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针已经走进零点，贺喜的人们陆续散去了，新房内骤然安静了许多。杨阳微笑着走进卧室扭亮壁灯，柔和的光线像薄纱一样笼罩着式样别致的家具，笼罩着高雅华丽的席梦思床，笼罩着新郎官儿杨阳。新房内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充满了喜庆色彩。那柔和的光泻在床上，撩拨的人心里痒痒的，酥酥的。杨阳兴奋地招呼着仍在客厅里忙碌的新娘子：“倩倩，累一天了，快睡吧。”林倩倩不紧不慢地说：“这就好，你先睡吧。”她将客人吃的瓜子皮糖果皮收拾干净，又细细将客厅擦了一遍才慢慢走进卧室。

杨阳已经躺下，一整天的应酬，想必是累极了，头挨枕头就响起了轻轻的鼾声。倩倩悄悄地宽衣，轻轻地上床，慢慢地撩开粉红色的软锻被子搭在身上，伸手关灭了壁灯。做这一切，她尽量不弄出声响，唯恐惊醒了入睡的新郎官儿。

倩倩疲劳地闭上了眼。一整天的熙熙攘攘搅得她头都变大了。真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啪”的一声响，壁灯亮了。倩倩睁开眼，见杨阳正深情地冲着她笑，便问：“你没睡着？”“当然。我在等你！”杨阳激动地说着，热辣辣的目光盯着漂亮的妻子。倩倩感到杨阳的双目闪烁着炭火般的光，简直能把自己的皮肤灼伤。她羞涩地把头歪向一边，躲避着杨阳的目光。

杨阳早已等得心急火燎，按捺不住的激情迫使他一跃身，强健的身躯重重压在了倩倩身上。原来他在装睡！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杨阳急促的喘息声和含混不清的话语，在倩倩听来犹如雷鸣般刺耳。她惊慌地用力挣脱着：“别！别这样！我怕。”“怕什么？我们是夫妻，又不是偷情。”杨阳热烈地拥抱着妻子，在她的脸上唇上狂吻。倩倩左躲右闪，又推又踢，仍然挣脱不开，情急之中朝杨阳臂膀上咬了一口。当然，倩倩还是嘴下留情的，她清楚这是自己的合法丈夫，而不是非礼者的流氓行为。

杨阳松开了手，他大惑不解地盯着妻子：“你？你这是怎么了？”倩倩双手抱住胸口，浑身打着哆嗦：“求求你，别这样，我怕。”说着像受了极大委屈似的，哗哗淌起了眼泪。杨阳望着可怜兮兮而又惊恐万状的妻子，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一时感到束手无策。欲上前为她擦泪，见倩倩吓得魂不守舍，连连后缩，再不敢去碰她。他扫兴地转过身，伸手按灭了壁灯。杨阳想象不出别人的妻子在新婚之夜会是怎样，他痛苦而又无奈。既然自己深爱的人对夫妻生活怕成这样，只好暂且作罢。新房内静悄悄的，二人同床共枕，彻夜无语。

第二天夜里依然如故，只要杨阳靠近倩倩，她就吓的要死，浑身打着哆嗦。

三天，四天，半月，二十天……眼看蜜月已经度过，杨阳还未尝试过做丈夫的滋味。

自从倩倩嫁给杨阳，邻居们纷纷传说老杨家定是前世积德，今世娶得一位如花似玉、贤惠勤快、孝敬公婆、疼爱丈夫的好媳妇。杨阳每每听到这些赞扬声，脸上虽然堆着笑，心里却在淌泪。有谁知晓他的苦楚？人们看到的只是白天，到了晚上，到了夜深人静，守着娇美的妻子，却碰不得，动不得，那是一种怎样难耐的滋味啊！

黄昏时分，倩倩下班了。一进家门就钻到厨房，对婆婆说：“妈，您歇会儿，我来。”倩倩麻利地系上围裙，接过婆婆洗好的土豆娴熟地切起来。菜刀下，涌出一排排细如粉丝般的土豆丝。婆婆在一旁望着，乐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心想：常说漂亮媳妇娇滴滴难侍候，可自家的儿媳要模样有模样，要才华有才华，刚进门啥活都抢着干，就像自己的亲闺女一样亲切随和。

四菜一汤很快做好了。端上桌子满屋飘香。老两口和小两口落座后，倩倩给公婆和杨阳每人碗里夹条鱼说：“尝尝味道怎么样？”婆婆咬了一口说：“香，真香！”她看看儿子儿媳，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今天街道给了生育指标，趁我和你爸身体还硬朗，要个孩子我们帮你们看着，你们只管忙工作。”杨阳听了母亲的话，用复杂的眼神儿瞧了妻子一眼，倩倩低下了头。婆婆看到儿媳的窘态忙说：“没啥不好意思的，你们本来结婚就晚，可别像邻居大牛那样，为了事业五年不要孩子。”提起此话题，不见小两口吭声，老人以为当着他们的面不好意思张口，既然话已挑明，也就改换了话题。

十一点了，杨阳还坐在客厅看电视。母亲催促他快睡觉。杨阳不情愿地抬起屁股懒洋洋走进卧室。倩倩已经铺好床。她脸朝墙站着，端起水杯喝了两口就躺下了。

连日来，作为杨家的新媳妇，倩倩白天的所作所为确确实实无可挑剔。到了夜晚，她就像变了一个人，杨阳拥抱她，她挣脱，杨阳亲吻她，她躲闪。夜深人静，倩倩看到杨阳在床上翻来覆去“烙饼”，有时坐在床边闷头抽烟，那副倍受煎熬的样子搅得倩倩心神不宁，内心矛盾极了。为人妻，当尽妻子的义务。她也曾说服自己不要拒绝丈夫，她甚至每天晚上有意识地培养一种好情绪，躺下看一会儿爱情，抚摸自己那高耸的***。但是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每当她那纤细的双手触摸到自己丰满的***，一种罪恶耻辱感便潮水般向她袭来，弄得她心情骤然变坏，难受地直想哭。在常人看来很正常很容易甚至很愉悦的事，她却做不来，努力的结果是屡试屡败。每当看到杨阳上来，她就十分恐惧，身不由己的挣扎摆脱，然后便是泪水涟涟。

饭桌上听到婆婆谈及要孩子之事，她更感到如此下去不是个事儿。于是苦思冥想，欲寻一个既能满足丈夫的要求，又能使自己躲避恐惧的两全之策。倩倩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对还在抽烟的丈夫温柔地说了句：“别抽了，睡觉吧。”

一连数日遭到妻的拒绝，杨阳的心里痛苦极了。在单位，有几个哥们羡慕地同他开玩笑，问他娇妻是否特刺激？他打着哈哈，骂他们没正形，内心却感到万分委屈，自己这个丈夫当的好窝囊啊！今日忽听妻子温柔地催促他睡觉，他先是一愣，继而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了。他迅速将那支没吸完的烟掐灭，洗漱罢又认真细致地刮了脸，然后才兴奋地上了床。

杨阳一把拥抱住妻子，出人意料，倩倩第一次没有挣脱。杨阳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冲动，尽量减缓那急促的喘息声，压低嗓门说：“亲爱的，你终于答应了。”他双手捧住妻子侧往一旁的头，轻轻把她的脸正过来。妻子秀目微闭，朱唇微微开启，如出水荷花般娇美。他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热唇压了上去。妻静静的，没有躲闪，也没有迎合。杨阳抬起头，细细打量着妻子：“怎么？不敢看我？你睁开眼。”妻不语，像个睡美人。杨阳觉得不对劲儿，摇晃着妻子叫：“倩倩，倩倩！”妻子竟然真的睡着了！

杨阳从妻子身上滑下来，猛然坐起，他瞧见床头柜放置的小纸袋上写有“安定片”几个字，冲动的火焰立刻被浇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恼怒。他感到被轻视了，被戏弄了，被侮辱了。他想发泄，想骂人，想……他举起有力的大手，指关节攥地叭叭响，却没有发作。他不忍心动眼前这个睡美人一根手指头。那只大手无力地耷拉下来，又狠狠地朝自己的大腿掐去，一串男子汉少见的泪水砸在粉红色的软缎被面上。杨阳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了。他像木雕一般呆呆地坐在床上，双眉紧锁，一根儿接一根儿地抽烟。

他做梦都不曾想到自己深爱的人会是这样。凭他的聪明能干，凭他的家庭条件，凭他英俊潇洒的外貌，原本有不少女孩子追求他。大学同班同学中就有两位才女垂青于他。她们各自使出浑身解数，争着向杨阳大献殷勤。唯独现在的妻倩倩，总是摆出一副高傲的神态，对谁都不肯显露出一丝悦色。正是她的这种在任何男人面前从不肯屈尊，更不曾有过谄媚取宠之举，对杨阳产生了无穷的魅力。杨阳拒绝了两位才女的热烈追求，将“丘比特”之箭射向了倩倩。

恋爱期间，倩倩从不让杨阳亲吻。偶尔杨阳冷不防吻她一下，她便极反感地躲开，用手绢使劲擦杨阳吻过的地方，满脸不悦地说：“讨厌！不卫生。”每当此时，杨阳总认为倩倩害羞不好意思。越是这样，杨阳就越是喜欢她。在杨阳百折不挠地进攻下，倩倩不得不遵循女大当嫁的规律，勉强答应了杨阳的求婚。万万没有料到，结为夫妻了，她竟然还如此这般对待他，杨阳感到费解。这到底是为什么？是何原因造成的呢？杨阳思索良久，突然似有所悟：病态？性冷漠？对，一定是性冷漠！他几乎叫出了声。

夫妻生活虽然只是生活中的一部分，但是少了这一部分，就觉是个不小的缺憾。杨阳越来越感到倩倩只是卧室内一道好风景，是水中月，镜中花，可望而不可及。杨阳的脾气由此变了，变得有些粗暴，时常为一点小事向倩倩发火。搞得其父母都感到莫名其妙。两位老人倩倩的心里明镜似的，她自然知道丈夫的火气从何而来，也就默默地不吭声。倩倩的忍让越发使公婆认为儿媳有涵养，越发爱怜儿媳，总是护着儿媳训斥儿子，这更增添了杨阳的烦恼。

当有一天杨阳突然在父母面前提及想离婚时，两位老人闻后震惊了，继而大怒。老太太瞪着眼说：“你小子疯了！当初爱倩倩爱的死去活来，非她不娶。如今刚结婚就，她哪点不好？”杨阳的父亲压住内心的不悦关切地问：“到底怎么回事？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杨阳低着头一语不发。在儿女与老人之间，有些话大概一辈子都难以启齿。杨阳对父母的话只有硬着头皮听着，他能说什么呢？

又到了让人难耐的夜晚，杨阳同倩倩背朝背躺在床上，二人都在想着心事，卧室内静得让人难受。杨阳憋了半天才鼓足勇气打破了沉默：“要不，咱们分手吧？”话刚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他实在不愿意离开自己深爱的人，但又处于无奈。他见倩倩没吭声，心里不安起来，觉得是自己的话伤害了倩倩。

当初在大学里，倩倩曾多次拒绝杨阳，欲过独身生活。是杨阳毕业时硬缠着她确立了恋爱关系，把她留在了省城。如今……杨阳翻转身欲收回刚才的话，倩倩开口了：“咱俩想到一块了，也许当初就不该结婚。”“倩倩，我……”倩倩打断杨阳的话：“你先听我说，我从小就恨男人，怕男人，觉得男女之事十分丑陋，想起就有一种罪恶感、耻辱感。我打算一辈子不嫁，这你是知道的。可你是那样喜欢我欣赏我，从你那里我才第一次感到自己不比别人差。生活的艰辛和坎坷耗去我过多的精力，使我忽略了人间许多美好的值得欣赏的东西。同时也忽略了自我，从未认真留心过自己。第一次到你家来，你父母那样喜欢我，待我像亲闺女。我从不曾在这般温馨和睦的家庭里生活过。经你再三相求，我动心了，打消了独身念头，想试着做人妻，但我失败了。原来答应同你结婚，实在不忍伤害你的心。没想到我的善心促成的婚姻，越发伤了你。我非男儿身，但我看得出来你目前是非常痛苦的。你深爱的人不能……”她说不下去了，扯起枕巾的一角捂住了脸，喉咙堵塞，泪如泉涌。杨阳一时无语。他只知道用一腔热诚去爱她，却不知她心里是如何想的？又有何苦衷？

假如杨阳每一次不是那样操之过急，不是那般冲动，而是慢慢聊点儿什么，逐渐去掉妻子的恐惧感，或者干脆使用欲擒故纵的办法，冷淡她，那样也许会慢慢唤醒倩倩那颗封闭压抑了多年的女儿心。人的感情真是太微妙太复杂太不可思议了。有些事情的分寸火候对一件事的成功与否是那样至关重要又那样难以把握。冷淡能吓跑一个人，也能吸引一个人。爱之深要之切能得到一个人，同样也能吓跑一个人。是什么原因让倩倩对杨阳每晚的举止那般恐惧？实在是个谜。

倩倩从脸上扯下枕巾，一双挂满泪花的大眼睛望着墙上的结婚照。她深感对不起杨阳，无奈又说服不了自己。她真真切切害怕那种事，实在做不来呀。她擦去眼角的泪珠说：“我考虑好了，明天咱就去办手续。”倩倩的语调平缓而镇静。尽管离婚是杨阳先提出的，但当他听到倩倩的话，还是慌了：“不！倩倩，我收回刚才说的话。我离不开你，我太爱你了。”倩倩扭转脸静静地看着杨阳，伸手拽住被子盖住杨阳赤裸的上身：“我会永远记住你的爱，记住你们一家的爱。这事不怪你。咱们都不小了，凭你的条件很快会找一个比我好的。你是独苗，爸妈又盼孙心切。”“不！我不让你走！”“就这么定了，快睡吧。”

倩倩和杨阳很快友好地办理了离婚手续。全家人共进最后一次晚餐时，老两口和小两口都流下了眼泪。倩倩临别拉住公婆的手说：“爸妈多保重，我会抽空来看望你们的。在这个城市，除了你们，我举目无亲。”两位老人眼泪汪汪攥着倩倩的手不肯松开。倩倩强忍泪水走出了杨家。

杨阳一直把倩倩送到他为她租的平房里。还帮她购买了几样家具。帮她安排就序后默默地离开了，走到门口又转回身望着倩倩：“多保重，有事往家里打电话。”倩倩微微点点头，伸手捏去他衣领上一根头发：“以后少抽烟。”杨阳咬住下唇，在倩倩肩上拍了一下，一转身十分痛苦地离去了。刚出门，立刻掏出手绢擦去脸上的泪滴。倩倩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无力地靠在门上，双目闪着晶莹的泪花。

从宽敞的四室一厅搬到大杂院的平房里，一下子冷清了许多。没有了公婆那父母般的关心，没有了杨阳那把保护伞的呵护，倩倩感到有些孤独。不过，她很快就习惯了。让她舒心的是，晚上可以踏踏实实地睡觉了，不必再恐惧、再尴尬、再内疚、再忐忑不安了。

倩倩从一个世人看来相当和睦温馨的幸福家庭里搬出来，离开了世人认为条件很优秀的杨阳，心情变得逐渐平静下来。杨阳爱她，娶她为妻，捧月亮似的待她。可她对杨阳却爱不起来。确切地说，到目前为止，她还不曾对谁产生过爱情。倩倩认为，爱我者好找，我爱者难寻。一个人可以欺骗自己的上司同事，可以欺骗亲戚朋友，却欺骗不了自己的感情。她总觉得和杨阳之间有一堵无形的墙，心与心总靠不拢。杨阳是高干子弟，而倩倩的根在农村，她是从农村考进省城名牌大学与杨阳认识的。在人们眼里，倩倩的长相气质学问比城市姑娘还要优秀，但倩倩自己是忽略这一点的。她不爱言语，外表看似高傲，内心有时相当自卑。她没有向杨阳讲过自己的遭遇，她认为讲了，一个生在城市长在城市在幸福家庭里成长起来的高干子弟，未必能够理解。也许会由此从爱情峰巅跌下变得瞧不起她。有朝一日，倩倩的父亲上门看闺女，会不会被杨阳一家瞧不起？歧视她父亲的人，倩倩无论如何不能与其生活在一起。想起父亲，倩倩一阵心酸。恶梦般的往事纠缠撕扯着她的心。

倩倩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孩子没有了娘，就像冬天里没有了棉袄，从心里往外冷。正如一个数学等式，在等号某一边缺少了一位数字，这个等式立刻就不合理了一样，一个家庭如果没有了母亲，这个家庭的生活也就立刻混乱了。昔日老林家窗明几净的屋子变得零乱不堪，倩倩也由一个干净整洁的小女孩变得衣破鞋烂。老林又当爹又当娘，度日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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