道马春丢了吗?”
快嘴喜鹊说:“谁不知道哇!昨个夜里满屯子喊。”
二歪说:“昨晚从杨叶青家回屯子,她跟金凤两个人刚分开,马春就没了,你说怪不怪?”
快嘴喜鹊说:“谁知道她们勾打连环的咋回事呀?”
二歪说:“马趴蛋急得哇哇哭。”
快嘴喜鹊说:“报应!谁让他们坑人家得水叔了!”说完赶着猪走了。
成子跑来叫:“妈,妈……我也去……”
二歪向成子招手说:“成子,过来!”
成子站住问:“干啥?”
二歪说:“我这有好东西你要不要?”
“啥呀?”成子急着去赶他妈,回头问了一句。
“过来呀!”二歪向成子招招手诡秘地说,“好东西。”他从怀里掏出手电筒,还用手指摁得一着一灭地引逗成子。
成子高兴地跑过来,说:“要!我要——”
二歪说:“一面袋苞米,趁你妈没在家快去拿!”
成子盯着手电筒说:“行。”就往家跑。
二歪在后边喊:“再拿一筐土豆来。”
“行。”成子急着去拿东西。
二歪又说:“谁要问电棒哪来的,你就说自己捡的。”
“嗯哪。”成子应声撒腿朝家里跑去。
马趴蛋抱头坐在炕沿上。金凤、牛肺、奚粉莲和马壮站在屋地看着马趴蛋。老扁和老蔫子坐在八仙桌两边,也瞪着眼睛互相看着。
金凤忍不住说:“大眼瞪小眼的干啥呀?再想想法,去啥地场找找哇!”
老扁说:“都找遍了,还去哪找哇?”
马趴蛋打自己嘴巴子,鼻涕流得很长。
金凤劝道:“叔,这是干啥呀!青姑姑不是说她去乡里派出所吗?”
马趴蛋鼻涕掉在腿上了,他用手抹了一下浑花的眼睛说:“人没啦!惊官动府的有啥用?我这是哪辈子做损啦?!春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咋活呀?”
金凤提醒说:“要不,找马大神给掐算掐算?”
马趴蛋抬头看看金凤,点点头。
一辆卡车在二歪身边停下。张立本从驾驶室里下来问二歪有没有打冻网的。二歪告诉他老倭瓜家打呢,张立本刚要上车,二歪抻着脖子朝驾驶室里看看,转回过身向张立本说马春丢了。张立本推开二歪说有屁一边放去。二歪指着天起誓他要扒瞎天打五雷轰!就是昨晚上的事,都找一天一宿啦!张立本将二歪推上驾驶室,让他领着司机去河套,又交待买完鱼回来拉羊。自己连跑带颠地来到马趴蛋家。
马趴蛋鼻涕一把泪一把把事情说了一遍。窗外马大喊他爹,张立本透过窗户玻璃见大门口停着马爬犁,杨叶青穿着羽绒服坐在爬犁上。张立本走到大门口,还没等他开口问什么,杨叶青就说她去乡派出所报案。她招手让张立本来到爬犁前,低声如此这般地交待一番,就让马大赶着爬犁走了。
张立本刚要进院,见牛二损走来,忙迎上去说:“喂,牛二损,我到处找你。”
牛二损上下打量着张立本问:“干啥?”
张立本问:“你家有羊吗?”
牛二损问:“咋的?”
张立本说:“我买。”
牛二损问:“买几只呀?”
张立本说:“你有几只呀?我全买了!”
牛二损半信半疑地说:“五只,少钱不卖!我可要现钱!”
张立本说:“闫王爷还能欠下小鬼钱!羊在哪呢?”
牛二损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忙说:“一大早就放到后岗子去了。啥时候抓?”
张立本说:“谁知道你的羊肥瘦哇?走,看看去。”
“行,走吧。”牛二损领着张立本奔后岗子找羊去了。
牛心把梯子扔上沟沿,爬上沟沿扛起梯子,抬头发现张立本朝这边走过来,他吃了一惊,忙拐个弯朝另一方向走去。张立本朝牛心走去的背影看了一眼。
奚粉莲和老蔫子家是东西院,中间隔着一道垡子墙,两家的茅房都在房山头上。时常有这样的情景,快嘴喜鹊先进自家茅房,刚蹲下,就听见墙那边奚粉莲的脚步声,她这边一搭话,两个女人就你有来言我有去语地唠起来。奚粉莲是个不爱说闲话的女人,两个人也就说些柴米油盐,谁家的老母鸡冠子红啦,快开张了的话。有时两个人也隔着墙唠几句嗑,也都是些开春时谁家的园子里种啥了,新抓的猪崽上不上食啦等等。今天,奚粉莲在院中喂鸡,抬头见马百万走过来,她忙拢了拢头发,朝院外走去。成子坐在大门旁石滚子上摆弄手电筒。马百万低头走过来,他看一眼成子在玩手电筒就朝前走去。奚粉莲走出院门时,马百万已经走过她家大门。
奚粉莲忙喊:“哎?我说——”
马百万回头看看,问:“啥事?”仍没停下脚步。
奚粉莲说:“你等会儿,我有点事。”
西院内,快嘴喜鹊抻着脖子支着耳朵听着。
马百万站下问:“啥事呀?”
奚粉莲说:“这几天我的老病又像要犯似的。你去乡里时,给我捎副膏药。肚子一疼起来,能把人给折腾死。”
马百万应着:“再说吧。说不准哪天去呢。”说着朝前走去。
“哎——”奚粉莲见马百万没回头,就没再叫,目光一直盯着马百万的背影。快嘴喜鹊走到院门口时,成子忙揣起手电筒一溜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