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栋陪同董市长来到这家饭店，饭菜不错，只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缺少了通常给市长迎风应有的热烈气氛。尽管不善言辞的张国栋极力相劝，但董伟清仍然没有什么胃口。每样菜他都象征性地尝上一两口就放下筷子，一瓶五粮液酒基本没有动，弄得张国栋也没有吃好，市长的司机倒是在外面独自吃得满头大汗津津有味。

饭后张国栋与董伟清一起来到招待所，安排好住处以后，他问董伟清：“下午董市长想到哪些地方看看？”

董伟清说：“不要事先安排，我想随便走走。”

张国栋不得要领，只好说：“行。那我三点钟来接董市长，董市长一路上累了，就休息休息吧。”

下午三点整，张国栋与县长等县委县政府的几个主要领导来到招待所，董伟清告诉他们他准备去两个没有改制的企业看看。

张国栋说：“没有改制的企业有两类，一类是产品适销对路的赢利企业，例如县化肥厂。另一类是亏损严重负债较多的企业，例如机械配件厂。董市长，你先到哪类企业看看呀？”

董伟清说：“就到这两个企业。”

在大家陪同董伟清先来到石塔县化肥厂。

化肥厂虽说规模不大，但环境很好，绿树成荫，鲜花满池，给人一种凉爽舒适的感觉。他们来到厂里的时候恰巧正值该厂领导例会，听传达室值班人员报告说县委书记县长一行人陪同市长莅临，都感到十分意外。于是厂长书记工程师等慌忙倾巢出迎，把几位领导接近会议室。忙乱一阵以后大家坐定。县委书记张国栋首先开口，他说：“董市长在百忙中来到化肥厂，一是要看望大家，二是要了解厂里的情况。事先没有和大家打招呼，这是董市长的意思，他害怕大家兴师动众迎来送往耽误工作。领导这种体恤下情深入基层的工作作风值得我们认真学习……”

董伟清摆摆手止住张国栋满面笑容地说：“值得学习的还是第一线的同志们，群众是真正的英雄嘛！领导是什么呢，领导就是服务。我看咱们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我这次来就是想听听大家对企业改制的看法，请大家打消顾虑畅所欲言，说实话，说心里话。我就不多说了，怎么样，张书记？开始吧？”

张国栋说：“好！俊杰，你说说吧。”他又回过头对董伟清说，“他叫韩俊杰，是化肥厂的厂长，省农大的毕业生。”

韩俊杰三十多岁年纪，看得出是个精明强干的年轻人。不过刚见到董市长他还是有些拘谨，犹豫了一阵他才说道：“董市长到我们厂来视察，我代表全厂四百五十三名干部职工表示热烈欢迎！企业改制工作在石塔进行了三年多的时间，但就从我们化肥厂来说并没有得到什么实惠。在这一点上，我对县委县政府尤其对王书记是有意见的，虽然他调走了，但话还是要说，以便张书记考虑我们的实际情况……”

董伟清对这位年轻厂长的话很感兴趣，他插话道：“应该这样啊！有意见就要提出来，这才是实事求是的态度。炳华同志遗留的问题新一届县委班子应该认真对待。好，你继续说吧。”

韩俊杰说：“我的这个意见曾经给王书记反映过多次，但都没有能够引起他的重视，以至于现在职工的情绪很大。大家弄不明白为什么不允许化肥厂改制？这几年我们和农大的专家合作，搞成了一个产品，就是现在我们生产的高效浓缩植物复合底肥，投入市场以后效益不错，基本能保证职工月月按时拿到工资。但这个产品不是高科技产品，凡有点基础的化肥厂都能生产。我们不敢保证配方永远掌握在我们的手里，因此必须不断地开发和推出科技含量更高的新产品才能保证我们的市场不被夺走。

但是高科技需要高投入，我农大的老师准备把他经过五年研制成功的两项科技成果在我们这里试生产，但是，我们必须首先投入二百多万元增加和改造设备，但我们没有钱。一年前，省城一家科技开发公司听到了石塔企业改制的信息，专程来石塔考察。不知怎么听到了我这里有两项未经转化的农业科研成果，他们和我们协商，准备出高价购买这两项成果的专利权。并有意买断化肥厂，在这里建设一个化肥生产基地，这是多好的机会啊！但王书记说化肥厂没有列入改制企业的范围，暂且不能转让，以至于这个意向拖了将近一年多的时间不能变为现实，我的老师那两项成果至今仍然锁在保险柜里。试问为什么别的企业可以转制，而化肥厂就不行？难道非要等到没有饭吃的时候才松手吗？那就连黄瓜菜都凉了……”

张国栋插话说：“那不是炳华同志的责任，那是县常委会的决议，其实炳华同志当时是主张化肥厂改制的。”

董伟清开始时的兴趣早已荡然无存，因为他不是要听这些。但他不能随意打断那位年轻厂长的发言，只是在这个时候他才有了开口的机会。

“我看这个问题就谈到这里吧，其他同志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他问。

其他同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来大家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于是，董伟清转向张国栋说：“国栋同志，你看今天是不是就谈到这里呀？时间紧迫，我们去下一站吧！”

张国栋说：“也好，俊杰同志的意见我们回去再慎重地研究一次，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给你们一个圆满的答复。”说完，他们就都站起来走出化肥厂的会议室，董伟清原打算到车间里与一线工人聊一聊的兴致也没有了。

市长董伟清在县委书记张国栋等县委县政府领导的陪同下又来到机械配件厂。这里的情况与化肥厂有极大的不同，破旧的大铁门关闭着，他们的汽车来到门前，喇叭响了半天也没有人来开门。张国栋只好下车，从门缝里往里瞧瞧，只见几个人正在院子里的一棵大柳树下围在一起打扑克。张国栋便用力敲了几下大铁门，大铁门便发出一阵“砰砰”的巨响，这才有人来到门边。

“谁呀？”有人问。

“开门！我是县委的张国栋！”县委书记自报家门。

“你是张书记？好，你等等。”

不一会儿，铁栓拉动，铁门打开，开门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

张国栋问那汉子：“你们厂长在不在？”

那汉子说：“不在，出去揽活去了。”

张国栋又问：“厂里的负责人谁在？”

汉子说：“都不在，厂里没活干，早就放假了。”

张国栋来到董伟清的“奥迪”车旁隔着窗玻璃说：“董市长，厂里的负责人都不在，你看……”

董伟清打开车门走下车来说：“就和这几个人聊聊吧。”说着，董伟清就朝大柳树下走去，张国栋等也跟着董伟清来到那几个打扑克的人跟前。

“停一停，停一停！”张国栋说，“董市长来看望大家了！”

“什么董事长总经理我们不认识，有事找头头去！快出牌吧，等什么呀你？”其中一个脸上贴着不少纸条的人说道，他光顾了打牌连头也没有抬。

那个开门的汉子走过来叫道：“收摊子收摊子！县委张书记来了！”

大家这才抬起头，看见一群人来到他们面前，这才扔下扑克站起来。

张国栋对大家说：“这是宁康市董市长！董市长来看望大家。”

董伟清笑眯眯地和大家一一握手，然后他问大家：“企业不是正在搞改制吗？你们怎么闲着没有事干呀？”

其中一个瘦高个说：“我们这个破厂要什么没什么，咱想改，可人家谁要哇？”

另一个说：“这都怪王炳华偏心眼儿，当初要把我们弄成试点企业也不会落到这一步。”

董伟清说：“企业改制不是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要立足于自力更生，要靠群策群力，自己解放自己，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呀！”

那人说：“漂亮话谁也会说，能顶饭吃顶钱花吗？既然企业改制不是灵丹妙药，那董市长给我们开个方子吧！”

董伟清皱皱眉头说：“办法要大家想嘛……”

那个瘦高个说：“办法只有一个，回家种地！”

董伟清看谈不出个所以然，就对大家说：“你们不要着急，办法总会有的，县里不会看着大家饿肚子。张书记回去以后要很好地研究一下，尽快解决配件厂的问题。”

张国栋点点头说：“好！时间不早了，董市长，我们走吧。”

于是董伟清在大家的簇拥下离开大柳树，走出配件厂破旧的大门。在离开那棵大柳树的时候，董伟清没有和大家握手，大概是忘了。

晚上，在县委的会议室里，董伟清应邀出席了石塔县委常委扩大会，主要是由县委书记张国栋向市长汇报工作，他讲的基本上是最近石塔县企业改制的进展情况。对于张国栋的汇报，董伟清基本上没有听进去，他想的完全是另一码事。昨天下午，在古岚县华源大酒店董伟清下榻的客房里，董伟清给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吴竞存挂了一个电话，他把古岚县工人反对企业改制而罢工闹事，甚至冲击县委殴打公安人员等一系列发生了的或可能发生的事情向吴副省长进行了汇报。吴副省长听了说这个情况很重要，他要马上向省委汇报。董伟清想，古岚群众闹事的消息一经在省委传开，他江云天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

让董伟清心中不快的是石塔县，虽然王炳华已经走了，但这里似乎仍然处处笼罩着他的阴影，看来消清王炳华的影响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的事……

掌声把董伟清从沉思里惊醒过来，原来张国栋的汇报完了，这是请董市长作指示的掌声。在这种场合，作为上级领导，董伟清是不能不讲话的，那么他应该说些什么呢？

在古岚，董伟清一反常态，对企业改制似乎特别热衷，而在石塔，在宁康企业改制的发祥地，他就不想再那样说。他甚至连“企业改制”这几个字都不愿提及。

“同志们！”董伟清终于开口了，“来到石塔只有半天的时间，我来主要是想看望一下大家。刚才听了国栋同志的工作汇报，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以国栋同志为首的石塔县委新领导班子是一个务实上进团结战斗的班子，这一点我感到十分欣慰。但是，我要说的是这还远远不够，还必须具有开拓创新的精神。什么是开拓创新精神呢？那就是走前人没有走过的路，做前人没有做过的事。焦裕禄同志有句名言：‘吃别人嚼过的馍没味道’，这句话值得我们研究和深思啊！焦裕禄同志一生都为实践他的诺言而奋斗，因此，他才成为广大干部尤其是领导干部学习的楷模和榜样。我希望在座的每个同志都能像焦裕禄同志那样，成为开拓创新的新型干部……”

董伟清的讲话自始至终只字未提石塔的企业改制工作，只字未提前任县委书记王炳华的功过是非，这使在座的石塔县委常委以及其他各位领导感到茫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