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8)

作者:陈玉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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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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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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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286字

杨叶青虽然不住在村里,她在村里有个好人缘。一是她多年守寡孝敬婆婆;二是她承包老河口,村民过河随叫随到,有钱没钱都行;三是她识文断字,待人和气,好善乐施。眼下不一样了,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她能不能当好这个家,村民们脑瓜里还都画着问号,打不准定盘星。他们要看着马百万牛得水两人的脸色眼色行事。


杨叶青朝众人看看,问:“都到齐啦?”


牛得水溜一眼人群,说:“差不多了。”


杨叶青又仔细看看问:“老倭瓜没来吧?”


二歪插嘴说:“张立本来买鱼,他打冻网去啦。”


坐在炕梢的五婶低下头没有搭话,生怕招来马百万的训斥。马百万看了二歪一眼,眼中闪着不满的目光。


杨叶青说:“开会吧,今天把全村的人召集到一块,合计一下咱们先修桥还是先修路的事。”


会场内发出一阵小声议论。


马百万呵斥着:“有嗑回家唠去!”


杨叶青说:“都说咱插树岭村是个憋死牛的地场,后边有山挡着,东南有河隔着,西边是大苇塘。咱这离乡里五十多里地,离市里呢——有一百多里地吧?”


牛得水说:“不止一百里地,咋也得二百出头不是?”


杨叶青说:“乡里是个小市场,市里可是个大市场啊!山上的木耳蘑菇,榛子核桃,去乡里赶集不值钱,拿到市里就成了香饽饽!人家管这叫绿色食品,能卖上好价钱。”


二歪说:“可不是咋的,张立本都收欢脱了!”


四驴子说:“也就这一冬吧,等一开化,路不通他就玩不转了。”


二秃子说:“远水解不了近渴,有东西顶屁用,整不到正经地场去!”


杨叶青说:“二秃子说得对,咱得朝正经地场整。党支部和村领导研究也没定准。多数人主张先修路,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


牛二损说:“上边给的钱不是说修桥吗?”


二秃子说:“你听啥呢,听人家杨书记说!”


四驴子说:“上边说了算?还是书记说了算?”


二秃子说:“杨书记不是让大伙定吗?”


马百万说:“你们先别瞎仗仗,修桥修路定砣了吗?”他的一句话,会场又静下来。


杨叶青说:“大伙随便说,说啥都行。”杨叶青一民主,村民们又七嘴八舌地嗡嗡起来。


马百万涮楞着不悦的目光,他觉着杨叶青不该这样,这些人都是贱种,惯不得,你给他个梯子他就能把天捅个窟窿。又何况马百万本人就不赞成这修桥修路的事。


马趴蛋说:“不管修啥,咱屯子早该有条正儿八经的路啦!”


二秃子说:“还是修路呗,一屁颠就跑到市里头了!”


二歪说:“这条路要真能修上,大姑娘保管得朝咱插树岭村里跑!”


老扁说:“就你净想媳妇!”


四驴子说:“你不想!你媳妇让别人想!”


有几个人跟着嬉笑。


老扁骂声:“你放驴屁!”


二歪说:“他叫四驴子,放出屁来可不有股驴性味呗!”


众人一阵大笑。


马百万找到了发火的由头,该耍耍他的威风了,就大声呵斥着:“你们是来开会来了?还是扯闲白来了?不爱开会都给我滚犊子!”


四驴子捅了一下二歪小声咕哝着:“找二皮脸了吧?”


杨叶青看看马百万,又看众人。她当然知道马百万火气的来由,这种场合她必须稳住局面,既要让马百万保持尊严,又不能伤了村民们的积极性,最好的办法就是先缓和一下气氛,就说:“把房门打开一会儿吧,你们这些喷云吐雾的小烟囱,呛得人喘不上气来。”


老扁站起身朝外走。


马百万瞪着眼睛问:“老扁,干啥去?!”


老扁说:“撒泡尿去!”


二歪站起身说:“我也憋半天了。”


老扁和二歪走到东房山头,掏出家把式就往墙根上嗤尿。


二歪打了个冷颤说:“马村长不乐意修路,跟杨书记好顿干了!”


老扁问:“你咋知道的?”


二歪说:“我听牛得水跟牛二损说的。牛二损说插树岭是狐仙住的地场,是神树的地盘,动跑了风水,屯里人非死光了不可!”


“是嘛!”老扁尿泼长,还没尿完。


二歪就抻着脖子往老扁裤裆里看着说:“你那玩意儿是打不起条吗?怪不得金凤想跑臊呢!”


老扁扎着裤腰带骂道:“滚***蛋!”


二歪说:“四驴子那玩意儿长。”


老扁说:“你咋知道呢?四驴子日你腚眼子啦?”


二歪说:“去年夏天洗澡时,大伙掏出来比谁的长,四驴子的***摆七根火柴杆才刚摆到圪垯榔壳那块。”


老扁说:“驴***!”


老扁和二歪回到屋里坐下后,就听杨叶青说:“大家要没啥意见,修路的事就定了。”他们看见牛二损和快嘴喜鹊在下边嘀咕着。牛得水朝人群里看看没吭声。杨叶青向马百万征求意见,马百万摇摇头。杨叶青转向牛得水问:“牛村长,说说你的意见吧”牛得水支吾着说:“再听听大伙的。”


牛二损说:“大伙都不乐意修路!不敢吱声,怕马村长骂!”


马百万瞪着眼睛说:“少跟我扯犊子!我堵你们嘴啦?!都是些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贱种!不该说的背地瞎乱扯!让说又都扁屁不放了!”


快嘴喜鹊小声说:“嘴里说的为大伙,心里的小九九当谁不知道咋的?”


牛二损说:“那我就替大伙说说!”他看看周围的人。


快嘴喜鹊推了他一把:“说吧!二叔!”


老扁也说:“说说,说说。”


四驴子说:“让说就说呗!”


二歪捅了老扁一下嘻嘻笑着。


老扁摸不清他笑啥,小声说:“笑个屁!喝小老婆尿啦?”


二歪用手比量着说:“驴***!”


老扁想起他俩撒尿说的话,也憋不住笑,他朝四驴子裤裆看了一眼,就低下头使劲憋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憋得两腮鼓鼓的从下面放出个屁来。老扁放屁连串带嘟嘟回声,虽然隔着棉裤还是惊动了周围几个人。


牛二损瞪了老扁一眼,说:“那我就说说,也算代表老牛家门上。杨书记,你承包老河口摆渡,修上桥你挣不着钱啦!”他溜了牛得水一眼,“还有一宗事是你最害怕的。”


众人立刻嗡嗡起来。


牛二损说:“你婆婆不愿意往屯里搬,她说你家房宅地有风水,出了个念大书的!”


众人的目光全聚焦在杨叶青的脸上。杨叶青是一副平静的面孔。马百万张了张嘴话没有说出口,牛得水赶紧低下头抽烟,眼睛不时溜着杨叶青。


快嘴喜鹊低声叨咕着:“哼!这回看她还有啥说的!”


老蔫子低声说:“你少说一句吧!”


快嘴喜鹊:“眯着!”


会场里一时开锅了,七嘴八舌说啥的都有。


二秃子说:“老韩太太说,她孙子能考上大学,全仗她们家房宅风水好啦!”


牛二损说:“老河口摆船,天天见活钱呀!全屯子数他们家过得好!”


四驴子说:“嗯,他们老韩家祖辈整摆渡,可不少挣啊!修桥要扒房子,老韩太太说死也不能干。”


马百万脸色铁青,看了牛得水一眼。牛得水偷偷扫着杨叶青。马趴蛋急得直挠脑袋。金凤狠狠瞪了快嘴喜鹊一眼,又看着杨叶青。杨叶青扫视会场一圈,不紧不慢地说:“好吧,今天当着咱插树岭村父老乡亲们的面,我立下个军令状:我是主张先修桥的,只是几位村领导还有不同意见。不论是先修桥还是先修路,我都把老河***回村里,由村里另外承包给旁人,开春我就扒房子搬到屯里来住。大林和他爹的坟迁走深埋!我要不给自己的话做主,就不当这个村支书了。”


杨叶青的话一落音,立刻会场鸦雀无声了。


马趴蛋头一个说:“依我看该先修桥,有桥就有路。”


老蔫子说:“我同意先修桥。”


四驴子说:“桥跟路一块修得了,何必脱了裤子放屁费二遍事呢。”


“对,同意。一块干!”炕上地下,各个角落呼应着……


会后,杨叶青就跑到乡里去要那笔款,王助理听说杨叶青来了就躲起来,杨叶青找遍各个办公室,都说去县里了。杨叶青想一定给插树岭村催款去了,就顶着钢刷子一样的北风赶回来。远远看去,人和马爬犁就像一幅会活动的雪雕。她回到家爬上炕头,急忙用褥子盖上脚,冻木了的嘴已经吐字不清了。方茜好容易听出来,她说的是“这脚,冻得像猫咬似的疼!”杨叶青从兜子里拿出一包糕点,让方茜把蛋糕给老太太拿过去。方茜夸奖她是个孝顺的好媳妇!


小姚和曲医生推门进来,带来个让两人大吃一惊的消息,屯里人听了马大神的话,都去拜神树了。杨叶青心想:这个马大神呀,弄死牛得水老婆的事,要不是马百万他们横扒拉竖挡着地瞒着,公安局早把她抓走了。她下地穿鞋就朝外走。从乡里回村本来就冻得透心凉,刚坐上炕还没暖过来呢,又来事了。这让方茜很心疼,她知道说也白搭,只好穿上羽绒大衣也跟着去了。刚出门又回来拿起糕点送到西屋,告诉韩母是儿媳妇买的。等她赶出门时,杨叶青已经没影了。


夜空上寒星闪烁。冷风刮割着脸皮。


通往插树岭的路上,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方茜刚赶上杨叶青,一个黑糊糊的人影迎面走来。杨叶青打开手电筒,二歪出现在手电筒射出的光束中。他用手挡住眼睛,大声喊:“瞎照***啥呀?”当他发现是杨叶青时忙点头哈腰地说:“看我这臭嘴,我当是谁呢?是杨书记呀!”他一眼又看见了方茜,忙笑嘻嘻地凑过去,“方院长啊,黑灯瞎火的,你们干啥去呀?”


杨叶青指着远处一片星星点点的灯亮问:“那边是干啥呢?”


二歪回头看看:“那边?!嘿嘿!是,瞎扯蛋呗!”


杨叶青问:“你是刚从那边过来的吧?”


二歪说:“啊,是,我,我是去看看热闹的。嘿嘿!”他看看方茜,龇龇牙说,“方院长啊,我住的房子眼看就要散架子了,也给我点救济款呗!都是贫下中农,我比马趴蛋家也强不到哪去!”


杨叶青说:“你家也失火了?还是烧死人啦?人家医院可不是财神爷!有困难由民政和村子里想办法研究解决。”


二歪说:“我听书记的。”


杨叶青说:“我问你,这拜神树到底是咋回事?”


二歪说:“是马大神说的。谁在年前去拜神树,谁就能逃过大灾大难!”


杨叶青问:“啥大灾大难?”


二歪抓耳挠腮地支吾着:“这,反正——咋说呢——”他朝火光处看了一眼。


插树岭下的神树坡是因神树得名,神树前跪着许多村民。每个人的面前都点着一盏油灯,放着一个香炉,没有香炉的就用饭碗、罐头瓶子代替插上香。也有些人的面前放着馒头、干果之类的供品。人们不住地朝神树磕头作揖。杨叶青和方茜走过来,见牛得水和老扁一前一后地跪着,磕头祷告着。杨叶青和方茜绕着人群走了一圈,又回到牛得水身边站下。牛得水仍在磕头作揖祷告着。杨叶青叫了一声:“牛村长!”


牛得水一哆嗦抬起头来,认清是杨叶青慌忙站起来。因为跪的时间太久,腿跪麻了,站起来时摇晃一下,杨叶青上前扶住他。一些村民发现了杨叶青和方茜。有的站起来,有人围过来,有人仍跪着祷告。


杨叶青说:“牛村长,你可是村干部哇!咋能领大伙干这种事呢?”


牛得水说:“都信这个呀!眼下净出些暴事,唉!也是解解心疑不是!”


老扁要站起来,被牛二损拽住,他说:“杨书记,你不知道这神树咋的?你婆婆也在这讨过药哇!”


杨叶青说:“那是老人迷信,我们不能搞这些迷信活动!哪有什么神树哇?都是自己骗自己!”


牛二损惊呼着:“你敢当神树的面说这种话?可是犯天条的呀!”他忙又磕头作揖叨念着,“神树别见怪!神树别见怪!”众村民也跟着磕头作揖叨念:“神树别见怪!神树别见怪!”


杨叶青说:“都啥时候啦?!回家睡觉去吧!数九寒天的,跪在雪地里冻出病来咋整?”


众人相互看看,小声嘀咕着。


杨叶青指着大柞树说:“这就是一棵树,哪来的神呢?”她走到大树下,用手拍拍树干说:“要是这树真有灵,咱们从这里修路要锯倒它,用锯也锯不倒的话那才叫有神呢!我也和你们一样天天拜它!”


牛二损跳起来嚷道:“啥?!修路要锯倒神树?!了不得啦!插树岭村这下可完啦!完啦!大祸临头啦!”


四驴子问:“神树要是真显灵,锯不倒呢?”


杨叶青说:“要是真锯不倒,我个人出钱盖座神树庙,我也给它烧香磕头。”


众人像炸营的蜂群嗡嗡开了。


早晨,牛得水正坐在炕桌前吃饭呢,方茜走进屋,东屋是医院设的临时医疗点,他们有时过来坐坐,跟牛得水唠唠家常,唠唠村里的事。因为刚发生过拜神树的事,牛得水觉着方院长过来不是闲坐,十有八九跟神树有瓜葛,就说:“方院长来啦?坐坐。”


方茜说:“啊,等你吃完饭,我请教点事。”


牛得水说:“我吃完了,啥事你就说吧。”


方茜说:“不忙,你慢慢吃你的。”


牛得水把碗里一口饭扒进嘴里,放下碗筷说:“真吃完了。”


方茜坐在炕沿上说:“给我讲讲神树是咋回事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