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玉谦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3
|本章字节:10652字
马百万说:“我有啥责任?是我放的火吗?”
杨叶青说:“咱们都定好啦,让马趴蛋把牛肝送回去,你也同意了,为啥背后又把马家送牛肝的爬犁给截回去呢?”
马百万说:“你少拿这事来挤兑我!从你当支书后,我忍气吞声,凡事我都让你三分点!你知道大伙背后都咋说我吗?”
杨叶青愣愣看着马百万,她不想为这件事两个人弄翻车,但也不想迁就马百万独断专行的家长作风。她将烟笸箩推给马百万说:“百万哪,我跟你生分过吗?你和方茜把李乡长拉来,硬掐脖让我当这个村支书。我既然干上这个角,就和你套在一挂马车上啦!咱俩得把插树岭村往脱贫致富这条路上拉!可千万不能你往东,我往西,各使各的劲呀!”
马百万梗着脖子不吭声。
杨叶青缓和着语气,决定把要说的话说出来,该朝痛处点的也不姑息,疖子里的脓水早晚要冒出来,就说:“百万,你想过没有,插树岭村穷成这样,作为一村之长,你该负什么责任?!你在乡亲们的眼里不是村长,是家长!屯里人敢在你面前说个不字吗?你坐井观天,鼠目寸光!你不想迈出插树岭村一步,也不准别人朝外看。插树岭村上不去,你怨这怨那,依我看根子就在你这!”
杨叶青劈头盖脸的一席话,呛得马百万红头涨脸,他刚要发作就让杨叶青拦住,她要把积压在肚子里的话全倒出来,就又说:“你太守旧,太落后,太霸道!听不进去别人的意见,在你心里插树岭村的人就该是穷命,神仙下界也没辙——”
马百万终于忍不住了,他嚷道:“你,你少扣大帽子!”
杨叶青说:“等我把话说完了,你再跳老虎神!”她看着马百万说:“你仔细想想我为啥要挤兑你?把你整倒了对我杨叶青有什么好处?刨去旁的不说,你我之间有着二十多年的友情啊!更何况你还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呢!”
“拉倒吧!啥友情,啥救命恩人哪?!你把我数落得都够拉出去枪崩啦!”马百万将头扭过去,脖子拧成了麻花劲。
杨叶青说:“百万,我跟你说的可全是掏心肺腑的话!”
马百万说:“我做梦也没成想,你当上村支书能这么对待我!”
马百万这句话把杨叶青惹火了,她眉毛拧成个大疙瘩,说:“马村长,我今天跟你说的这些话,是你花钱也买不来的!你睡不着好好想想吧!”
马百万根本听不进去,他重重地甩出一句:“杨书记,杨书记!我今天算认识你啦!”他站起身,推开门扬长而去。
杨叶青盯盯地看着他关上门,她心中的那扇门没有关上。关上这扇门打开一扇窗户。杨叶青是个心胸开阔,又外刚内柔的女性。
韩母在西屋问:“叶青,百万走啦?”
“啊?”杨叶青回过神来,“啊,走啦。”她两手无助地搓着,脸上是一张被触痛的复杂面容。
马百万踏着吊在空中的半月光,在荒路上匆匆走着。杨叶青刺痛他的那些话,老是在脑海中盘绕着。他靠在一棵大树上,掏出烟口袋卷烟,本来熟练的卷烟手法也在跟他作对,费了好大的劲才卷上一支破肚子烟,划着火柴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卷烟从破肚子处散花了。他狠狠地把烟摔在地上,抬腿朝前走去,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
马百万走后,杨叶青开始反思自己,她甚至有些灰心。在锅台前满腹心事地刷碗,她吊着胳膊只能用一只手干活。她将碗刷完又擦锅盖擦锅台扫地,把所有的活干完了解下围裙掸掸身上,将围裙挂在门旁走到西屋门前,站一会儿又转身推开房门出去了。
已是入夜时分,天空寒星在闪烁。远处的插树岭村轮廓模糊不清。偶尔从村中传来几声狗吠。上朔五代,村中住的都是牛、马两姓人,杨叶青家从她祖太公公起就住这里以打鱼为生。当时,外姓人是不能进村中建房居住的。杨叶青站在院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天空飘起了雪花,小北风刮割着裸露在外的皮肤。站了片刻觉着有点冻脚,她没有进屋而是朝通往村中的荒路走去。
插树岭村中,农户窗上有几点微弱的灯光。几头散畜在路边懒散地站着。一头猪往草垛里钻着取暖。
马百万住在村东,跟马趴蛋家中间隔着三家,从院前走过空气中还夹杂着一股焦糊味儿。马百万一路踏着“吱嘎、吱嘎”的脚踩积雪声回到家里。他将饭菜放在炕桌子上,上炕盘腿坐下咬了一口馒头,拿起筷子刚要挟咸菜,又下地去找酒,几个酒瓶子都是空的。
杨叶青走进马百万家院中,她没有叫门进屋,悄悄来到窗下透过窗户朝屋里看。马百万正拿起酒壶晃晃,显然是壶里边没有酒了。他赌气将酒壶摔到柜盖上,又将几个空酒瓶一个一个摔到地上,便气呼呼地爬上炕,将炕桌推到炕稍,后脑勺枕着双手四仰八叉地躺着,两眼直直地望着天棚。
杨叶青转身朝院外走去。
马百万翻了两个身,坐起来,仍然紧锁着眉头。他下地从墙上摘下皮袄穿上也推门出去了。他仰望月夜满天星斗,心中涌现出无限的空寂。
杨叶青回到自己家的院中直奔鸡窝走去。她家西锅台的烟囱在西屋房顶上,东边烟囱是在东房山头用垡子垒起来的,这座烟囱垒得超过房盖半米左右,为的是房盖不挡风。东山墙与烟囱之间有个一米高两米宽的过烟洞,鸡窝就搭在过烟洞上边,为的是鸡在冬季取暖。鸡在这种窝内过冬正月就能下蛋。放在鸡架上供母鸡下蛋的窝叫鸡葫芦,是用谷草编成的,因其形状像葫芦而得名。这里农户家家都这么搭建鸡窝。杨叶青打开鸡架门伸手去抓鸡,鸡咯咯叫着挤到里边。她费了好大力气抓出了两只。走进外屋时听婆婆在西屋问是叶青吗?
杨叶青应着:“妈,是我。”
韩母问:“我怎么听着有鸡叫声啊?又闹黄皮子啦?”
杨叶青说:“没有。”
“黑灯瞎火的,又上哪去啦?小心让野牲口吓着!”韩母为她总走夜路担心。
“我没事,妈,你睡吧!”杨叶青走进东屋,拿起个柳条筐将坛子里的鸡蛋装进筐里,又从柜子里掏出一瓶酒,转身出去在鸡窝前拎起两只绑好的母鸡走出院门。她拐上去村里的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刚下一场大烟炮雪,往来的爬犁和车少道眼没有创开,路上还堆些大小不等的雪瓮,有些大的雪瓮能没过膝盖。杨叶青手中拎着的鸡咯咯地叫着。
一个黑影从对面走来。
“谁?!”杨叶青问。
“我。”马百万答。
月光下,杨叶青和马百万两个人都一愣。
杨叶青说:“我去看看牛得水和马春她爹。”
马百万说:“哦,我去,看看姑。”
两人擦肩而过,都是犹犹豫豫地走着。
杨叶青停步回头让马百万等一下。马百万停住脚步没有回头。杨叶青转身回去将鸡放在地上,掏出一瓶酒塞进马百万手里,拎起两只鸡朝前走去。马百万拿着酒瓶子愣在原处,看着杨叶青走去的背影,转身低头走了一段路,又折回身朝他自己家的方向走回去。
杨叶青给牛得水和马趴蛋分别送去一只鸡,就奔老蔫子家走来,奚粉莲正在院外草垛抱柴火烧炕,见杨叶青走过来忙抱起两捆草走回院中进屋。杨叶青走进老蔫子家时,老蔫子正坐在屋地撸柳条皮。快嘴喜鹊坐在炕沿上编着小花筐。杨叶青将鸡蛋放在地上说伤还没好呢,不能下地干活。
老蔫子忙站起身拿起笤帚扫扫炕,让杨叶青坐下。快嘴喜鹊满口怨气地向杨叶青告状,说蔫子不听话,不干活他手丫子刺挠!下晚躺在炕上成宿哼哼。杨叶青让他去找大夫给看看,再换换药。老蔫子说人家大夫天天过来,刚换完药。
杨叶青拿过快嘴喜鹊手里的花筐看着,顺手编织着筐沿。
快嘴喜鹊最为难的就是编不好筐沿,杨叶青就手把手地教她。
快嘴喜鹊承认自己眼拙手笨,夸奖奚粉莲心灵手巧一点拨就会。杨叶青很快就教会了快嘴喜鹊,放下花筐跟老蔫子说:“蔫子,有件事跟你商量一下。”
老蔫子抬眼瞧着杨叶青。快嘴喜鹊支着耳朵听。
杨叶青说:“蔫子,咱们修桥,县里给拨的钱肯定不够,我想咱们自己在山上采石料,你看行不行?”
老蔫子说:“以前,老乡长这么打算过,没敢照量。”
杨叶青问:“差在哪呢?”
老蔫子说:“山上的石头得拿火药崩,乡里拿不出钱,村里更没有那么大的腰劲,吵吵一阵也就拉倒啦。”
杨叶青说:“要想脱贫,老河口的桥非修不可。”
老蔫子说:“冬天人跟车跑冰过河还中,一开河光靠船啥也玩不转转。”
杨叶青说:“咱们自己开山采石头修桥你看咋样?”
老蔫子没有马上表态,他从来不说不靠谱的话,不说没影的话,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不朝前迈步。
快嘴喜鹊插嘴说:“把桥修上多好哇,去乡里赶集啥的多便利。”
老蔫子看了快嘴喜鹊一眼,说:“钱是个硬头货。”
这时,二歪唱唱咧咧地进屋,见杨叶青在就说:“杨书记不辞辛劳,为咱插树岭的黎民百姓日夜操劳!这么晚了还到党员家中谈公事。”
快嘴喜鹊瞪了二歪一眼说:“像个跟腚螂子似的,书记走哪跟哪,想熬个村干部当当咋的?”
二歪嘿嘿笑着说:“等死了再托生吧。”
杨叶青说:“二歪,你跑趟腿,让五婶子过来一趟。”
“嗯哪!”
二歪答应着乐颠颠地转身出去,在路上走着逢人便说杨书记让他找五婶子去。见老扁赶着爬犁迎面过来,问老扁黑灯瞎火的干啥去?老扁看了二歪一眼没理他,赶着爬犁朝前走去。二歪在老扁后边喊着说杨书记让他找五婶子商量公事,他也得在场。
马百万一路信马由缰地走过来,他也没打算上哪去,待在屋里闹心。酒放在柜盖上没喝,心里埋怨杨叶青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吃。
晚饭后,天就大黑了。村里路上的行人不多,二歪碰着人就大声说:“杨书记让我找五婶子去。”正跟二秃子说着话猛回头见了走到身后的马百万,就嘿嘿两声说:“杨书记在老蔫子家呢,打发我去找五婶子——”
马百万皱皱眉头,瞪二歪一眼,走了。
鹤城市内,湖滨饭店对面马路北侧是迎宾桥的一段引桥,连接引桥的人行道上,集聚着一群招揽装修生意的零工,他们有的手中拿着“木工”的牌子,有的手中拿着“瓦工”的牌子,还有将写着“镶瓷砖刮涂料”的牌子挂在自行车上。马壮背着木工工具袋,手拿着锯。牛肺手拿着刮涂料的滚子跟在马壮的身后,朝马路这边走过来。站在路灯杆下的三个青年人看着走过来的马壮和牛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马壮和牛肺刚刚迈上马路牙子,三个青年人走过来拦住了他们的路。马壮抬头望着这三个青年人。
牛肺拉着马壮的胳膊问:“你们干啥呀?”
三个年轻人中的小胡子伸出手说:“把昨天干活挣的钱拿出来!”
马壮不知所措地瞪着眼睛看着他们。
“咋的啦?”牛肺拉着马壮就要走。
小胡子说:“咋的了?!别装蒜!我俩哥们的活,你们凭啥抢去干?”
马壮看看那两个青年人问:“咋是他们的活呢?”
秃头青年说:“别假装糊涂!我们先讲好的价,你为啥降价干?”
小胡子说:“你们他妈的懂不懂规矩?”
牛肺说:“啥规矩呀?我们咋知道你们先讲的?看合适就干呗!”
小胡子说:“合适就干?”转向另两个青年,“听见了吗?她说合适就干!”看着牛肺笑嘻嘻地说:“我看你就挺合适的,让干吗?”
秃头说:“让不让干哪?”
三个人哈哈大笑。
牛肺骂道:“你们耍流氓!”
小胡子说:“啥?耍流氓?”他一把夺下牛肺手中的涂料滚子,抛到马路上。
马壮急了:“你们要干啥?!”
小胡子又夺下马壮的锯,垫在马路牙子上说:“你看见没有?”他用力一脚把锯梁子踩断说,“就干这个!”
马壮上前拉住小胡子说:“你赔我的锯!”
牛肺吓傻了,愣愣地看着。
小胡子推了马壮一把说:“你松开手!”
马壮说:“你赔我的锯!”
秃头说:“揍他!揍扁了他!”
牛肺挡在马壮前边说:“壮子,咱不要了。”
秃头说:“揍他!”他推开牛肺。
小胡子指着马壮的脑门说:“你给我松开手!”
马壮说:“你赔我的锯。”
小胡子照马壮脸上狠狠一拳,马壮倒退几步,朝马路上跌去。一辆出租车正好开过来,马壮跌倒到马路当中,在一声的急刹车声中,马壮躺在车轮下了。牛肺没命似的跑过去,她跪倒在血泊中,撕心裂肺般哭吼着“壮子呀——”
小胡子三个人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