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曾国藩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3:25
|本章字节:7718字
【原文】
昔三方之王也,魏人据中夏,汉氏有岷益,吴制荆扬而掩有交广。曹氏虽功济诸华,虐亦深矣,其人怨。刘翁因险以饰智,功已薄矣,其俗陋。夫吴,桓王基之以武,太祖成之以德,聪明叡达,懿度弘远矣。其求贤如弗及,恤人如稚子,接士尽盛德之容,亲仁罄丹府之爱。拔吕蒙於戎行,试潘濬於系虏。推诚信士,不恤人之我欺;量能授器,不患权之我逼。执鞭鞠躬,以重陆公之威;悉委武卫,以济周瑜之师。卑宫菲食,丰功臣之赏;披怀虚己,纳谟士之算。故鲁肃一面而自托,士燮蒙险而效命。高张公之德,而省游田之娱;贤诸葛之言,而割情欲之欢;感陆公之规,而除刑法之烦;奇刘基之议,而作三爵之誓;屏气跼蹐,以伺子明之疾;分滋损甘,以育凌统之孤;登坛慷忾,归鲁子之功;削投怨言,信子瑜之节。是以忠臣竞尽其谟,志士咸得肆力,洪规远略,固不厌夫区区者也。故百官苟合,庶务未遑。初都建邺,群臣请备礼秩,天子辞而弗许,曰:「天下其谓朕何!」宫室舆服,盖慊如也。爰及中叶,天人之分既定,故百度之缺粗修,虽醲化懿纲,未齿乎上代,抑其体国经邦之具,亦足以为政矣。地方几万里,带甲将百万,其野沃,其兵练,其器利,其财丰;东负沧海,西阻险塞,长江制其区宇,峻山带其封域,国家之利未见有弘於兹者也。借使守之以道,御之以术,敦率遗典,勤人谨政〔三〕,修定策,守常险,则可以长世永年,未有危亡之患也。中国历史|历史论坛|军事|历史故事|国学|chinesehisory3j!b4v}0c%e
或曰:「吴蜀脣齿之国也,夫蜀灭吴亡,理则然矣。」夫蜀,盖藩援之与国,而非吴人之存亡也。其郊境之接,重山积险,陆无长毂之径;川阨流迅,水有惊波之艰。虽有锐师百万,启行不过千夫;轴轤千里,前驱不过百舰。故刘氏之伐,陆公喻之长蛇,其势然也。昔蜀之初亡,朝臣异谋,或欲积石以险其流,或欲机械以御其变。天子总群议以谘之大司马陆公,公以四渎天地之所以节宣其气,固无可遏之理,而机械则彼我所共,彼若弃长技以就所屈,即荆楚而争舟楫之用,是天赞我也,将谨守峡口以待擒耳。逮步阐之乱,凭宝城以延强寇,资重币以诱群蛮。于时大邦之众,云翔电发,悬旍江介,筑垒遵渚,衿带要害,以止吴人之西,巴汉舟师,沿江东下。陆公偏师三万,北据东坑,深沟高垒,按甲养威。反虏踠迹待戮,而不敢北窥生路,强寇败绩宵遁,丧师太半,分命锐师五千,西御水军,东西同捷,献俘万计。信哉贤人之谋,岂欺我哉!自是烽燧罕惊,封域寡虞。陆公没而潜谋兆,吴衅深而六师骇。夫太康之役,众未盛乎曩日之师;广州之乱,祸有愈乎向时之难,而邦家颠覆,宗庙为墟。呜呼!「人之云亡,邦国殄瘁」,不其然欤!
易曰「汤武革命顺乎天」,或曰「乱不极则治不形」,〔四〕言帝王之因天时也。古人有言曰「天时不如地利」,易曰「王侯设险以守其国」,言为国之恃险也。又曰「地利不如人和」,「在德不在险」,言守险之在人也。吴之兴也,参而由焉,孙卿所谓合其参者也。及其亡也,恃险而已,又孙卿所谓舍其参者也。夫四州之萌非无众也,大江以南非乏俊也,山川之险易守也,劲利之器易用也,先政之策易修也,功不兴而祸遘何哉?所以用之者失也。故先王达经国之长规,审存亡之至数,谦己以安百姓,敦惠以致人和,宽冲以诱俊乂之谋,慈和以结士庶之爱。是以其安也,则黎元与之同庆;及其危也,则兆庶与之同患。安与众同庆,则其危不可得也;危与下同患,则其难不足恤也。夫然,故能保其社稷而固其土宇,麦秀无悲殷之思,黍离无愍周之感也。d8v,x(qg8w6
【译文】
往昔三方称王的时候,曹魏据有中原地区,蜀汉占有西蜀,孙吴统辖荆州、扬州,而且还完全占有交、广二州。曹操虽然功业有益于中国,但是凶残暴虐太过甚,那里的百姓怨声载道。刘备依靠阴险掩饰智谋,功德也太不宽厚了,那里的习俗鄙野而粗劣。吴桓王以威武开创基业;太祖以文德成就帝业,聪明睿达,深邃的气度恢弘而高远。太祖求贤好像唯恐来不及,爱民如稚子,接待士人竭尽大德的仪容,亲近仁人倾尽赤心的深挚感情。从行伍中选摧吕蒙,从俘虏中识拔潘浚。用诚心信任士人,不忧虑他人欺骗自己;根据人的才能授予职守,不担心权限逼迫自己。执鞭驾车表示敬仰,用以推重陆公的威严;全部委托军事,用来成就周瑜的武功。宫室狭小饮食微薄,用以充实功臣的封赏;敞开胸怀心无成见,用以采纳谋士的计策。所以鲁肃一见面就自动依靠孙权,士燮远隔险阻而来效命。提高张昭的德望,减少出游田猎的娱乐;尊重诸葛瑾的净言,割舍情欲的欢娱;感慨陆公的规谏,废除刑法的烦琐苛刻,‘凉异刘基的议论是非,作出宴饮三巡不杀士的誓言。屏声静气,举止谨慎,以侍候吕子明的病情;分减自己的饮食,养育凌统的遗孤。身登坛场意气风发,表彰鲁子敬的功绩;屏除谗言,确信诸葛子瑜的节概。因此忠臣争相发挥他们的谋略,志士全都能竭尽他们的力量。洪大而高远的规划谋略,一定不满足这区区的成功。所以百官随便附合,各种政务来不及就绪捆lj建都建业时,大臣们请求备办礼秩,天子谦让不同意,说:“天下人能把我怎么样呢?'’宫室车服,大抵都是欠缺的。到了中叶,天道人事的名分确定以后,百事的遗缺大略整治。虽然隆盛的教化、完美的纲纪,还不能与前代并列,但那治国安邦的才具,也完全足以处理政务了。国王方圆数万里,穿甲的士卒有百万。田野肥沃,军队精练,兵器锋利,财货丰富。东边背靠大海,西边依仗险冲要害、长江横穿区域,崇山峻岭环绕封域。国家的强盛,从来还不曾见到过比这气势更弘大的了。假使有个中等才能的人坚守仁义之道,有德行的人治理有方,遵循前人遗留的典策,勤恤百姓,谨于政教,按着既定的策略,把守平常的险阻,那么就可以因此长寿万年,没有危亡的祸患了。
有人说:东吴和蜀汉是唇齿相依的国家,蜀汉破灭,东吴亦灭亡,按理说是如此。那蜀汉,似乎只是藩篱屏蔽般相互援助的友好国家,但并不是吴国人生死存亡的决定性国家。什么缘故呢?两国边界相连接处,山峦重迭怪石积叠,陆地没有兵车的路径;河道艰险,水流湍急,水路有惊涛骇浪的险恶。纵然有雄兵百万,出发超不过千人;战船千里,前驱不过百艘。所以刘备出兵征伐吴国,陆公比作长蛇,那情势确实这样啊。以往蜀汉刚亡的时候,朝廷大臣议论纷纭,有人想要积叠石块来增加水路的险阻,有人打算加强武器装备来防御那意外的事变。天子总括众人的意见,咨询大司马陆公,陆公认为:“四读是天地用来有节奏地宣散其云气,本来没有可以断绝的道理。至于兵器,却是敌我共有的东西。敌人如果扬弃自己的长处而迁就短处,在荆、扬之地用舟船与我们相争,这是苍天赞助我国。秉承天意小心把守峡口,等待擒拿敌人。”到步阐叛乱时,依靠坚城以待强敌,馈赠重礼诱引众蛮邦。那时大国的军队如云翱翔,迅猛开发过来,族旗高悬沿江一带,沿着江边修筑营垒,回互环绕险冲要塞,阻止吴国军队往西,使巴江、汉水的水军沿江向东开拔。陆公率领偏师三万,向北据有东坑,深沟高垒,屯兵不动,蓄养威势。叛逆徘徊等待就戮,却不敢向北窥伺逃生的去路,强敌溃败连夜逃循,军队伤亡大半。陆公于是分出五千精锐部队,命令向西抵御水军,东西两路同时告捷,献上来的俘虏用万数计算。确实如此啊!贤人的运筹谋划,哪里能欺骗我们呢?从此烽火很少,边境太平无事。陆公去世以后,不著形迹的忧患开始显露,吴国由于衅隙深重,六军涣散。太康一战,兵众没有昔日军队那么强大;广州叛乱,祸患却超越以往的灾难。所以国破家亡,宗庙变作废墟。唉!“人们说到灭亡的征兆,国家必然困苦。”吴国难道不正是这样吗?
《易经》上说:“商汤王、周武王变革朝代顺应天时。”《太玄经》上说:“乱不到极点,治就显露不出来。”说的是帝王随顺天时。古人说:“天时不如地利。”易经》上说:“王侯设置险阻,用来守御他们的国家。”说的是治国仗恃险阻。古人又说:“地利不如人和,治国在于德义而不在于险阻。”说的是扼守险阻要依靠人。吴国兴盛的时候,制驭天时、地利而利用它们辅助人和,这就是荀卿说的聚合那对自然斗争的努力;等到她衰亡的时候,不过仗恃险阻罢了,又是荀卿说的舍弃那对天时、地利、人和的驾御。荆、扬、交、广四州的百姓,不是不众多;大江往南一带,不是缺乏英雄豪杰。山川的险峻冲要,容易扼守;坚锐的兵甲,容易使用;先王政教的遗策,容易因循。但是功业没有成就,祸患反倒构成,为什么啊?这是用事者失策的缘故啊。
所以先王通晓治国的长远规划,仔细观察盛衰存亡的基本规律,谦虚自律而使百姓安定,敦厚仁爱而招致人和,宽宏大度而导引贤良智能人士出谋献策,慈爱和睦而融洽士子庶民的感情。因此先王平安的时候,百姓就与他一同庆贺;到他危厄的时候,百姓就和他共患难。如果安定与百姓一同庆贺,那危厄就不能侵袭;如果危急和天下人共患难,那灾难也就不值得忧虑。果然如此,必定能一以保全国家而巩固疆土,没有《麦秀》那种悲叹殷商的忧思,没有《黍离》那种哀怜周室的伤感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