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医疗方，我们是病人方，你们可以从任何方面解释你们自己的行为，我们当然挑不出毛病。钟主任，我们也知道你是个好大夫！作为一个技术精湛，一个有良知的大夫，我只想问您最后一个问题，那就是，你能不能跟我们说实话，作一个保证，王欢的死，医院、武明训到底有没有责任？我想这也是王欢的父母真正想知道的

一个社会，必须让弱者发出声音！这，是我信仰的来源，也是我坚持下来的力量。

祖望自己也明白，他最后的4吏命已经完成了。医院保住了，武明训保住了，丁海保住了。

现在，他可以放弃了。“无论你是多么伟大的医生，你都将以一个患者的身份走完生命的全程。”此时他只有一个愿望，只希望自己走得体面。

沈容月和护士费力地把丁祖望抱回到床上，护士知趣地退了出去。

丁祖望温情地看着沈容月，此刻他心情平静，目光温柔。

沈容月温柔地朝他笑笑：“说了那么多话，渴了吧？我给你倒点水喝？”结婚十几年，夫妻两个这样两两相对的时候不多。沈容月不是一个内心；艮丰富的人，甚至有些干巴。她身上更多的只有质朴，而这，却是丁祖望最看重的。丁祖望摇摇头，用手拍拍床边：“小沈，过来坐会儿。”沈容月放下杯子，在床边坐下。

丁祖望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存折：“这个交给你，这是我全部的积蓄，不多，只有八万多，是我这么多年的稿费、加班费和出去开会人家给的补助，我就都攒下了，工资卡一直在你那儿，这是我的私房钱。”

沈容月温柔地笑着：“老丁，我不要，给丁海留着吧。”

丁祖望笑笑：“不用，他年轻。”

丁祖望平静地说着：“我办公室抽屉里有个小钥匙，那是开文件柜里最底层的抽屉的，抽屉里放着我一些证书，以前的一些书信，还有些年轻时候的照片，有些，是严老师的，还有丁海小时候的，你看了，别往心里去，就交给她吧。”沈容月惊异地看着丁祖望，虽然她不那么聪明，但凭本能知道，丁祖望在交代后事。丁祖望已经完全信任了她，这让她幸福。自从丁祖望病了，她其实一直有些发愁，怎么送老丁走，医院上上下下，武明训，江一丹，严如意，丁海，在她心目中，每个人的位置都比她靠前，她有时甚至有些害怕，不知道怎么面对，没想到，老丁用这样一种平静简单的方式，告诉她该怎么做。这让她一下觉得4艮踏实，更庆幸自己当初选择比自己大十几岁的老丁结婚是对的。每个人真正在乎的事其实不多，只这一瞬间就够了。她这样想着，痴痴地看着丁祖望。丁祖望微笑地看着沈容月：“有些事，不是故意瞒着你，是说不清楚，怕你知道了伤心，还有严老师脾气不好，怕你们闹别扭。”

沈容月一下哭了起来，这就是她敬爱的丁院长，她最亲爱的丈夫，永远三言两语能让她心安：“老丁，我知道，您别说了，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懂事，我应该让着她。”

丁祖望拉起沈容月的手：“小沈，你是个好女人，这辈子跟着我，委屈你了，我走了以后，你好好的，有合适的人再找一个。”

“不，老丁，我不找，我谁也不找，我守着你，我就守着你，这辈子能跟你一块儿生活，就是十年，我也值了，我不委屈，我觉得心里挺美的，回老家，人人都知道我嫁了个院长，嫁了个有本事的人，连我爹我娘都跟着脸上有光……”

丁祖望微笑着看着沈容月，摸摸她的头发：“傻丫头，说话老是那么直，那么实在。”

沈容月含着泪笑着。

两人手拉着手互相望着，对坐了好一会儿，丁祖望叹了口气：“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沈容月急忙起身：“嗔，你睡会儿吧！我也回科里看看，那几个中毒的，还有没好的。”她替丁祖望掖好被角，悄悄走了出去。

她匆匆忙忙赶到科里，看了看病人，伸手摸摸口袋里的钥匙，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像揣了个兔子，老丁把所有的秘密都托付给了她，她有些激动，匆匆来到丁祖望办公室。这几乎是她第一次在丁祖望不在的时候到他办公室来，就是他在的时候，他的办公室对她来说似乎永远都是禁地。

她用钥匙打开丁祖望办公室的门，轻手轻脚走进去。有些紧张，有些茫然。

她走到丁祖望办公桌前，掏出钥匙，小心地摸了一下，打开抽屉，拉开，有些新奇，一样样捡着看，手落到了角上的一串钥匙上。这就是老丁最大的秘密，不是财富，只有回忆。沈容月拿起钥匙，在桌前坐下，好一会儿，她决定不开这个抽屉了。她要把这个钥匙交给严如意。有些事还是不说破了更好。

丁祖望昏昏沉沉地睡着。突然，他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张大嘴喘着气，监护仪上的曲线胡乱跳起来。他颤抖着手去摸紧急按钮。

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了。医生和护士冲进病房。丁祖望情况危急，已经陷入昏迷。

值班医生急忙指挥：“注射21多巴胺，紧急心肺复苏。赶快打电话叫武院长、钟大夫过来！”

十分钟后，武明训、钟立行、江一丹等人全都赶到了。钟立行冲过来，为丁祖望做心脏按压。丁祖望长出一口气，恢复了呼吸。他睁开眼睛，看到了武明训、钟立行、江一丹，脸上浮现出微笑，轻轻点头。

钟立行轻声问道：“您，难受吗？要不要做插管？”

丁祖望摇头：“立行，别忘了我们的约定。”钟立行怔了一下，点头。

武明训俯过身来：“丁老师，您有什么话要说吗？要见什么人吗？”

丁祖望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

武明训告诉他：“丁海我已经让人去叫了，沈老师……”话音没落，走廊里传出杂乱的脚步声，随即严如意和沈容月冲了进来。

屋里的人见到严如意和沈容月同时出现，都怔了一下。

严如意哭着扑过来：“老丁，老丁，你怎么了？”丁祖望露出欣慰的表情，向沈容月点头。

武明训、钟立行互相看了一眼，都退了出去。江一丹为丁祖望调试了一下氧气，也退了出去。

严如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沈容月迟疑了一下，也悄悄退了出去。

丁祖望温情地看着严如意，严如意神情悲怆，早已经泪流满面：“老丁！你可不能走啊！”

丁祖望疲惫地对严如意露出一个笑脸：“如意，别哭！”

严如意泣不成声，丁祖望从被子里伸出手，颤抖着想拉严如意。严如意看到了，伸手抓起他的手，脸伏上去：“老丁，我对不起你！我这辈子让你操心了，没让你过上好日子，离了婚还让你操心！”

丁祖望努力保持着微笑：“如意，别这么说，你心里对我好，我领情！”严如意除了哭什么也说不出来。

丁祖望拉着严如意的手：“你呀，脾气不好，心眼好，刀子嘴，豆腐心……”严如意变得更伤悲。

丁祖望说：“你是撅嘴骡子卖了个驴价钱……”

听到这句话，严如意有些困惑。

“你听不懂，这是我老家话，骡子值钱，可就是脾气不好，主家就把它当驴卖了……”

严如意突然笑了起来，含着泪笑，丁祖望也笑了。

严如意随即哭了起来：“老丁，对不起，我一辈子没好好听过你说话，你说的那些话我也听不懂，也没有想过要听懂，现在我都听懂了！我真后悔，我怎么那么倔！我真是不该！”

丁祖望温柔地笑着：“你本来就是城里的千金大小姐，跟着我已经够委屈的了，你让我讲卫生，逼着我洗手洗澡换衣服，给我做好吃的，都是为我好……”严如意的泪水无法止住，但她依然努力听着丁祖望说的每一个字。“如意啊，我不放心你，我走了以后，你得好好生活，有合适的人能找一个就找一个，我走了，你就可以安心再找了，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一直不找，是为了我！”

“不是不是，我是舍不得你！”

丁祖望吃力地点头：“我都有数……还有小沈，她还年轻，你以后要多照顾她，能让着她就让着点……”

严如意羞愧地说：“老丁，对不起，是我不对，我不该跟她怄气，其实是跟你怄气……她比我厚道，心眼也好，我心里其实从来没怪过她，我是受不了，我羡慕她能那么随和，那么本分……”

丁祖望表示听懂了：“她是个好女人，当大夫的心眼得好，她心眼好，能受委屈，知道让人，为了让你放心，本来一直想要个孩子，可是一次都没提过，她不容易……”

正说着，走廊里传出杂乱的脚步声，接着丁海冲了进来：“爸爸，爸爸！”丁祖望已经没有了反应。

丁海跪在了床前：“爸，对不起，我刚在急诊室盯手术！爸，您不是一直想让我做个好医生吗？我在努力，爸爸，您放心吧，我以后再也不把自己的心藏起来，我以后当个善良热情的好医生，我以后再也不装酷了，天天像你希望的那样，爸……”

丁祖望还是一动不动，武明训、钟立行、江一丹、沈容月冲了进来。

武明训解开丁祖望的衣“准备心肺复苏，上呼吸机……”

丁海急忙去准备，沈容月一把拉住了丁海：“小海，别做了，别再让他受罪了，他说过，不想受那个罪，让他安静地走吧！”

所有在场的人全看着沈容月。沈容月脸上很平静，她走过来，把丁祖望的衣服穿好：“丁院长，丁老师，老丁，您就放心走吧，我们都会好好儿的。”

监护仪上的曲线跳了一下，随即拉成了直线。“滴”的一声，时间仿佛停止了。屋里的人神情肃穆。时钟指向十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