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丹指指手术室：“林秀在里面，我找她。”说着往里走。罗雪樱急忙跟了过来。林秀在走廊的长椅上躺着。江一丹和罗雪樱走了进来。

江一丹看见林秀：“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林秀哭着：“阿姨，我，我昨天摔了一跤，就开始流血，我好疼，好疼！”

江一丹急忙抱住林秀：“别哭！”对罗雪樱说，“帮我把她扶到我值班室去。

让谁给弄杯红糖水！”

罗雪樱扶着林秀在床上躺下，接着又跑了出去。一会儿，她端了一个杯子进来：“快，红糖水，我管一个产妇要的。”林秀感动地看着罗雪樱。罗雪樱把杯子放在桌子上说：“赶快趁热喝了吧！”对江一丹说，“江主任，我得走了，病房一大堆事儿！”转身走开。

林秀感动说：“阿姨，你也去忙吧，不用管我，我一会儿就好了。”

江一丹把杯子端给林秀：“赶快喝吧！”林秀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哭了起来。

江一丹看见林秀哭了，眼里全是怜惘。林秀放下杯子，看着江一丹：“阿姨，

这孩子是陈院长的，我本来想把他生下来的。”江一丹有些惊讶。

林秀伤心地说：“阿姨，我知道你心里很讨厌我，看不起我，可我对陈院长是真心的，还是我劝他自首的！”

江一丹惊讶地看看林秀：“林秀，你，你别再说了，你现在要休息。”

林秀倔强地说：“不，阿姨，我得告诉您，我其实有好多话想跟您说，我以前挺恨你的，但现在不恨了。我心里真的有好多话要说，但不知道该跟谁说。”

江一丹坐过来，拉起林秀：“林秀，我知道你心里也有很多委屈，我以前脾气不好，老……我跟你道歉！”

林秀哭了起来：“阿姨，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说我骂我都是希望我好，我不怪你！可是你不了解我，你生活在一个干净的环境里，你是城里人，上过大学，有好工作，又家了院长，自己有本事，走到哪儿都受人尊敬，没人敢跟你说重话，看到的都是笑脸，你的生活黑是黑白是白，您根本不知道我们这些人过的是什么生活，是怎么长大的，也理解不了我们的感情……”

江一丹很难过：“对不起，林秀，让你受委屈了。”

“我不委屈，我就是觉得不公平，阿姨，我跟陈院长的事，我是认真的，他对我好，他很疼我，他虽然贪了钱，可是他一分也没动过，他很孤独，也很节俭，他第一次见到我就跟我说，他不想让我出头露面去做医药代表，不想让我受别人的气……”

江一丹怔怔地看着林秀：“林秀，我，我明白，老陈他的确是个老实人，可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表现得这么分裂，为什么要跟孙礼华搅在一起。”

“阿姨，你不明白，其实人有的时候，就是一念之差，现在的人跟以前不一样，道理都懂，就看当时怎么想的，您说他要那么多钱不也一分没花过，他要那钱干什么？我觉得他是心乱了，我也是，我们都是一样的，都是心乱了，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想干什么，好多人都是这样的！”

江一丹震惊地看着林秀：“林秀，我觉得，你能这样看问题，很有头脑，我以前对你不够了解，也不够尊重，更不够关心，但是有一点，我必须纠正你，就是不管怎么说，不管你跟老陈有多深的感情，他做的事是不可原谅的，他除了是他自己，还是医院的副院长，他对社会，对医院有责任，他违背了自己的诺言林秀怔怔地看着江一丹，好一会儿才说道：“阿姨，我明白！我现在全明白了，我以后会好好的。”

江一丹点头：“以后有什么事，生活上的事，就来找我，我会真心待你的。”林秀抹了一把眼泪：“不用阿姨，我不会去麻烦您的，徐达恺刚跟我说，他让我回他公司上班，还让我住他那儿……”

江一丹困惑地看着林秀。

“阿姨，我们是两个不同阶层的人，我并不想沾你什么光，我以后也会好好工作，我只是希望你以后能用一眨眼的精力看看我们这些人就行了。”

江一丹目了口呆：“哦，对，对，林秀，是，我以后一定好好对你！”

林秀开心地笑了起来。

江一丹进门。武明训从书房走出来：“回来了？怎么才回来？”

江一丹脱下鞋，武明训为她拿过拖鞋，江一丹穿上，往里走。

武明训关切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我到处找你！”江一丹拿过小板凳坐下，有些发呆。

江一丹缓过神说：“林秀今天去做了手术，老陈的孩子，我让她先住我值班室了，刚去看看她。”

武明训感觉有点意外：“唤，那，她没事吧！不行让她住到家里吧。”

江一丹苦笑着摇摇头：“我也想来着，她不会答应的！”她接着说道：“林秀变了，她已经长大了，或者说，我们从来不了解她。她今天跟我说了好多话，我觉得她有她的道理，她活得挺真的，我以后真得对她好点！”

见武明训奇怪的表情，江一丹解释说：“不明白是吧？林秀说她跟我们不是一个阶层，只要我以后对她们这样的人能好点就行了，我挺受震动的。”

武明训也是震惊的表情：“这是林秀说的？”

江一丹点头：“嗔，是她说的！刚才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她的话，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变了，以前，我自信，清高，看不起人，总认为只有自己是正确的，现在我知道，艮多事情，不全是这样，人活着，除了追求真理，有时候还需要一点情怀，我觉得，这方面，我差了点……林秀说我，从小到大一帆风顺，根本不知道她们这些人是怎么过来的，我的世界不是黑的就是白的，我觉得她说得挺对的，我需要学习用更宽容的心态看待别人，这样我们才能有厚度。”

武明训张大了嘴：“哎，我说这是怎么着，让人上了一课？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谦虚了？”

江一丹不满地说：“我不谦虚吗？我其实一直谦虚，有时我说话直，是因为我们追求真理，觉得在真理面前，我们都是孩子，我说别人其实心里对自己要求也是艮严的……”

武明训连连点头：“明白明白！你接着说……”

江一丹叹了口气：“所以，因为这个，明训，我今天也跟你说几句心里话吧！”武明训表情紧张。

江一丹迟疑了一下，难为情地说：“我知道你心里有个疙痒，关于立行的事……本来，我并不想解释半句，但现在我知道，有的时候，有些话还是要说的……在调查组那件事上，我选择跟立行站在一起，是因为我觉得他是对的。我和他之间，精神上有一种牵挂，但不是世俗的，而是精神上，是因为共同的成长环境、共同的职业背景、共同的价值观，立行对我，是一种职业理想，他身上有我没法实现的东西，有我青春时代的记忆，我跟他在一起工作，觉得踏实。而你，

不一样，你是我的丈夫，我的老公！我孩子的爸爸，这是两种不同的东西，希望你能理解，如果我让你不舒服了，你也别往心里去，我以后会注意！”

武明训有些尴尬，又有些吃惊：“你……你看你这人，谁问你这个了！”

江一丹狡猾地笑笑：“你不问不代表你不想！你说，你想了没有？”

武明训咧着嘴笑起来，又有些尴尬：“我想了吗，我没那么想，我想了吗？

我没有！我有那么小心眼吗？我没有！”

江一丹笑着：“嘴硬！”

武明训开心地笑起来。两人对视，眼睛里有一种温情和透彻。

仁华医院召开全院大会。穿着工作服的医生护士鱼贯进入会场，各个神情严肃。武明训走了进来，走上了讲台，他习惯地看了一眼陈光远坐的位子，是空的。

严如意首先说话：“好了，都安静了，我们现在开会。”

武明训站起来，走到讲台前面，看着台下坐着的人，艰难地开了口：“同志们，我们今天开全院大会，是有件事要向各位通报，就是宣布撤销陈光远副院长职务并开除党籍的决定。现在我们请卫生局纪检委的彭书记宣布处理决定。”

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走上来，一板一眼地宣布决定，她简要叙述了陈光远的事，最后顿了一下说：“综上所述，经局党委研究决定，撤销陈光远副院长职务，开除党籍。”人们沉默着。

武明训起身，走到了会场中央：“同志们，出了这样的事，我和大家一样，都很沉痛。我知道，大家心里都有些不平衡，觉得老陈出事，走到今天，很可惜。我和你们的心情一样，也觉得可惜，老陈他曾经是个很不错的大夫，他从医几十年，也曾经有过自己的理想，也救过不少人，你们各位也许并不知道，他的事情最终被暴露出来，也是因为，在我们的新大楼装修过程中，他代表我们医院，对大楼的质量提出了一些问题，施工方因为不愿意整改，就把一些内幕揭露了出来，才导致了一连串的事情……我知道我这样说，并不符合我的身扮，好像在为老陈喊冤，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给大家讲这些，是想告诉你们，每个人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在复杂多变的大环境中，他没有把持住自己，对老陈的堕落，我感到艮伤心，也替他不值！”

人们静静地听着。

武明训的声音越来越沉缓：“为什么我要这么说？因为，国家培养一个好的医生要十几年，医生的年龄越大，经验越多，像老陈这样的人，正是最有经验，人生中最好的时候，却因为这些事毁了自己的一生，这太让人寒心了。在这里，我也给大家一个警告，复杂的社会，不是一个医生能懂的，所以，不要想着去榜世界，人一旦走了邪路，就永远不可能再回头……”

护士推着丁祖望一直在门外，丁祖望示意护士把他推进去。丁祖望的轮椅被推了进来。

丁海看到丁祖望，怔住了：“爸！”

武明训和严如意也向门边看，看到丁祖望，急忙跑过来，武明训吃惊地问道：“丁院长，您怎么来了？”

三和、童作大丁祖望向武明训点头示意，随即示意护士把他推上台。

丁祖望向台下的人们点头：“同志们，很久没有看到大家了，很想你们。”

台下的人们看着丁祖望消瘦憔悴的样子都大吃一惊。

丁祖望努力地笑着：“我最近一段时间生病了，也许艮多同志都已经知道了……我很好，大家不要为我担心。”沈容月擦了一下眼泪，无意中抬头看见严如意也在哭。

丁祖望缓缓地说：“医院里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了，刚才，明训的话我也听见了。同志们，你们心里怎么想，我都清楚，医院出这样的事，不是一天两天造成的，是我这个院长失职，我对不起组织，对不起同志们，我在这儿向大家赔罪了。”他艰难地起身，向众人鞠躬。罗雪樱和江一丹都梧着嘴哭了起来。

丁祖望重新坐下，望着大家：“同志们，除了这些抱歉的话，我还想再说几句，我知道大家心里有多的失望，我都明白，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虽然都是明训出面处理的，但都是我的意思，如果同志们有什么意见，记在我头上，我是院长，又是书记，我来承担”

武明训惊讶地看着丁祖望。

丁祖望坚定地说下去：“我在这个医院，干了一辈子，我的岳父，严老师，

很多人，也都对这医院有很深的感情，当初选择做医生，我们都立过誓言，希波克拉底誓言，我们都承诺过，要为病家尽我们的本分，不论穷达。过去，医生没有这么好的条件，想救人，没药，没仪器，没有手段，我们的先师，摇铃，走街串巷，过的是多么艰苦的日子，有人会说，那时候的病家对医生们多好呀，有一碗米也会煮给大夫吃。不错，现在的病人，的确比以前复杂了，但是，不是有句老话说，医者父母心吗？当医生的对病人要有父母一样的心，不光是指治病，还有一种宽容，我们是医生，他们是病人，他们不懂，我们懂，懂的人就要包容那些不懂的人。孔子有句话，叫仁者爱人，一个人只要立志行仁，就不会做坏事了。什么是仁，就是真诚而主动，这种真诚是不求回报的，也是自愿的。我们这个社会，大多数人都知道要按照社会规范做一个好人，却不知道为什么。大多数人都是别人对我好，我就对别人好，别人对我不好，我就对别人不好，而我们说行仁的意义，就在于，当别人对我们好，我们要对别人好，别人对我们不好，我们也要对别人好……同志们，我不想说假话，说好听的，我承认，我们处在一个变化的时代，好的方面在于我们的国家、我们的社会，一直在进步，生活在改善，什么都在往好了变；不好的在于，人和人之间的差异还是有的，有的人明白，有的人不明白，这种时候，我们做医生的就要清楚，你面对的是什么人。明白人，什么也不用说，不明白的人，说什么也没用，我们能做的，只有尽自己的本分，想着我们的责任。我希望我的同志们，你们要坚持，想想我们的理想，想想如果真的离开医院，会不会想，会不会留恋当医生那种感觉，扪心自问，我们真的能做到麻木，冷漠，见死不救？如果做不到，就不要再抱怨，不要去想别人怎么发了大财，别人怎么过了好日子，求田问舍，花天酒地是医生的理想吗？坚持理想不是那么容易说的，如果每天锦衣玉食，那还算什么坚持理想？”

丁祖望声音越来越虚弱：“我知道我说的这些，可能有人听不进去，但是，我还是要说。同志们，你们知道，我现在，多想重新站到手术台上，多留恋做医生的那种生活，一天有忙不完的事，我艮满足，因为我一生都充实，从没有感觉到寂寞空虚，我们见惯了生，我们看到一个个生命的诞生。我们也见过太多的死，不论贫富贵贱，不论声名多么显赫，有多少钱，最终都会一死，看惯了这一切，难道，我们还会在乎那些世俗的得与失，还会在乎那些失落和苦恼吗？”

人们默默听着。丁祖望歇了一口气，用一种依恋的目光看着众人。就在这时，会场的门开了。局长、老洪和调查组的几个人一块儿走了进来。武明训看到局长，更吃惊了：“周局长？”

周局长指指老洪：“老洪给我打电话说你们下午有个会，我就赶过来了，我刚从市里开会回来，关于钱宽父亲的事，有了结论，我想在这儿宣布一下。”

武明训有些紧张。

周局长说：“事前没跟你沟通，一块儿听听吧。”说着把一份文件递给老洪。老洪清了清嗓子：“同志们，我宣布关于钱宽申诉父亲钱国兴医疗案的处理意见，经过调查组一个月的调查，整个事件已经结束，调查组全面了解了情况，并跟当事人作了沟通，结论如下：钱国兴治疗过程中，主管医生丁海的医疗行为没有明显失当，钱宽提出的换瓣手术是过度医疗的问题，我们经过调查，认定这个程序是必要的，所作的各项检查没有过失。丁海同志在治疗后期，家属强烈要求会诊，并采用宝丽达一事，调查组认为，会诊一事，由家属提出，医务处长严如意有失察之责，但由于是家属本人主动提出，所以，医院没有明显的主观故意。丁海治疗后期接受了医药代表的旅游套票，价值一万元，明显属于受贿，但鉴于丁海同志能主动坦白，并退赔相关费用，因此在此宣布处理如下：鉴于此事在社会上引起不良影响，卫生局局长周启泰负有领导责任，党内记大过一次。”话音刚一落，全场一片哗然，武明训更是惊讶不已。

周局长与他对视，武明训急忙说：“周局长，您怎么能自己揽过？”

周局长摆摆手。

老洪继续宣布：“仁华医院院长，党委书记丁祖望党内记过一次。”

武明训一脸惊讶，直愣愣地望着丁祖望。

丁祖望微笑着向他点头。

“医务处长严如意，在整个事件上，负有管理不严之责，党内记过一次……”“副院长武明训在事件发生后，能主动与社会沟通，承担责任，负有领导责任，在全市卫生系统通4艮批评。”

武明训此时完全了解了局领导和丁院长的苦心，努力压抑着内心的翻腾。“丁海，身为医生，收受医药代表贿赂，给医院声誉带来严重影响，鉴于能主动坦白并退赔，给予留院察看一年处分！”

丁海坐在下面，脸上的表情很平静。罗雪樱伸手拉了他一下，丁海勉强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