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桐对表妹恨恨不已，可他不敢惹她。邓桐的表妹叫江雪，只比他小几个月，两人都上高三。江雪在理科班，就因为学习成绩拔尖，父亲常训邓桐，要他向表妹学习。邓桐原本才不想搭理她呢，可是不行。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好友沈枫似乎对江雪有那么点儿意思了，老扯着他问这问那，还想叫他带着江雪一块儿出去吃饭。并且邓桐在学校那点儿破事，江雪全知道。

元旦前一周，学校在省教育学院礼堂举行了迎新晚会，有个女生跳了段新疆舞，把邓桐的眼睛都看直了。人家都下了舞台他还老盯着不放。心跳得跟擂鼓似的，却偏要故作轻描淡写地问：“那跳舞的女生是哪个班的？”

还好被问到的同学没多想，随口说：“跟我们一届的吧，好像是理科班的。”

理科班不就跟表妹一个班吗？怎么从没注意到她们班有这个人？邓桐急不可耐地想打听清楚。

散会后，学生们叽叽喳喳地走出礼堂，才发现刚才天空竟下过一阵子小雨。冬天的雨夜，气温又湿又冷，刚从房里出来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连忙骑上车，各自飞快地朝家奔去。片刻之间，便只留下几盏孤独昏暗的路灯，在夜色的笼罩下，透出一丝静谧的味道。

邓桐主动找到江雪，要和她一路走。说天晚了，正好送她回家。江雪心想，大晚上的，太阳还能从西边出来？这么几年，也没见他主动等过她一块儿放学的。不过江雪不稀罕他送，她现在和班上一个帅气的男生很要好，人家自然会送她的。但她不能跟邓桐明说，正想着理由支走他，刚好看见她的同学赵菱独自一人推着自行车正要离开，就对邓桐讲：“我不用你操心，这是我们班的赵菱，她这学期才转学来的，对成都的路不熟，你要送就帮我送送她吧。”

邓桐一看，高兴得差点晕过去。赵菱正是刚才跳舞的女生。于是他满口答应。

而名叫赵菱的女生则是一脸意外。她刚从外地来这不久，对这座城市和这所学校的陌生感都还没有消除。好在她碰上的同桌江雪是一个热情大方的姑娘，时时照顾着她。俩人倒是在短暂的时间内，建立起了亲密的友谊。不过这时，赵菱见江雪嘱咐一个男生送她回家，她本能的正要推辞，可邓桐已经拉开架式，转身去取了自行车，在一旁等着她。于是她不好再拒绝，只得走过去和邓桐并肩而行。

路上，邓桐的心跳一直处于加速度，他在思考着怎么跟赵菱搭腔，没留神脚下的力量，把车轮蹬得飞快。赵菱先是努力跟上他，后来实在跟不上了，只得开口叫他：“你使那么大劲蹬车干嘛？我跟不上了！”

这一叫，才把邓桐的心思叫回来。他不好意思地抿抿嘴唇，放慢了蹬车的速度。赵菱喘了口气，笑了。她笑的时候，眼睛像一弯明亮的新月。

邓桐看见她笑，心情放松下来，问她：“你刚转学来的？”

“是啊，国庆后才转来的，还不到三个月。”

“你老家在哪儿？”

“新疆。”

“新疆？好地方呢！怎么都快高考了，你还转学？”

“没办法，我爸突然接到命令调到四川工作一段时间，他不放心把我一个人留在新疆，就让我跟过来了。等我爸工作结束，我们还得回新疆呢。”

“接到命令？你爸是军人？”

“是啊，我爸是军人，所以命令一来，就得走。”

“那你妈呢？”

“我妈妈在我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邓桐无语，怎么没聊几句，就问到人家的伤心处了。

赵菱倒没多想，继续跟邓桐说道：“成都真挺漂亮。不过我对这不熟，功课又这么紧，我都没出去玩过。”

讲起这座城市，邓桐再熟悉不过，他说：“有机会我带你去玩，不过，成都虽好，没有你家好。”

赵菱惊讶：“你去过新疆？”

邓桐笑：“没去过，不过前两天才听人说‘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好像是你说的吧？”

赵菱也笑：“讨厌，这是《蜀道难》里的诗，怎么成我说的了？”

邓桐道：“据说李白当年，不就出生在西域嘛。他跟你从一个方向来的，我以为你们的感慨也会差不多呢。”

赵菱说：“人家当初靠双腿爬山过来，我现在坐着火车过来，倒没觉得蜀道有什么难的。不过，我真盼着能早点回家呢。”

邓桐又问为什么？赵菱回答：“梁园虽好，也非久留之地呀。”

这话让邓桐心中一动，暗想这女生的才情不一般呢。他说：“新疆也很美吧，可惜我还没有机会去看看。常听人说到新疆，就爱说新疆的水果多、维吾尔族的人民热情啊一类的。其实，我对新疆最深的印记，都来自唐朝边塞诗人写的诗词。‘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不知等我有机会去的时候，能领略到几分这样的风光。”

赵菱没想到邓桐会对新疆颇有见的，一下子觉得亲近不少。她哪里知道，邓桐那是挖空了心思投其所好，跟她拉扯话题呢。

果然，赵菱说：“小时候，妈妈常教我背唐诗，我最喜欢的，就是描写西域的边塞诗。”

一听她说出这话，邓桐心中狂喜，嘿！找对话题了。他厚起脸皮说：“我也是，我最喜欢王昌龄写的《出塞》，‘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也只有盛唐的诗人，才具有如此的胸襟、如此的气势，和如此的艺术感受。”

其实，小时候父亲要求邓桐背唐诗，他不知有多么不情愿。赵菱却不知道。还以为邓桐跟她机缘凑巧，才会越说越投机。她对他说：“唐朝的几位边塞诗人里，我最喜欢岑参。他有一首：‘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这首诗抒写塞外送别之情，但并不令人伤感。反而使人觉得塞外的风雪如此美丽多姿，非常值得玩味欣赏。而轮台，据考证就在乌鲁木齐以东30里的地方，现在还有一处遗址，那里也是我出生的地方！”

邓桐见赵菱连出生在哪儿都告诉他了，精神更是一振，说道：“你喜欢岑参，那真是好巧。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你知道岑参后来到哪去了吗？”

赵菱摇头说不知道。邓桐告诉她：“岑参后来就是到四川来了的，他先做了嘉州刺史，就在今天的乐山。罢官后，一直居住在成都，直至去世。”

俩人边聊边行，都不曾注意，在他们身后，一个男子已经骑车跟了他们好长一段时间。

男子和他们保持了一定距离，先是一声不吭，密切地注视着他们。却见他们浑然不觉，只顾自己说笑，还越说越起劲，越说越亲密。男子终于忍不住，突然加速，超过二人，挡在了他们面前。

眼前突然容出个人来挡住去路，把邓桐吓了一跳。他一捏刹车，单脚踩地，心想：奇了嘿，还真碰上找事儿的了？见对方只有一人，邓桐倒也不怕，他的书包里随时插着把西瓜刀呢。自从80年代末香港的枪战片、打斗片在大陆盛行以来，他们这些十七八岁的半大小子都跟电影里学，没哪个书包里不揣家伙的。

邓桐正想展现一下英雄救美的实力，却听见赵菱叫了一声“爸爸”！让他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中年男子正是赵菱的父亲赵永江，他面无表情，凌厉的眼神盯着邓桐，问：“你是哪位？”

“我是她同学。”

“同学？你们一个班的吗？”

“不是……”

赵菱赶忙红着脸跟赵永江解释道：“爸，他是文科班的，怕我晚上不熟路，所以送我回家。”

“噢？是这样。”

听女儿一说，赵永江的眼神有所缓和，但仍是一脸狐疑。他看了看邓桐，冷淡地说：“那谢谢你，现在不用你送了，你回去吧。”

从赵永江问他话起，邓桐就感到浑身不自在。这叫什么事儿？他勉强一笑，也不知是对着赵菱还是赵永江胡乱一点头，说声再见，拽过车把，径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