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燕羽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44
|本章字节:7456字
叶成煊被送到附近的一个临时收容所。他感觉相当糟糕。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什么样的结局?他甚至在想会不会被枪毙?不过这回被抓住的人不少,全枪毙也不太可能吧?那得毙掉多少人啊?光他们这收容所关着的,怕也有几百号人了。他这么胡思乱想着,又为自己感到不值,这叫个什么事儿?自己的人生,全乱套了。
叶成煊在收容所度过了一个晚上,惴惴不安。第二天,突然有人提审他,于是他被带进一个狭窄的小办公室里。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叶成煊进去后,正在四处打量,听到门外有声音传来,是一个人在和收容所的管理人员打招呼。然后,他就看见一个大约五十岁出头,满脸胡渣的男子走了进来,并随手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叶成煊一直盯着来者。这人穿了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不像是公安人员。看他满手的老茧和晒得黑亮的脸膛,倒似个常年在田间劳动的老农。
男子坐在办公室里的桌子后,盯了叶成煊好一会儿,然后又朝手中的资料看了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叶成煊被抓进收容所后,曾填了一份表格,把个人资料都交代了一遍。他见男子手中拿的,正是他填的表格,心想:明知故问。我这是被单独提审么?
他有点心虚,点头回答:“我叫邓成煊。”
男子顿了顿,又问:“你是工人家庭出身?你父亲叫邓国良?你母亲、母亲叫许慧宜?”
男子的口气充满疑问。叶成煊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查祖宗八代?想揪出他其实是个资产阶级的狗崽子?叶成煊的心里开始拱火。
男的又问:“从四川跑过来的,你是独一个,挺有本事啊。这一路都需要介绍信,你是怎么跑到边境上来的?怎么上的火车?”
叶成煊先不吭声。男子又问了一遍,他才一脸荣辱不惊地答道:“这还不简单,我自己给自己开个介绍信不就完了。”
对方吃惊:“自己开的?那公章呢?上哪盖的?”
叶成煊答:“我自己刻的。”
对方奇怪:“自己刻的?拿什么刻的?”
叶成煊撇撇嘴:“萝卜、肥皂,都行。”
对方突然笑了,说:“你这小子,有这本事,怎么不学好。”
叶成煊一脸不屑。
男子正了正表情,突然用一种试探的口气问道:“你有没有姓叶的亲戚?认不认识叫叶成锐的?”
叶成煊大吃一惊,他抬起头,狐疑地盯着这人。
他的神情全被对方看在眼里。男子心头有了底,方说:“这个姓叶的,是我多年前的朋友,也是四川那地方的人。我一直很想念他,可惜都快二十年没有消息了。记得他曾经跟我说过,他的母亲叫许慧宜。所以我看你这填的,你母亲也叫许慧宜,觉得挺巧,忍不住问问。”
叶成煊才犹豫着说:“是认识。叶成锐是我大哥。你是谁?”
男子听闻,猛地起身,跨步到叶成煊身边,一把抓住叶成煊的肩头,激动地说:“我姓马,叫马彪啊!你大哥在哪里?他如今怎么样了?”
“马彪?不知道。”叶成煊摇了摇头。
“不知道?”男子仍然忘情而高兴说道:“你大哥难道没跟你们提起过我?当年我们可是一同出生入死的打过日本鬼子的!在缅甸,在远征军!”
“远征军?”叶成煊听都没听说过,他还是只有摇头。
自称叫马彪的男子稳了稳神,又拍了拍叶成煊的肩头,笑骂道:“一问三不知,懒得跟你废话。快说你大哥现在怎么样了?”
叶成煊看着这个得知他大哥音讯后,神情欢娱而奔放的男子,不明白他们何以相识?但看上去两人以前的关系也许真挺好。他便老实回答:“我哥早就去世了。”
马彪脸色大变:“死了?什么时候?”
叶成煊伤感的说:“解放后没多久就去了。”
马彪有点儿不可理解:“那么早?那时候他才二十多岁吧?怎么就死了?”
叶成煊没有回答。
马彪的眼窝突然湿润起来,他坐到叶成煊身边,一手搭在叶成煊的肩头,动情地说:“你大哥死的时候,你还很小吧?所以你不知道,我们都在旧社会当过兵,一起打过日本鬼子的。在战场上,你大哥是个英雄,还救过我一命。我们当年可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啊!”
马彪说到这里,叶成煊一下想了起来,他“噢”了一声,说:“我想起来了,小时候大哥给我们讲打仗的故事,说起过一个人,说他枪法特别准,百步穿杨,还说他们是不打不相识,这人是你吗?”
马彪已经老泪纵横,连声应道:“对对对,他说的就是我,就是我啊!”
叶成煊没料到,在这天远地远的边境地区,会碰到大哥昔年的好友。
中国的事情,无论什么年代,有人情,事儿就好办了。这次逃港,涉及的群众太多,一般人经过收容所审查后,即行遣返原籍,倒也没有加以特别的处罚。叶成煊被马彪以亲戚的名义,从收容所领了出来。他说叶成煊本来是过来投奔他的,因为没搞清楚地址,才误到了边境线上。
跟马彪去了他家后,叶成煊告诉了对方他改姓的原因和跑来边境的缘由。而马彪也跟叶成煊讲起一段很长很长的往事。
原来,当年马彪和叶成锐所在的新一军回国后,在广西南宁驻防期间,叶成锐就准备退役了。而后部队被调到广州接受日本投降,还在广州为战死的军人们修建了阵亡将士公墓,公墓刚修建完毕,叶成锐便离开了军队,很遗憾他和马彪二人那时未能再次见面。接着有消息说,新一军将被派去日本本土做占领军。这消息还未经证实,就风一样的传遍了全军,甚至连广州市民都有所耳闻。可把全军将士乐坏了。古往今来,还没有哪一支中国军队登上过日本本土的。
马彪对那晚的印象很深刻,他记得自己带了几个弟兄进城,在天字码头旁边的饭店里饮酒庆祝,大感扬眉吐气。谈到去日本驻军,他们都兴奋莫名。做占领军是什么滋味,他们还没尝到过。但想到日本兵在中国做占领军时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样子,心里就有气,发誓到了日本要以牙还牙。一名军士望着滚滚东流的珠江之水感叹道:
“我们是乘军舰到日本吗?那我就可以看看大海了,我还没见过大海呢。”
马彪告诉那名军士:“去日本当然要乘军舰的。因为日本国就在东北边的海面上。我虽然出生在桂北山区,但小时候跟父亲跑马帮,到过广东境内的雷州半岛,看见过大海。当时很震撼、很兴奋。每个人第一次看到大海,都会有这种感觉。但乘坐军舰漂洋过海,也还是头一遭。听人说,在军舰上一面航行一面睡觉,就跟抱着女人睡在摇篮里一样,舒服极了!”
他的话又引起了人们的遐想,众军士哈哈大笑。一名少尉说:“要真有那么好,当初就该去当海军了。听说没坐过军舰的人,第一次上船都会晕船,会吐的,那滋味不好受。要是真想抱女人,等到了日本上了岸,倒可以去找个日本娘们儿搂搂。”
少尉话音未落,众人就起哄开了。马彪灌他一碗酒笑骂道:“你好歹也是个少尉了,怎么脑子里就装了这么些个东西?前些天我收到我兄弟叶成锐给我的信,人家在信上说,小日本的德性,你要不把他收拾到家,他是不肯认罪的。所以我们去他们那儿做占领军,是去扬我国威的。是去面对面地警告日本人,再敢打中国的主意,就是这国破家亡的下场!要是我们光顾着去搂日本娘们儿了,那我们跟日本鬼子那帮畜生有什么分别?”
那少尉不好意思的“嘿嘿”笑道:“我是说着玩呢。您那姓叶的兄弟在哪个部队?”
马彪道:“人家在军部参谋处呢。”
少尉又道:“那您怎么不把人叫来一块儿喝酒呢?”
马彪遗憾地说:“可惜我兄弟已经退役了回乡了,我要是早两天进城来,跟他见上一面多好。”
谁料想,在广州驻防时间不长,他们接到的命令,却是奉调东北。
讲到这,马彪还愤愤不平,骂道:“蒋介石真是个大笨蛋,我们新一军的士兵基本来自南方,在印度接受的也是热带丛林作战训练。老蒋却把我们派到滴水成冰的东北去打仗。真是瞎指挥!”
他们这些小兵,哪里懂得当时中国时局的变化。国共双方合力战败日本后,暗地里已势同水火。好比三国时期的赤壁大战,曹操败北后,原本同心抗曹的孙刘联军迟早会因为抢地盘反目成仇。
抗战胜利之初,中共中央便制定了向北发展、向南防御的战略部署。不惜放弃南方根据地,将部队北移,力争完全控制热河、察哈尔及东北。毛泽东言:即使我们把现有的一切根据地都丢了,只要我们占有了东北,中国革命就有巩固的基础。
而国民政府也把接收东北当作战后最大的目标,蒋介石同样表示:党国之命运维系在东北,盖东北之矿产、铁路、物产均甲冠全国,东北若不保,华北亦不保。
正因如此,所以双方统帅排兵布阵,尽遣精锐,争相出关。共产党一方占着地利,国民党一方却有着交通运输的优势,双方的人马大批向关外集结,各自盘算,酝酿着黑土地上的一场大战。马彪此时已升任少校营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