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燕羽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4
|本章字节:7110字
新一军到东北后,给当时的东北民主联军带来不小压力,他们曾撵着林彪,一度越过松花江,逼近哈尔滨城下。此时,碰上美国国务卿马歇尔来华调停国共内战,要求双方停止交火。新一军才奉命停了下来。没想到这一停,攻守之势异也,他们从此开始走下坡路。全军先是驻守长春,待老军长孙立人因与东北剿总副司令杜聿明闹翻,离开东北后,新任军长潘裕昆接任,主力被混编打散,新一军又调到沈阳,列入同是当年远征军将领廖耀湘任司令的第九兵团。
再之后的事情,就不用说了,人们都知道。国民党兵败如山倒,在辽沈战役中全军覆没,几十万大军灰飞烟灭。没战死的国军士兵,全部成了俘虏。一般来说,俘虏的国军小兵都就地遣散,发给路费让他们各自回乡。但大战之后,解放军的损失也不小,急需补充兵员。所以就动员战俘们改过自新,参加人民军队。
马彪被俘时,穿着士兵的军服,所以也被动员参加了解放军。在听了解放军政治领导讲的道理和政策后,马彪确实也被感动了,他从军多年,除了打仗,也不懂什么政治。他本来出身于农村,得知农村今后能实行土改,耕者有其田,他也跟着高兴。解放军干部真有水平,他们口中描绘出的国强民富、丰食足食的景象,不正是他们一直向往的么!马彪心想,自己都当了十多二十年的兵,也没其他手艺,干脆,就地参加了解放军。
虽然国军在战场上吃了败仗,但论起单兵素质,这些国军的俘虏还是很强的,军事素养比刚从农村参军的青年自然优秀很多。几仗过后,马彪又当上了解放军的班长。这时他所在的部队隶属于东北野战军,后改称四野,开始入关作战。四野横扫中国大地,从关外一直打到了海南岛,马彪也跟着部队一路又从东北到了广东。这倒有些搞笑,当初他是跟着国军从广东去的东北,这会儿却跟着共军从东北回到了广东。
大战役打完后,马彪因年纪偏大,跟随部队上的一个营教导员一同转到地方协助农村土改工作。就这样,他留在了广东。可随后在进行政审的时期,马彪又因参加过国民党军被剔了出来,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他也不介意,战场上出生入死几十年,能活着就不容易,世事也都看得开了。
马彪在广东边境的一个乡村定居下来,娶妻生子,一晃又是十几年。广东乡下,重视宗族习惯,由于是边境地区,特别需要防范境外的敌对势力,所以这里都得成立民兵队伍。马彪因为当过兵、打过仗,搞训练也有一套,便一直担任着乡里的民兵队长,在这里颇有些威信。近年来,逃港风波不断,民兵们也被组织起来,配合边防公安人员抓逃,谁知就这么凑巧,这一次,竟逮到了叶成煊。
马彪讲的故事太神奇了,叶成煊闻所未闻。马彪叮嘱他,可别到外面说去。
从收容所出来,叶成煊在马彪家里住了两天,马彪待他极好。叶成煊向马彪详细讲述了大哥的死因和家里近来发生的变化。马彪听后,久久未吭一声,抬头望着天空出神。不知是不是回忆起了当初他们在印缅战场上血火缤纷的日子。
那天傍晚,天上挂着月亮,马彪拎着两瓶白酒,抓了一包花生米,要叶成煊陪他出去坐坐。两人来到了一处土丘顶上,席地而坐。马彪掏出三个酒碗放在面前,全部斟满,然后拿起一碗,举过头顶,再洒向地面。他含着泪水说,这碗酒权当祭奠叶成锐的。上一次两人见面,还是在缅北的密支那。那时他们刚刚打了胜仗,好多人在一起喝酒喝得大醉。自从回国后,二人便未曾见过面。叶成锐退了役,他去了东北战场,从此再无音讯。可他一直向往着有朝一日,他们还能再见,还能把酒言欢。谁知道,当初一别,袍泽兄弟已是阴阳陌路。
马彪又端起酒碗,同叶成煊碰了碰,一饮而尽。继续说道:“你大哥当初可是年轻有为啊。我们这些老兵一开始还瞧不起他们学生娃子,可他们个个都是好样的,能文能武。我和你大哥一同打过一场反包围战,他在那场战斗中受了伤,也立了功,打死了好几个鬼子。时间一晃,都快二十年了。”
听着马彪的述说,叶成煊也不禁神伤。小时候大哥带着他们几兄弟开心玩耍,其乐融融的情形又浮现心头。他想,马彪尚且如此,要是丽筠姐知道大哥已经不在人世后,将会多么难过?
对于印缅战场抗日的事情,叶成煊在之前从未听人讲过,学校的历史课也没有教过。想是当初年纪还小,所以大哥在世时也没跟他们说起。这晚上,他陪着马彪大碗地喝着酒,听马彪讲述着那一段精彩神奇、振奋人心的战争故事,周身热血沸腾。
趁着酒意,叶成煊对马彪说,他还是想逃到香港去。不知马彪看在他大哥的分上,能不能帮助他过关?马彪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告诉他一个消息:因为近期逃往香港人员大增,香港政府也承受不了了,所以改变了以往的政策,开始抓捕并遣返非法入境的人员。马彪担心,叶成煊即便偷逃过边境,生存亦然堪忧。如果再被香港警方抓住遣返,只怕就要蹲监狱了。他如今已是叶家唯一的根,如果他帮助他逃港,万一有什么闪失,他怎么对得起他大哥的在天之灵。
听他这么一说,叶成煊才失望地打消了投奔香港的念头。
果然,在事后,据官方统计,短短数月间,公安边防机关从宝安县的外围地区,拦截下五万余外流人员;但涌到宝安来的,还是有十多万人。而经陆地边境偷渡到香港的,约七万多人。可最终成功留港的,仅有一万余人。
叶成煊无法可想,在马彪家里待了两天后,他觉得走投无路,只能考虑返回家乡成都。
返程之期,马彪给他开好了公社的介绍信。这一路,不用他再拿萝卜伪造公章了。临行时,马彪不放心,怕他再起心思还要往香港跑,干脆一路陪伴叶成煊从宝安到广州去转车。叶成煊既无奈,又非常感激。
在广州时,马彪带着叶成煊来到白云山脚下,在当年新一军抗日阵亡将士的公墓前瞻仰许久。近二十年过去,到此时,很多遗迹都变了样,并且已经破旧不堪,十分荒凉。
在当年的纪功亭前,马彪讲,当初,新一军的军长孙立人站在这里,曾深情地说道:“我站在墓前遥望西南,十分怀念那些印缅战场阵亡的袍泽,他们的英容雄姿,仿佛就在我的面前,我时时在怀念他们,我永远在哀悼他们!”
马彪变得唏嘘:“老军长那日说过,待他百年之后,一定要归葬这里,与昔日的战友同冢长眠。不过自从他因和杜聿明冲突,调离东北后,我们这些小兵就再也了解不到他的行踪。解放后,更是一丁点儿消息也没可能知道了,我想他肯定被蒋介石害死了吧。”
马彪的这种情绪,让叶成煊有很多不解。他忍不住问道:“你后来不是又参加了解放军吗?怎么还会怀念国民党的军长?我读过的书上都说,国民党当局祸国殃民,国民党军队不堪一击,你却说他们当年也很英勇?在你心底,你到底向着哪一方?你现在在边境当着民兵队长,你也能看到,想偷渡到香港去的,都是些普普通通老百姓,他们为什么想跑到资本主义国家去?为什么不愿意过实现共产主义的幸福生活?你们当年的内战,你觉得到底谁对谁错?”
马彪想了一想,挠挠头,苦笑着说:“国家大事,要说对错,我哪里分得清楚?我只是个小兵,最早的念头,就是当兵吃粮,跟你大哥那些青年学生从军是为抗日救国还不一样呢。当国军的时候,为啥要打内战,我是真没弄明白,都以为打完日本就没事了。在东北战场被俘后,我又当上了解放军。当解放军的时候,团里的政委给我们做报告,说我们是为老百姓能当家作主而战,为的是打倒贪官污吏。我觉得这话是说到我们心坎里了。我在国民党的部队里,见过不少贪污腐败的事儿,都是敢怒不敢言,看到干坏事的长官,还得笑脸相迎,所以听到要去打倒他们,然后大家就能一起过上安稳的幸福生活,我的确是自觉自愿很乐意的。”
“在解放军的部队里,我接触到很多共产党员,他们毫无私心杂念,肯为自己的信仰奉献一切的精神让我充满敬意。就算近些年闹饥荒,大家都吃不饱饭,听说饿死不少人,可也没见天下大乱,老百姓造反。我想,这也是因为绝大多数党员干部都在和老百姓们同甘共苦的缘故吧。当官的心里能装着黎民百姓,就是好官,干嘛还要分党派呢?这大概就是我仍然怀念国军老军长的缘故吧。”
马彪的话,叶成煊不尽信服,却也认可他有他的道理。
从墓地归来,马彪买了车票,将叶成煊送上了西去的火车。
在月台上握手告别后,叶成煊登上车,心生感慨:人生必有一桩快意事,方不枉了人世一场。大哥当年为了实现抗日救国的理想,放弃学业,青年从军,倒是没有辜负青春。联想到自己,他不禁黯然下泪,默默地念道:
我如今也放弃了学业,但是我能干什么呢?
知识,我有一点;
可无奈,我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