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曹保明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3
|本章字节:5052字
胡奎也不回徐老三的话,只是命账官加在一起算总账看看。那账官手托算盘噼噼啪啪一阵细打,唱道:“二十四户总地租白银贰万伍仟肆佰两陆文……!”
徐老三又顺怀里摸出一张二十四地户交蒙公租子柜地租的开垦令纳单双手托给胡奎说:“这里已有如实清单,请官爷过目!”
胡奎伸手夺过纳租单,看也不看,“喳喳”几下把那纳单撕个粉碎,向空中一扬骂道:“大胆!我奉朝廷乌拉衙门前来收缴地租,我不管你交给谁,首先你得交给吉林乌拉租税!你如有意抗租,我就平了你这窝棚屯!并把你押到朝廷过堂!”
徐老三不动声色,又和言细语地说:“胡爷,农人种地又都不易,就是纳租,也得等到了秋天,粮豆下来,卖粮纳租如何?”
胡奎早已不耐烦了。他“啪”的一拳砸在桌子上,那张账桌“哗啦”一下子碎在地上。胡奎怒声喝道:“把这老家伙给我捆起来……”
立刻上来几个清兵把徐老三捆个结结实实。徐老三说:“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交你双份租子!”胡奎说:“那我就先打死你。”说完他一拳下去,打在老汉的后背上,徐老三大嘴一张“哗哗”地顺嘴里喷吐出两口鲜血……这时窝棚屯里突然响起“铛铛”的锣声,胡奎惊恐地向四外一望,只见有上百条汉子,一个个光着膀子,手里握着二尺钩子、镐头、铁锹什么的农具嗷嗷地喊叫着朝这边涌来。
这真是作贼遇上打杠子(也是贼)的了。原来,那些求雨的秧歌队,人也没散,现在一看,官兵把人逼到这个份上了,就围了上来。
齐雨亭一见事态要大,就暗中嘱咐儿子:“快去纸坊搬人马来。大家集中,人多也势众!”儿子急忙去了。
见人马围上来,徐老三抹了一把嘴角的血,突然对大家说:“慢!”
大伙儿顺势停下来。
徐老三对胡奎说:“胡爷!现在你改变主意还赶趟,不然后果可不好收拾!咱农人前两年也闹过。”
胡奎说:“老三,你想犯上?”
“庄稼人,被逼无奈!”
“你想作乱?”
“是为了土地……”
胡奎说:“都给我退下!”
可是,窝棚屯的男女老少都不动。一个个拿着钩杆铁棒,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官兵。
胡奎一看,垦荒户们不撤,于是心中发乱发慌。但是,他表面上强硬。
胡奎自作镇静地说:“不要慌!这帮不要命的蛮荒地户,竟然敢抗上作乱,给我往死里打!”说完,他把辫子在脖子上绕了一圈儿,一口叼住辫梢儿,说:“上!”
官兵们打押百姓平时就早已是家常便饭,现在听到了胡奎的命令,一个个操起刀棒直向窝棚屯的地户们劈来。
欺人已欺到家门口来了。徐老三再也不能犹豫了。他对齐雨亭等乡亲们喊:“打吧!乡亲们。不然咱该吃亏啦!……”
他的话一出口,垦户们疯了一样上来了。
其实,这些穷苦的地户们从出了山海关那一刻起,他们就早已把“脑袋瓜子”别在了裤腰沿子上了,生死对这些走死存亡的“流民”来说已不是重要的了,他们唯一的愿望,就是能种点地,吃饱饭。如今,这一点点最起码的人生之要求也不能达到,他们还怕什么呢?还惧谁呢?于是,在徐老三一声令下之后,他们操着家什,扑进官兵之中就对打起来。
窝棚屯的女人和孩子们也参加了。
是啊,男人们已拼上了,上吧。于是,女人们也操起木棒什么的,小孩们拿土疙瘩、土块子,也打官兵。
可是,这些官兵个个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对付这些农人,那是绰绰有余。就在百姓有些招架不住时,齐子升领着的乡下纸匠们赶来了。农人们又从地上爬起来,一个个红了眼似的和官兵厮打起来,拼着老命厮打起来,在旱天热土的荒原上,乌卡拉浩特的土地上腾飞起尘烟和血光,一片刀具相撞的格斗声震耳欲聋。那些清兵虽平时训练有素,但眼下也渐渐架不住红了眼的上百农户,恶斗从头午直打到下晌,清兵拖着十几个伤号撤离了窝棚屯,屯大爷徐老三也被众人抬回了窝棚。
这天夜里,窝棚屯十分不平静。
家家都有被官兵打伤的伤号,哭声、呻吟声、叫骂声从一处处低矮的屋子里传出来。
月亮,从伊秃河上升起来,高高地悬挂在深蓝色的夜空之上,把清冷之光洒向了这苦难的北荒屯子。
在中间一处窝棚的土炕上,屯大爷徐老三脸色纸白地躺在那里,他大口地喝完一碗黑糊糊的汤药,然后把碗放在炕沿上,对一直站在一旁的儿子徐长友说:“去,快去把你齐大叔找来……他外号‘齐大算计’,我得和他好好算计算计日后!”
儿子出去了。
齐大算计就是齐雨亭。他本是河北永宁府人,两年多以前结伙闯关东来这伊秃河北岸落脚垦荒,早已属于蒙公租子柜的地户。说他“算计”,是指“会过”。其实农人谁不会过,只不过他“会过”已到了“出奇”的地步。据说那年他从关里家出发,娘给他煮了一只咸鸭蛋让他路上带着吃。他从二月二出发,每天用席篾棍儿抠一块就饭,从二月二直到秋天的八月十五这天才露出蛋黄来!
不知此事真假,从此地户都叫他齐大算计。其实他人善良、刚直、有计谋。
这时,儿子领着齐雨亭走进屋来。只见他的胳膊已经错环反背着,左胳膊弯处一段白骨已支出肉皮之外,疼得直咧嘴。这还是下晌齐雨亭因见屯大爷徐老三被捆,情急之下便领着众地户一起挥动铁棒和官兵格斗,由于他出手专门打清兵的马腿骨,这才打跑了清兵,救下徐老三,可他自己因此也受了重伤。
“三爷,疼吗?”齐雨亭问候着。
徐老三说:“你咋样?”
齐雨亭说:“这不,支支着,就是回不去。”
这时徐老三说:“儿呀!你快扶我坐起来……”然后又对齐雨亭说:“你转过身去。”
齐雨亭不知何故,乖乖地刚刚转过身去,就觉得脑后飞来一股凉风,接着一只手掐住了他的左胳膊,他只觉得胳膊一阵麻痛,又听“咔叭”一响,折骨已经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