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玉谦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3
|本章字节:11518字
马百万家里两个男人都没睡。马百万躺在炕头,张立本躺在炕梢。马百万翻个身脸朝墙,他不想听张立本没影的话。张立本瞪着眼睛望房箔,从枕头边拿起烟盒,掐了掐里边没烟了就将空烟盒扔到地上。他掀开被子下地,在北柜盖上放着的包里掏出一盒烟,又钻进被窝里,趴在枕头上点燃吸着。
马百万在被窝里动了动。
张立本看了马百万一眼说:“哎,你说,二歪到底钻没钻奚粉莲的被窝?”
这回该轮到马百万望墙皮了,他瞪着眼睛不搭理张立本。
张立本大声说:“喂,装啥玩意儿呀?大家伙一哄嚷的都这么说。真他妈便宜这小子了!”
马百万仍就不吱声。
张立本说:“钻了也没啥。你娶过来,二歪那小子不就干眼馋了吗?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再撩示奚粉莲了。”
马百万脸朝墙皮说:“能不能闭上你那张臭嘴!少提她!”
张立本说:“别跟我假装正经了!你嘴硬,心里头乱挠,不信掀起被窝让我看看,那玩意儿准立正呢。”
马百万说:“闲扯啥!法院真不该把你这小子放出来。”
张立本说:“咱也没犯那蹲巴篱子的罪!这我还冤呢!你要不把插树岭卖给我能吗?”
马百万骂道:“少放屁!”
张立本说:“真的,就算二歪真上奚粉莲炕了!能咋的?奚粉莲不是还没成你媳妇呢吗?不能算你当王八!”
马百万翻过身来呵斥道:“张立本,你小子是不是想娘们想疯啦?人家金凤有笼头的时候,你他妈的三天两头去整那事,这工夫她没管辖了,你倒上我这挤来了!你小子在市里整娘们尝出高口味来啦?”
张立本坐起来说:“市里小姐不是咱玩的。我张立本臊是臊,那些个花里胡哨的野鸡我连边都不沾,怕整上爱死病啥的。”
马百万说:“有几个破钱把你美的,不知道东南西北了!这顿穷折腾啊!咋样,到底折腾没了。舒坦了吧?”他伸手说:“给我支烟抽。”
张立本扔过一支烟说:“我张立本咋的呀?先说还趁台汽车呢!”
马百万说:“谁知道你那汽车咋来的?”
张立本说:“咋来的?我这一冬呛风喝冷挣来的!”
马百万坐起来,点着烟说:“我才不信呢,倒腾点鱼、山货啥的就能挣那老些钱?”
张立本说:“就因为你不信,才受穷呢?你受穷不要紧,整的插树岭村的老少爷们都跟着你受穷!”
马百万说:“在市里逛悠几天,美啥呀?好好跟金凤过日子得啦,好赖儿子是你作的。”
张立本说:“你当我非要她不可咋的?女人有的是。”
马百万说:“张立本,你这个吃红肉屙白屎的狼!要是真扔下金凤娘俩不管,你小子可真不是人作的了!”
张立本问:“那你咋不娶奚粉莲呢?”
马百万忽地躺下,说:“没人勒你!”
张立本躺下说:“我才不在插树岭村这破地场待呢!”
马百万说:“你寻思你是啥香饽饽呀?哼!破地场?你要是滚蛋了,屯子里少个祸害!”
张立本说:“啥?祸害?我连人带车给你们干活,一天给多少工钱哪?”
“一分钱也没有!”马百万说,“我又没请你来,你是自个乐意的!”他把烟掐了,扔在地上又打个哈欠,“睡觉吧,别扯犊子了,明个还得起大早放炮呢。”
张立本问:“想奚粉莲啦?”他逗着马百万说,“哎哎!你现在去正好,那娘们准给你留着门呢!”
“滚犊子!”马百万翻过身去脸朝墙。
奚粉莲确实在想马百万呢,想他俩人的过去,又想现在想眼前,想一宗宗一件件让她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就像老天爷故意捉弄她。奚粉莲躺在炕上辗转反侧煎熬着自己。墙旮旯有蛐蛐不停地叫着,这是雌性对雄性的呼唤。奚粉莲坐起来,满脸泪水,她也是整夜无眠。
早晨,一只雄鸡跳上墙头,它精神抖擞,振翅啼鸣。插树岭工地上响起接连不断的放炮声。
杨叶青家炕头上的被窝是空的。牛肚坐起来抻个懒腰朝炕头看一眼,自言自语地叨咕着:“青姑姑走啦?”
快嘴喜鹊被炮声惊醒,她揉了揉眼睛,朝炕头看看。炕头上,老蔫子的被窝是空的。
马百万也被炮声惊醒,猛地坐了起来脱口说了一句:“坏了!”他看一眼炕梢,张立本的被窝是空的。透过窗户玻璃见院内张立本的卡车已经不见了。
马趴蛋背着粪筐在路上拣粪。马大赶着车在村路上走。车上装着锹、镐、钎、绳子、筐、扁担等工具,四驴子和一帮村民坐在车上。二秃子几个刚从家里出来的人跑着撵车,四驴子用锹把打着马屁股喊着:“驾!驾——”
车上众人哈哈大笑,看着气喘吁吁的追车人起哄。
二秃子追赶马车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辆牛车过来,二秃子等人爬上牛车。四驴子说:“这小子恋被窝,不让媳妇做早饭,媳妇起来他扳倒!”
小六子朝牛车喊:“哎——二秃子,媳妇的蛤蝲夹住了吧!?”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奚粉莲从后边走来,她望着朝村外工地去的人们,没有发现马百万。她心里想这么远的路,马百万一定开着他的三轮汽车去。身后果然传来嘟嘟声,奚粉莲知道准是马百万,她拢拢头发,紧走几步到牛得水家院外柴垛上去抱柴禾。见马百万开着三轮车过来,就闪在路旁等着。牛肚从院里跑出来喊:“停下,我去工地。”
奚粉莲见马百万停车,抱起柴禾转身正和马百万四眼对光,两个人又都垂下眼皮。奚粉莲抱着柴禾进院,牛肚爬上车厢后马百万起车开走,车轮子掀起一股烟尘。奚粉莲走在房门前停步,转身凄楚的目光望着马百万驾驶三轮车的背影……
在工地上,靠着石砬子盖一排临时工棚子。马趴蛋坐在地上搓麻绳。牛得水在往工棚里头摞大抬筐,筐已经顶着棚顶了,牛得水跷着脚往上摞。他觉着这些筐应该放外边,放在屋里占地场,有个阴天下雨的时候人们进来避雨都没个地方待。马趴蛋是工地保管员,他不让堆在外边,怕人多手杂乱抓,不等使坏了就换新的。牛得水也只好依着他。
杨叶青走进工棚子,见马趴蛋搓绳子,说又搓这些绳子?马趴蛋告诉她是抬石头筐上用的,一两天就磨坏!破绳头子啥的他也都捡回来了,接巴接巴都能用。杨叶青说老蔫子抽不开身子,打石头工地上保管的事全交给他了。牛得水说:“把看东西亲家在行,手紧。”
马趴蛋说:“那要让他们可劲造害,还有完哪?”
杨叶青说:“牛村长,你看种地时修桥得不得停工啊?”
听了杨叶青这话牛得水问:“马村长咋说的?”
杨叶青说:“他说修桥修路得停工。”
牛得水说:“依我看种地也用不了那些劳力不是,到时候谁回去种地,谁到工地去干活,就由他们各家各户自个安排吧。你说呢?”
杨叶青说:“我也是打不准定盘星,过来跟你们合计合计。”
马趴蛋说:“料理庄稼活,亲家比我强百套!”
牛得水说:“摆弄牲口,十里八村的谁能比上你?”
马趴蛋用手背擦擦眼睛说:“那也不见准!”
马大伸头进来说:“爹,给我根绳头,辕马夹板扣门断了。”
马趴蛋挑一根绳头用手抻抻递给马大。杨叶青吩咐马大明天派个车回去拉晌午饭,说喜鹊他们送来挒挒巴巴的,到这都凉了,用车拉能拿被捂上。马趴蛋见马大不吱声,叮嘱着说你青姑姑指派你的事都听见没有?马大哼了一声抽身走了。马趴蛋看着离去的马大说:“这孩子,傻不傻,苶不苶的!”
杨叶青说:“马大可是我的一员干将!管着全村子的车马呢。”
牛得水说:“马大可不含糊,他那是哑巴吃饺子,肚子里有数。”
外边不时传来人们撬石头、抬石头的喊号子声,叮叮当当的打钎子声。杨叶青走出工棚子,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众人车拉人挑搬运石头的劳动场面。
铁匠棚里已经垒起小铁匠炉。小铁匠在铁砧子上捻铁钎子尖。二歪坐在地上拉风匣。杨叶青刚迈进铁匠炉,就听外边老蔫子喊躲开!危险!杨叶青赶忙退出来,见老蔫子和四驴子几个人正仰头朝山腰上看着。一块没滚下来的大石头卡在山腰上。二秃子要上去把这块大石头撬下来。杨叶青看看石头的位置让先别撬,有个哑炮没抠出来呢!四驴子就要去抠哑炮,被杨叶青阻止住。四驴子说放完炮都半天了没事,杨叶青考虑的是人们正在干活安全要紧,等吃了晌午饭再去撬石头抠哑炮。又再三再四地问老蔫子共计响几炮?他记得准不准?千万马虎不得。老蔫子说记准了,就一眼炮没响,杨叶青这才放心。张立本开着卡车过来,车停在大石头堆旁,他从驾驶室里出来打开车厢板,众人往车上装石头。
张立本开车拉着杨叶青赶到乡汽车站时,正好从冰城市开来的大客车进站。韩梦生和楚汉成走下汽车,杨叶青和楚汉成两人满目沧桑地望着对方。杨叶青上前紧紧握住楚汉成的手说:“你这个失踪的人哟!”
楚汉成说:“一言难尽哪!我哪里知道韩梦生是你的儿子呀!”
杨叶青说:“是缘分吧。”
楚汉成问方茜的消息,杨叶青告诉他方茜在市医院忙呢,就快来插树岭,这里是她的帮扶点,想不来我也不能放过她。两个人边说边登上汽车,开出乡政府的水泥路就是砂石路了。汽车在乡路上有些颠簸,韩梦生站在车厢里。杨叶青和楚汉成坐在驾驶室里,两个人又从分别谈起,述说着苍桑往事,汽车朝插树岭村飞奔而去。
村中,一辆毛驴车停在牛得水家院里,半拉子坐在车耳板上甩着鞭子玩。奚粉莲在外屋菜板上切咸萝卜丝。快嘴喜鹊往木头水筲里舀苞米面子糊涂粥,说:“哎,大妹子呀,我心里老纳闷,你肚子里的瘤子咋长得那么快呢?”
奚粉莲把切完的咸萝卜丝收到盆里说:“就是的呢。人家大夫说,这种病就这样!有的两三个月就长十来斤重呢。”
快嘴喜鹊说:“那是咋回事呢?”
奚粉莲说:“人家大夫说得可明白了,我这拙嘴笨腮的不会学舌。反正挺吓人的!”她端起咸菜盆让快嘴喜鹊看看,问:“够不够?”
快嘴喜鹊抻着脖子看看说:“够了!齁拉咸的,谁能吃多少!”她推开门,朝车上的人喊:“半拉子,进来帮着往车上搬。”
快嘴喜鹊一手拎着木水筲,一只手和奚粉莲抬着大饼子筐装车。半拉子抱着装碗筷的筐往车上放。快嘴喜鹊又进屋里拿出一床棉被盖在车上边,又掀开看看问:“没落下啥吧?”
奚粉莲说没有。快嘴喜鹊坐在外车耳板上,奚粉莲坐在后车耳板上。快嘴喜鹊说:“走吧,躲着点坑啊包的,别没等到地场,就把苞米面糊涂都晃荡没了!”
驴车走出院子拐上村路。奚粉莲拢了拢头发,看一路景色想着她和马百万那些起起落落、坎坎坷坷、曲曲折折的闹心事。
毛驴车停在石砬子前。二歪正在铁匠炉棚子里拉风匣,停住手中的活往外看驴车上的奚粉莲。老蔫子走过来,帮着从车上往下卸东西。众人相继围了过来,四驴子走上前,揭开被子从筐里抓出个苞米面饼子,又拿碗伸给奚粉莲说:“舀点稀的。”老蔫子说拉石头车还没回来呢,让他们等一会儿再吃,打开盖该凉了,顺手把棉被又蒙上了。四驴子咬着窝头说吃完了他去撬石头抠哑炮,是杨书记分派的。老蔫子答应他跟二秃子可以先吃,别人等一会儿跟大伙一块吃。
马大和几个赶车的老板们相继回来了,他们停下车给牲口喂上草料就过来吃饭。众人开始拿大饼子边咬边去打粥。奚粉莲给舀苞米面粥,快嘴喜鹊给挟咸菜条子。马百万和牛肚走过来,牛肚抓起一个大饼子咬了一口说:“我都饿得狼扒心了!今天大饼子嘎嘎真香!比窝窝头强。”
马百万拿起碗走到奚粉莲跟前,奚粉莲看了马百万一眼,见他没理自己,就低下头垂下眼皮给他往碗里舀粥。马百万的头扭向一边。快嘴喜鹊两只眼睛溜着奚粉莲和马百万两个人,又给牛肚使了个眼神。马百万端粥刚要走,牛肚迎着马百万说:“马村长,趁大伙都在,把预防粗脖根的碘油给发下去得了呗!”
马村长说:“那你就发吧!”
牛肚说:“你得把大伙叫到一堆讲讲啊!”
马百万说:“讲啥?”
牛肚说:“碘油是县里头防疫站给发的,按人家规定三度甲状腺肿的该服碘油啦!”
马百万说:“啥假装线真装线的?我说不明白,还是你说吧!”他向四下散去吃饭的人喊着:“都过来,听牛肚讲话。”
众人都围了过来。
马百万看看牛肚:“你说吧。”
牛肚端着碗说:“也没啥说的。像二楞嫂子、四驴子家的、金凤嫂子不老少人呢,咱屯子大粗脖子的我这都有名单,人家大夫管这叫甲状腺肿。”她又摸摸自己的脖根说:“我的脖子也有点粗了,粉莲姐和喜鹊嫂子不少人也都有点,这些常识方院长她们也没少讲不是?”
铁匠棚子里,四驴子和二秃子都吃完饭了,四驴子见二歪抻着脖子看奚粉莲,抹一把嘴巴子说:“哎,二歪,别把眼珠子飞出去掉在粥桶里!”二歪用肩膀撞了四驴子一下,说:“驴***!咬草根眯着没人当哑巴卖你!”
四驴子反唇相讥道:“惦着人家小寡妇?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妄想!”
二秃子催着四驴子说:“走,先把石头撬下来,再去抠哑炮。”两人拿起铁撬棍走出棚子,往山坡走去,他们爬到那块卡住的大石头前,蹲下身子看着。
二歪走出棚子,去石砬子拐角处撒尿。这边牛肚正在给人们发碘油丸。奚粉莲和马百万两人中间,坐着的人吃完饭走了,快嘴喜鹊的眼睛在奚粉莲和马百万之间飞来飞去。奚粉莲抬头看见快嘴喜鹊的神态,她低垂着眼皮看了马百万一眼,见他没理自己,又抬头看看快嘴喜鹊。快嘴喜鹊指指碗又指指粥桶,奚粉莲往马百万身边凑了凑说:“我给你盛粥。”
马百万将碗放在地上,奚粉莲伸手去拿碗,马百万用手捂着碗说:“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