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曹保明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3
|本章字节:7812字
有一年过年,积德泉的劳金们都没放假,忙着给江西景德镇的官窑烧二千篓子酒,人家要办祭火神窑祖道场,这不能耽误啊……没办法,齐发现杀了五口猪,犒劳糟腿子们过年。
还有一年,前郭尔罗斯王爷要举办黑马敖包树立仪式,召开那达慕大会,特在“积德泉”订了老酒……这样的事太多了。
烧酒的买卖倒不错,可就是老爹齐子升还押在大牢里。齐发多方使唤钱买通关节,衙门里的人光收钱不办事,牢里的狱卒可就结识了不少。
这天,齐发又去狱牢看爹。
长春府大牢都设在府衙后院,一溜的青砖土坯房子,爹押在四号监舍。管这儿的狱卒叫韩青。
“齐发,又给你爹带啥好吃的啦?”由于齐家常来探舍,韩青和他家也都熟啦。而且,每次来探望,齐家除了给爹爹带上一些吃喝外,也不忘记给韩青带上一些他喜欢的吃食。什么回宝珍饺子、老韩头豆腐串儿啥的,也是意在多照顾一下狱中人。今天,齐发除了给爹带来一些肉酒之外,也给韩青带来了烀熟的牛肝羊肚,一大包。
齐发说:“大叔,今儿个有你好吃的。”
韩青:“老酒带来了?”
齐发说:“自家的头溜老酒,大叔你就喝个够。最近我爹咋样?”
“挺好的。”韩青说,“前天有点咳嗽,我上世一堂给他抓了一副中药,熬上喝完,现在好得利利索索的……”
“多谢你老时时照看着。”
说着话二人往监舍走。
由于齐家使上了钱,衙门也给齐子升换了独室单间,紧靠里边,倒也是清静,还允许齐子升抽抽烟。
韩青前边带路,一边摆弄着手里的大串钥匙,一边低声对齐发说:“掌柜的,我可告诉你个信儿。”
“什么信儿,大叔?”
“听说新任道台府知事可要来啦。自古换一茬官,了结一茬案。办事你可要抓紧……”
“真嘛?啥时候?”
“就是前后时日的事……”
齐发赶紧掏出一些小钱塞在韩青手里,说:“一切准信,还请大叔及时捎到。”
“那是,那是。”到了地方啦。
爹正在睡觉。一块砖铺的卧子,上面是家里送来的狗皮棉褥子,一个木桶,一张长桌,还有一个烛台……
“你过去吧。”韩青开了狱门,对齐发说,“别过了时分。我先回屋。”然后他走了。
齐发默默地坐在爹的身边。看着爹仰面呼呼睡得正香。爹老了,胡子在下巴上拖长,他反倒留起胡子来了;而这一留,齐发觉得爹很是英武。不知怎么,他每次看见爹说话走路的样子,就仿佛看见爷爷威武地站在大树上,然后一个跟斗从上面跳下来的壮举。
爹翻个身,醒了。
齐发给爹投湿手巾,给他擦着脸,一边问:“最近咋样?”
老爹却问:“头溜酒的花白不白?”
儿子问:“你咳嗽好啦?”
老爹说:“头溜酒花要白,就是度数上来了。反之,就是曲子潮了……”
儿子心里发笑,爹是三句话不离本行。每次来必是先问一遍烧锅的事;然后是家里人的情况;最后是谈自己。而家里来的人呢,正好相反,总是想先问狱中的事;然后是家里的事。可无奈别不过齐子升,只好先回答他问的问题。末了,齐发说:“爹,听说长春府要换知事啦!咱们的案子也该有头啦……”
齐子升一边喝着儿子送来的肉汤,一边毫不在意地说:“管他新来的知事后来的知事,爹现在不是挺好的么。就是谁来你也别求人。求人就得花钱。有那钱,多用在烧锅上。咱家老院子东北角那狐仙堂别忘了修葺……街里的酒局子,还得考虑加上几处,不然人家老客总往头道沟跑,也累呀。”还是句句不离“本行”。
儿子很是感动,连连答应。
爹又说:“其实他们拿我也没办法。我在这里也不遭罪,就是回家,活也是干不了,还得你们干。我在这儿支支嘴,和在家里支支嘴,简直就是一回事。你说呢?”
儿子连忙说:“是。行。”没办法,就得图个让他高兴。不能惹他生气。
一晃,又过了一些年。长春府知事换的是李金镛。可是齐发老父齐子升之事还是没有改变,而且,竟意想不到地出了另一个“岔头”。
原来,自从光绪年间之后,北方的“老毛子”(俄国人)对东北这块地方越来越“眼热”,他们多次偷越过黑龙江和乌苏里江,侵占北边的土地,并且在黑龙江的漠河开起了“自己”的金矿。当时,北京紫禁城里的老佛爷慈禧太后得奏后,也为江山社稷发愁,决定派人去收复北疆。她思来想去,决定派当时为长春府衙知事的李金镛前去收复漠河,并出任漠河府衙知事。
李金镛当年在长春,干得正来劲,他开埠经商,修了长春老商埠地,开了数处商号,还建了养正书院,并和积德泉老烧锅之间也都熟悉,而且有来往。而真正交往过深,还是他要离长赴漠河上任之时的一个“主意”。
这是个什么主意呢?
这一天,他接到朝廷从老驿传来的“火信”,任他漠河知事,即刻离长到任。
是夜,他有点睡不实啦。
站在长春府衙的院子里,李金镛抚今追昔,想到来长春府三年,已把宽城子这块地方经营得不错啦,他是又办法又办案,不但把从前和蒙古人“租子柜”的夹荒地矛盾处理了一大堆,他还开出了从头道沟到伊通河北岸有五里多地的长春城老街,那头道街、二道街、三道街也都已具规模;而且山西票号,钱庄,当铺,各家买卖,也引来了不少。就说烧锅吧,如今像积德泉这样的老烧锅也有五六家啦。可是,他却要走了。而他这一去,要对付的是俄国人。
李金镛从小精通四书五经,他也深知夷人的各种脾气和秉性。对付俄国人,他认为有勇首先要有“智”,想来想去,他有了一个主意。
第二天,他来到府衙狱头的府上。那狱头田姓名成,也是老人啦。一见李金镛亲临府上,急忙便拜:“给李大人请安!”
李金镛说:“田大人免礼。”又说:“田大人,请问你狱中有没有死囚犯,岁数大点的?”
“有哇。”
“有点资历的?”
“这……你是指有名还是有派?”
“外表一看,像个官员模样即可!”
田成想了想,说:“有哇!”
“谁?什么罪?”
“有!有个叫齐子升的。此人已在押好些年啦。他本是咱地面上的老烧锅的掌柜,只因同治年间为防土匪攻城要修城用木,他家老一辈阻挠修城拆他家的酒楼子,他又抗旨反朝,于是被判个死刑押在这里。”
李金镛一听,说:“他长子是不是叫齐发?”
“正是。”
“想起来了。”李金镛回忆着说,“当年我一上任,他还找过长春府老衙任役的常林档师想说情,给他爹减刑。可我当时考虑此乃前任案例,且案理清楚,不可改判。这倒是一户像样的人家……”
“什么像样?”
“正是我要找的人选……”
李金镛自言自语着。而田成并不知李府衙心里的打算。其实,李金镛心里早已做好了干一番事业的打算。他是想从东北的大狱中选出一个死囚,给他穿上朝服,扮成朝廷官员模样,和他一起赴漠北,然后当着俄人之面,让他把酒杯碰掉,并以此为借口,再割下他头,以此震震俄人淫威,也便从此坐镇漠河行使收复失地的权益。但他不能将此计告知过多的人。而选这样的“死囚”,则需要此人一是在押多年,已无什么可以争议;二是死囚家境较富,又没有老人和小子可以挂念。这样一来,经过李金镛分析,齐子升正是自己所物色的最佳人选。
主意一定,李金镛说:“此人我要带走,带到漠河处置。”
田成说:“一切大人自定。反正他已是个死囚之人。”
“不过,”李金镛说,“我要应得一下他个人的意思。”
田成:“一个死囚,何必如此?”
李金镛:“还是见见为好。”
这一夜,长春府衙大狱烛灯高挑,狱卒引进一个人来,直奔齐子升的押舍。打开舍间铁门,此人径直走进去,回身辞退了狱卒。来者正是李金镛。
那夜,齐子升正坐在土炕上读儿子前几天捎来的一本古书《酒经》。此书年代不详,是讲中国民间历代制酒之趣事,不想深夜有人来造访。
李金镛问:“您是齐子升吧?”
“在下正是。您是……”
“长春府衙理事通判李金镛。”
“啊?是李大人?”齐子升急忙便跪,“小人不知大人来此。怪罪!怪罪!”
李金镛急忙扶住了他,说:“齐掌柜不必客气。我今儿个来,是有一事相求……”
“求俺?”
“对。”
“不能吧。”齐子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一个死囚之人,还敢麻烦大人求我?”
“是求你。”李金镛镇静地说。
齐子升一看李大人说得一本正经,便说:“李大人,有话你直说。大人求我之事,只要小人能办到,定所不辞。”
“好。”
“您说吧。”
“我想向你,借一样东西。”
“只要我有,就行。”
“有。”
“什么?”
“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