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静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8:22
|本章字节:11752字
郝从容仰起脸,不看吴启正,她看着天花板上的木线条说:“如今的企业家都很现实,也很功利,好在我是十几年前在他们尚未发迹的时候宣传过他们的企业,也算有恩于他们,所以对我都很客气,这些人也都通天通地,实业做这么大,上边没有人扶持是不可能的。他们不仅认识省厅级领导,还认识部级领导,并且拍着胸脯跟我说,有什么事尽管言语,一句话!”
吴启正立刻兴奋起来了,嘴上不停地说:“这就好了,如今的很多官员都跟企业家关系密切,他们请客吃饭大多是企业家埋单,所以企业家找官员办事也顺路子,有很多企业家主动找过我拉关系,要当政协委员、人大代表什么的,我都拒绝了,不想捅那个马蜂窝。”
“你怕马蜂蜇,却把我推到前边喂马蜂,你好毒啊。”郝从容打趣道。
“夫人外交嘛,再说马蜂也不蜇作家,只蜇官员。”吴启正俯身吻了郝从容一口。
郝从容闭上眼睛,对吴启正突如其来的温情漠然置之,一瞬间她想起了方菊,大概吴启正也是这样发自内心地亲吻方菊的吧?但他亲吻方菊是为了性的渲泄,而亲吻她则是利益的驱动,郝从容因此觉得吴启正对她的亲吻是机械的,不像亲吻方菊那样内在。可她眼下不想揭这疮疤,夫妻之间如果不闹到分道扬镳的地步,有些事情还是蒙胧些为好。她轻轻推开吴启正:“时间太晚了,还是回你自己的房间休息吧。”
“我今晚想睡在你身边,回到自己的房间总做恶梦。”吴启正往郝从容的身上靠了靠。
“我看你是想升官想得走火入魔了,上次梦见飞机摔了,这次又梦见从高山上跌进深谷里了,两个梦都不吉祥啊。好在你有我这个夫人辅助呢,算命先生说我福大命大,谁跟我在一起我会给谁带去福气,我就是个帮夫命。所以你大可不必担惊受怕,要是你再半夜闹鬼,我真怀疑你到了更年期了。”郝从容推开吴启正。
吴启正不服气地说:“男人有什么更年期呀,更年期是女人的专利。”
郝从容侧过脸,有点嘲讽地说:“孤陋寡闻了吧?男人也有更年期,报纸上都介绍多少遍了,而且男人的更年期比女人厉害,情绪起伏不定,装神弄鬼的,就像你现在的状况。”
听了这话,吴启正撩开被子,下了床,这才发现自己没穿拖鞋,是光着脚进来的。郝从容今晚对他真算是很宽容,居然能让他上床,没嫌他脚脏,如果是平常,她的洁癖会对他的不良习惯毫不留情。他知趣地说:“为了不打扰夫人的睡眠,我还是撤回到自己的卧室吧。”
郝从容笑笑,看着吴启正光着脚板走出自己的睡房,又光着脚板下了楼梯。
她揿灭床头灯,黑暗中她的意识却清晰如水,睡意全部消失了。她先是回想吴启正对她的温存,那含情脉脉的一吻,却引不起她丝毫的情欲,曾经她那么旺盛的情欲在冷酷的现实面前都化成了泡影,吴启正也好,斑点马也罢,如今都不再令她心旌摇荡,她的眼睛是中性人的眼睛,看天天蓝色,看地地土色。她要在生活中找到一个女人更准确的方位。她甚至把西蒙·波娃的《第二性》找出来翻看了一遍,波娃说:“女人一旦发现所崇拜偶象的缺点和平庸,就会感到极度失望。”这话如夏日的凉风,让她清醒。
不过,郝从容当下还是要把吴启正的事情办好,这可以证明她的实力,她的夫人位置的恰如其分。
一望无际的绿色层层叠叠地漫上山去,又从山上一波一涌地滚动下来,山叫青龙山,长水村就座落在山的北坡,整个村庄冲着狭长的山谷,这里人管山谷叫冲,长水村也叫长水冲。青龙山植被茂盛,山上有千年古松、水杉、银杏、香樟,还有成片的机播林,风吹过来,从下往上看,绿云如盖,风挟着树木的香气沁人肺腑。
祁有音望着绿色掩映的村庄,心灵深处的波澜和周围的景色交融在一起,田野的风光带着沁人的草香将她包围起来,团团云朵在她的头顶聚集,几乎是伸手可及。她不由停下脚步,仰头望着山顶说:“这里空气真好!”
李如兰欣喜道:“谁来到长水村都说这里的空气好,赶明儿我们真把这里的空气收集起来拿到城里去卖。”
“那长水村就发财了,发大财了。”祁有音说,眼睛四处打量。她的周围是郁郁葱葱的苗木,大部份是雪松和桧柏。苗木已经窜得很高了,有两三米高,她忍不住问:“这么高的苗子为什么还不卖掉?”
李如兰皱起眉头说:“眼下苗木市场滞销,农民又不肯转产种粮食,谢正光书记压力真是满大的,带领百姓奔小康这口号喊起来容易,可农民只擎现成的,哪方面利大他就往哪方面奔。如今市场粮价上调,种粮政府还直补,水稻每亩补助30元呢,可农民算算,还是种苗木比种粮食划算,种一亩地净赚400元钱就算会种地了,可种籽、农药、化肥等等的投入要划到上千元。谢书记大会小会讲长水村搞生态农业、循环经济,可干打雷不下雨,上回把林业大学的两个教授请来了,组级干部和农民代表都来听教授讲课,有一位教授讲生态农业的设计费就要十几万元,老百姓一听就叫起来了。生态农业好是好,投入那么大,一旦农产品卖不出去,受损失的还是农民。农民偏偏有个特点,干什么都一窝蜂,最近政府出资为农户按装沼气池,有的农户家安装好了,因为投料不足点不着火,别的农户一看也就不安装了,弄得村干部一家一户上门去做工作。……”
祁有音理解地笑了笑说:“群众工作就是难做,村里干的事情不管对他们有利没利,道理说不通,工作就很难进行下去,这一点我是很明白的,所以做工作要耐心细致。”
李如兰颇有同感地说:“祁主任你这话真是说到我们心里去了,你对农村工作还是很了解的。”说罢,停下脚步,指着脚下的水泥路说:“修这条路的时候,谢正光书记不知道挨了多少骂,受了多少委屈,修路要占地,占谁家的地谁都不让,村里给了补偿,组民还嫌费用低,谢正光开了五十次的现场会,组民用酒瓶砸他骂他,说他撑能,谢正光始终微笑,为了把组民的工作做通,他不是叫干爹就是喊干妈,等路修好了,老百姓又都夸他办实事了。过去这里是黄泥巴路,下雨阴天难以出行,春天起苗子的时候,连运苗木的车都进不来。”
祁有音放眼望去,一条水泥路直通村庄,路边的田埂也是用沙石铺就的生产路,“在长水村修路不容易呀,特别是能把路修到村组,不用介绍我都能想像出当年修路的难度。要想富,少生孩子多修路。”祁有音打趣道。
“如今村里计划生育这一块的工作难度不是太大了,现在的农民不想多生孩子了,知道生孩子多负担太重,过去是越穷越生孩子,现在计划生育重点是抓未婚先孕,哪个村组有了谈恋爱的对像,小伙子来了,姑娘上门了,我们立刻就上门去送避孕工具,避免未婚先孕,跟他们做工作,火候到了揭锅,水开了下面。每年的三月和九月都要组织全村的妇女体检,她们的交通费都是村里掏。在外务工的村民不能回来,我们就跑到她打工的城市带她们到医院做检查。也有个别想多生的人,但经过我们上门做工作,再加上现在有独生子女保障金,特别困难的家庭还可以吃低保,农村人多生孩子的热情也就渐渐打消了。”李如兰如数家珍地讲着村里的工作。
祁有音边听边不住地点头,庆幸自己这次有机会深入到长水村,获得基层工作的第一手资料,周建业真是太了解她了,没有他的提议,她不可能一头扎到农村里。既然来了,她就要把长水村的山山水水摸个一清二楚,看看自己究竟在什么方面可以帮助他们。
路在脚下延伸,村庄在苗木的林海若隐若现,祁有音听到了狗吠鸡鸣。这时,一群喜鹊飞过头顶,喳喳叫着左右盘旋了几圈就落在路边的几棵栾树上。
李如兰欢喜地说:“祁主任,您是长水村的大贵人啊,不光是长水村的村民欢迎你,连喜鹊都飞过来欢迎你呢,喳喳叫着欢迎欢迎,不信你就听听——”
祁有音噗嗤笑出了声,而后忍住笑说:“李主任,你这话简直就是艺术夸张了,我只听出了喜鹊的喳喳,听不出这喳喳里的欢迎两字。”
“这就是城里人和乡村人的区别,城里人因为长年生活在城里,睁眼闭眼都是城市的高楼大厦,好不容易看到一只鸟,听它叫几声,就觉得特别新鲜,不会再去细究鸟语,它在叫什么,其实鸟叫就是鸟语,不同的时候鸟的叫声也不同,就像我们人嬉笑怒骂的表情是不一样的。而农村人就不同了,农村人天天看到鸟,跟鸟同时生活在大自然的怀抱中,抬头是鸟,低头是鸟,推开窗子就是鸟叫,晚上鸟告诉你该睡觉了,早上鸟又提醒你该起床了。鸟在每个时候叫的含义都不同,农村人自然懂得鸟语呀。就说刚才喜鹊的喳喳叫吧,它真的是喊欢迎欢迎呢。后边的尾音拖得特别长,我一听就听出来了。”李如兰绘声绘色地说。
祁有音忍不住又笑起来,但她不否认李如兰的话是有自家的道理的。她望望栾树上仍在喳喳叫的喜鹊说:“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人就会懂得鸟语,鸟也就会懂得人话了。”
说话之间两人就进了村子,一组真是圩区,青龙山高高地俯瞰着它,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将其揽在怀中,一组的名字也由山而起,叫山脚组,组里有七八十户人家,房子大都是新翻盖的,楼房只有几幢,多数是平房,李如兰告诉祁有音,盖起楼房的人家男人在城里打工赚了大钱。
组民们养了不少鸡,猪却没养几头,狗家家户户都有,见到陌生人,叫得很厉害。祁有音有点怕狗,李如兰说:“不碍事的,狗咬丑,狗专拣穷人咬,城里人它是不敢下口的,瞎叫两声罢了。”说罢,李如兰走在前边,一边驱狗,一边向祁有音介绍山脚组里的情况。“这个组现在完全用上了沼气池,听组长说经过沼气池发酵的粪便浇在地里,菜都不生虫,后来我回家试了试,果然如此,你说这该有多环保啊。对了,这个组的组长也是位女同志,叫孙大妹,本来她不是这个组的组长,她丈夫在城里打工当了包工头,金屋藏娇了,她到城里去了一趟,回来关在屋里哭了两天,这个楼是她丈夫拿钱盖的,楼盖好后,她就养鸡鸭,在房前屋后种果树,桃三杏四梨五年,草莓当年就卖钱,她把农产品拿到城里去卖,城里人特别喜欢,有些退休老同志还到她的家里来住,她准备把自己家的三层楼房办成养老院呢。组里人看她能干,海选组长的时候组民就把她选上了,她想在山脚组建个农业科技园,这里空气好,吸引城里人来玩,家家户户办农家乐,可惜没人来投资。”
祁有音兴趣盎然地听着,感觉这个叫孙大妹的女同志很有工作思路,便跟李如兰说:“我俩现在就去孙组长家吧,听她介绍一下组里的情况。”
李如兰说:“我早跟她电话联系过了,这会儿她一准在家里等着呢。”
孙大妹果然早就在家里等着了,她的家在村子的北边,紧靠青龙山脚,李如兰带着祁有音穿过整个村庄才走到孙大妹的家门口,三层楼房盖得很气派,房顶上的琉璃瓦金黄耀眼,瓦两边雕着两条飞龙,太阳能热水器架在房顶上,祁有音一路看到几乎家家房顶上都架着太阳能热水器,这证明农民天天洗澡已经很普及了。
一楼是客厅,奶白色的皮沙发摆在屋中央,挂在墙上的液晶大屏幕电视让祁有音感觉是进了城里人的家中,甚至比城里人的家还阔绰,茶桌上摆满了各色水果,祁有音和李如兰坐下后,孙大妹热情地让她们吃水果:“都是自家后院的果树上结的,从不打药,没有污染,放心吃吧,尝尝我们山脚组的水果是不是与城里的水果不一样?”
祁有音定睛打量了一眼孙大妹,年近四十的样子,一头乌发,身材高挑,皮肤较黑,手显得粗糙,一看就知道长年在地里干农活,说话的表情很生动,声音热情如火,很有基层干部的派头。
未等祁有音开口,孙大妹又说:“欢迎城里来的干部,我们长水村乃至山脚组都特别需要城里的干部来指导工作,你们见多识广,稍微指导一下,就能把我们贫穷落后的帽子摘掉。”
“哪里呀,我是来学习的,向基层干部学习,向农民学习。”祁有音谦虚道,随后就把话题转到了山脚组:“我想听听孙组长对山脚组的未来发展有什么想法?”
“我们这里是圩区,年年遭水灾,可又背靠青龙山,有靠山吃山的地利条件,我跟村里汇报过多次自己的设想了,这一点李如兰主任也有所耳闻,我想在这里建一个农业科技园。吸引城里人来观光,来玩,来消费,全组七十多户人家都可以搞农家乐,组里的青壮劳力都在城里打工,在家的只有妇女老人和小孩,小孩们都在镇上读书,妇女老人办农家乐还是有条件的。到时候,山脚组再利用自己的水土资源种植无污染的生态农产品,打我们自己的品牌,相信市场一定会火起来,奔小康也就不是一句空话了。城里人喜欢到农村住住,我家就经常来一些城里退休的老同志,他们特别喜欢我做的农家饭。可惜的是,找不到投资商,没人肯到我们这里投资,觉得离城市太远,投资收效不大。”孙大妹口若悬河地说着。
祁有音沉思不语,她想是否在城里找一家投资商来这里投资,她一下子想到杨亮,长水村的小学校就是他帮助建的,她还能无休止地麻烦他吗?
孙大妹见祁有音沉思,便提议:“到我家后院看看果树去,怎么样?”
李如兰说:“先歇会儿吧,走这么远的路,太累了。”
祁有音的确有点累,但见孙大妹已站起身,自己不由也站了起来:“走吧,到院子里呼吸一下果树的香气。”
三人出了屋,到了果园,果园里跑着数十只鸡,孙大妹说:“我养的鸡绝对环保,吃虫子吃粮食,家里人每天只吃鸡蛋,连豆腐也不吃了,如今的豆腐都用石膏,对人体有害。……”孙大妹一边轰鸡,一边跟祁有音和李如兰说话。
祁有音边走边看院里的果树,有十几棵,大都挂果了,一群鸡在果树下啄食。空气中散发着一股青草的香味。转了一会儿,祁有音说:“多年没来过农村了,我忽然发现农民比城里人更注重环保,也更讲究生活质量了。”
孙大妹说:“这回祁主任要在山脚组多呆几天,就住在我家里,我们组里有很多事情没机会跟城里的干部说,你住几天就会发现这里真是个宝地呀,空气新鲜养人,八九十岁的老人有二十几个呢。”
“好哇。”祁有音顺口应着。
李如兰说:“祁主任真要住在这里,我也留下来陪你两天。”
祁有音急忙说:“那倒不用,村干部事情多,专门留下来陪我就太浪费人力资源了。这里有孙组长就行了。”
孙大妹打趣道:“李主任怕我把祁主任拐卖了,你也不想想,哪个人贩子敢拐卖省里的干部呀,那真是撞在枪口上了。”
三人在小小的果园里走着说着笑着,一抹阳光透过树影打在她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