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马春在客厅里擦拭茶几。接杨江淮去医院的轿车来了。徐莉萍让马春跟着去医院，马春答应着忙去给杨江淮拿衣服。

医院特诊室很快为杨江淮检查完身体，开了心电图、药品等处方，马春拿着处方单子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去楼下交款。她看见两位医护人员推着一副担架车，牛肺跟在后边。车上躺着昏迷的马壮，一个护士高举着点滴瓶跟在后面跑。救护人员推着担架车从马春身边过去。马春急忙跑了过去喊牛肺，牛肺一惊回头见是马春。牛肺流着泪说壮子让车轧了。马春转身追上担架车，她跟随着车来到电梯门口，电梯门开了，担架车推进去，护士和牛肺跟了进去。马春挤不进去转身朝楼梯跑去，顺着楼梯拼命往上跑。她一口气跑到手术室门口，见牛肺站在门口抹眼泪。

护士拿着住院单从手术室出来问：“谁是马壮的家属？”

马春牛肺一齐说：“我是。”

护士看看她俩说：“去办住院手续吧！”

马春接过住院单问：“人咋样了？”

护士说：“右腿开放性骨折，需要马上手术。”

牛肺问：“得多少钱哪？”

护士说：“先交三千元押金，不够的话再补交。快去办手续吧，等着手术呢。”

马春手拿住院单，瞪着眼睛愣在原地。

牛肺焦急地问：“上哪弄那些钱去呀？！春儿，咋办呐？”

马春缓过神来，是呀，上哪去弄这些钱哪？她想了想，让牛肺等在这，自己转身走了。牛肺焦急地望着马春走去的背影，她蒙了，傻了，只有流泪……

马春在医院公用电话处给裘实打电话，她说有急事让裘实马上到医院来，越快越好。马春掏钱付话费时，夹着钱的处方单子掉在地上被风刮走。马春走到医院大门口，焦急地四下张望着。

方茜给杨江淮测完血压，徐莉萍推门进来，方茜解下充气带笑笑说：“徐姨，快坐下歇歇。”

徐莉萍说：“我楼上楼下跑了三四趟了，也不知道小马上哪去了？唉，真是的！多耽误事呀！”

杨江淮去拿上衣说：“是不是走迷路了，找不回来了？”

徐莉萍说：“不能啊，也不是头一次来医院了。”

方茜说：“杨叔的血压仍然有些偏高，先去做个心脏彩超吧。”

徐莉萍说：“刚才刘大夫都给开了，处方单和钱都在小马手呢！”

杨江淮说：“再等一会儿吧。”

徐莉萍说：“方茜挺忙的，人家还等着下乡呢！”她看了一眼手表说：“都一个多小时了。这个小马呀！”

方茜说：“不要紧，我正好想跟杨叔说说话呢。”

这边，在医院大门口马春等来了裘实，跟他说明了借钱的事，裘实答应马上去取钱就拦辆出租车走了。

裘实走后，马春才想起给杨江淮交款的事，她掏掏裤兜发现处方和钱都不见了，慌乱翻着上下衣兜，也不见钱和处方。忙跑回公用电话处在地上四下找，见台阶处有一张纸忙跑过去，低头细看，拣起来看看又扔掉。马春跑进医院大厅，跑上楼梯朝楼上奔跑着。跑过走廊时将一位护士手中的方盘撞掉，她连声道歉，望着地上摔坏的药瓶，不知如何是好。她跟随护士来到护士站，护士长听完马春的遭遇谅解了她。马春情急中忘了给杨江淮去交款的事，给这位初入城市的打工妹，造成了说也说不清楚的误解。马壮住院，又给她在经济上背了大包袱。马春跑进医生办公室，室内已不见了杨江淮夫妇……

裘实拿来钱交上款，马春向牛肺交待几句，就急急忙忙跑回杨江淮家。徐莉萍正低头坐在椅子上生气，听完马春解释完丢钱经过，半晌抬头说：“小马，不是我不相信你，就算是你说的那样，你也该打个电话呀！也不是丢几百块钱的事。耽搁了杨老看病可是大事呀！”

马春红着脸说：“阿姨，我真是一时吓蒙了！这几个月我就不要工钱了。”

徐莉萍说：“你哥哥住院也得牵扯你吧？你又念电大，咱们家可离不开人哪！”

马春知道她有辞退自己的意思，抬头看了徐莉萍一眼，泪水夺眶而出。

杨江淮从卧室出来说：“出了这么大的事，小马一个姑娘有啥主意？医院里的事你就尽量跑吧。有啥困难吱声。”

马春说：“谢谢杨老！谢谢徐阿姨！我不能耽误家里的活。”

马春打理完杨家的活，在市场上买些水果，急忙赶到医院病房，见马壮躺在床上，腿上打着石膏吊着牵引，胳膊上挂着点滴瓶子。她把水果放在床头柜上，问马壮伤腿还疼吗。马壮摇摇头。牛肺一脸忧愁，她本想告诉马春交的押金只能用一星期，这么大的花销怎么得了哇！话到舌尖又咽了回去。马春已经从护士长那里知道了押金不够的事了，她将头扭向窗户皱皱眉，想着下步该咋办。马壮又追问马春钱是从哪儿弄来的。马春安慰他静心养好病，这些事用不着他操心。牛肺接过话荐说：“三千块钱可不是小数呀！”

马壮听说三千元就急了，说：“啥？咋花这些呀！赶上买条腿啦！肺子，你咋不早告诉我呢？”

牛肺说：“你这样了，告诉你有啥用啊？等治好了，咱们再挣钱还呗！”

马壮说：“不行！不住了，回家！”

马春说：“三哥！别说这些了！你这样咋回家呀？”

牛肺也说：“你这是要作死咋的呀？大夫说现在一动也不能动！”

三个人正为住院的事犯愁，裘实推门进屋，他手里拎着保健品。他告诉马春他们，他去交通队问过了，交通队说人家汽车没啥责任。关键是打马壮那伙人，警方正在查找那三个小子呢。马春告诉马壮，裘实是她高中同学。

裘实走到床前说：“没事。我这胳膊就折过两截，打上夹板，一个月不到就接上了。”

马春说：“三哥，我们得去电大听课了。”

裘实说：“安心养病吧，有事找我。”

马春和裘实两个人走出医院大门口，直奔电大走去。

马春说：“裘实，多亏你了，谢谢你！”

裘实说：“你说这话可就和我拉开距离了。钱是好东西，也是他妈的王八蛋！”

马春说：“我一定想法把钱还给你。”

裘实说：“向远了不是？别跟我提还钱这个茬！那都是炒股炒来的，白捡的一样，就算支援灾区了！”

马春说：“那可不行，我们咋能白花你的钱呢？”

裘实说：“这么说，你真把我裘实看走形了！好吧，就算长期无息贷款，行了吧？”

马春看了裘实一眼没再说什么。俩人默默走了一段路，马春说：“哎，裘实，你能帮我找份工作吗？”

裘实问：“你不是说那家挺好的吗？”

马春低头未语。

裘实说：“那好吧，我试试看。”

这天，马春回来得特别晚，电大放学后她又去看马壮了，马壮非要出院，说看病花了这些钱驴年马月也还不上。马春再三劝解。她从医院离开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钟了。回到杨家时，马春悄悄开门走进屋，见杨江淮坐在客厅沙发上打盹呢。听到开门声，杨江淮睁开眼睛，站起身，他朝马春的房间指指，示意她回到自己房间去。马春会意走回自己房间。她正要脱下外衣，就听有轻轻敲门声，马春拉开门，杨江淮走进来，他坐在椅子上。

马春知道作为保姆，自己可能过分了，低声说：“今天下课后又去医院看我哥，杨老，我——”

杨江淮摆摆手说：“不要紧。”

马春不安地看了杨江淮一眼。

杨江淮说：“没关系！没关系！你哥哥咋样了？”

马春说：“天天用药呢。”

杨江淮嗯了一声说：“常去看看他。”

马春很受感动，她眼含热泪说：“杨老，那天去交款，我不是有意的。我——”

杨江淮说：“孩子，别说了，我知道！我知道！”他从兜里掏出几百元钱放在桌子上，说：“用钱地场多，以后有啥事就跟我讲。”

马春说：“杨老，我不能花你们的钱！”

“拿着拿着！”杨江淮说完转身退出去了。

马春激动地望着杨江淮回手关上的门，泪水夺眶而出。

第二天，刚吃完早饭，杨江淮就催马春去医院。

马春走进外科病房，见牛肺扒在床沿上哭呢。原来昨天夜里马春刚走马壮就闹起来，他非要出院不可。牛肺咋说也不听，他自己摘下牵引刚一下床就跌倒了，接上的腿骨又摔断了。

马春急得差一点晕过去，她生气，气马壮不该这样不懂事，又给她添乱，给她本已经不堪沉重的肩头又加砝码。她也同情哥哥，他确实是为了不给她添累赘、增加负担，才闹着要出院的。不管咋说也不该自己糟践自己呀！牛肺流着眼泪说大夫让照相重新接，整不好怕是还得落下残废呢！听了牛肺的话，马春很是担忧，决定去找大夫问个究竟。她走进医生办公室见医生不在，又走进处置室向护士打听，护士告诉她医生去一楼大厅贴捐款名单去了。马春跑到一楼大厅，见小姚和医生正在往墙壁上贴一张大红纸，上面写着：“医院为插树岭村马青山家献爱心捐款名单”下边列着科室、姓名、捐款金额。一些人在围观。马春急步跑下楼梯，向人群这边走来。她挤进人群，朝正在贴红纸的医生挤去。就听护士小姚说：“方院长捐的最多！真是太可怜了，两个人给活活烧死了，房子也烧光了！”听了小姚的话，马春觉着自己头重脚轻，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不到插树岭的人，体会不到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感受。不到插树岭，看不到冬季大烟炮制造出来的奇观异景。

马春被抢救过来之后，恨不得一步迈回家，裘实亲自陪同马春去插树岭村。他们顶着漫天大雪，走进银白世界里。汽车下公路之后就得走被大雪淹没道眼的乡路了。茫茫雪野上辨不清哪是路，哪是陡坡，哪是沟，汽车艰难地在深雪中爬行着。走了一段路汽车陷在雪窝中了。裘实和马春只好下车，他俩在车后奋力推着，车轮在雪中飞转打滑，扬起的雪粉纷纷飞起呛得人喘不过气来。出租车司机几次加大油门，车仍停滞不前最后竟熄火了。裘实让马春进车里去避寒马春不肯，她心急如焚恨不得一步迈回村里。司机垂头丧气地看着被大雪封住的路束手无策，他担心汽车要是长时间抛锚在零下二三十度的严寒中，水箱内的水很快会结冻人也会被冻僵。裘实问马春离屯子还有多远，马春四下望了望说三十多里吧。

裘实说：“师傅，我们走着也能回去，把你撂在这里也不是那么回事呀！你说呢？”

司机从车里下来，说：“这熊地场，啥道哇？根本就没人走！”他围着车转了一圈说，“我说走不了，你非说能行！咋样？”

裘实说：“我说师傅，别埋怨人哪！你不也是奔钱来的吗？我又没逼你非来不可。”

马春突然指着远处说：“看，有人来了！”

裘实看着雪雾中走来四个人，他问马春：“是你们屯子的吗？”

马春仔细地辨认着，在雪光反照下看不清，就说：“看不清楚哇！不太像。”

走过来的四个人都穿着羽绒服，帽子上结满霜雪，根本看不清面目，辨不清男女，他们走近时，裘实打招呼说：“嗨——你们好！”

穿红羽绒的人走在前边答应着：“你们好！车怎么了？”

裘实说：“雪中抛锚了。”

“你们去哪呀？”穿红羽绒的人盯盯地望着马春问。

马春听着声音很熟，抬头发现是韩梦生，她惊喜地喊叫着：“韩梦生？！”

韩梦生也认出了马春。

裘实走上前上下打量着韩梦生，打了他一拳说：“嘿！怎么是你！”

韩梦生也回了他一拳：“裘子？！”他忙向身边的三人介绍说：“遇上高中老同学了！来，认识一下，这是我们系里的高材生，陈列；校队女排二传手乔飞燕——”

戴大狐狸皮帽子的大高个，没等韩梦生介绍就伸出手来自我介绍说：“我和韩梦生同系同班，和英雄杨子荣同名同姓，就是还没来得及上威虎山呢！”

韩梦生说：“他们都是跟我一块来进行寒假支农考察的。”

裘实看着韩梦生说：“真让我妒忌！”

韩梦生说：“没上大学，你也是另有所得！看你这身行头，肯定已入大款之列了，还跟我们这些寒窗逗啥劲呀？”

裘实说：“现在是科技兴国！你们送科技下乡，莘莘学子国家栋梁之才！”

韩梦生又给同学们介绍说：“他叫裘实，滑冰滑雪高手。”又指指马春说：“马春，我高中同桌。英语课代表。她家也住在插树岭村。”

马春眼中闪着复杂的心绪，她强作笑脸走上前，跟乔飞燕搭话说：“走了这么长时间，冷吧？”

乔飞燕是现代女孩，形象可人，她说：“急行军，出了一身汗，里边衬衣都湿了。一停下来好像冻上一层霜，好凉哎！”她晃晃脖子，双手拎了拎衣领说，“冷风直从脖领口往里钻。”

韩梦生解下自己的围巾递给乔飞燕说：“围上就好了。”

乔飞燕围上围巾说：“冻脚了！”

韩梦生说：“蹦，蹦一蹦就不冻脚了！”说着就蹦起来。

乔飞燕也跟着蹦起来，眼镜蹦掉了，她在雪地上摸索着说：“我的眼镜！”

韩梦生从雪地上捡起眼镜，掏出纸巾擦拭一下，亲手给乔飞燕戴上。马春一直在一旁观察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韩梦生走近马春问：“家里都好吧！”

韩梦生的问话触动了马春的伤痛，她低下头，满脸是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