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把严寒问愣了。

“江书记没有来呀。”他说道。

“胡说！江书记昨天晚上就到了古岚！”张克勤一向对夸夸其谈的严寒不感兴趣，因此说话就带着三分不满。

严寒更加感到意外，他说：“张书记，我的确不知道江书记来呀！”

张克勤气不打一处来，他指着严寒说：“你是干什么吃的！堂堂市委书记来到你的古岚，你县委书记竟然不知道，要你有什么用？”

严寒哭丧着脸辩解道：“这不能怪我呀张书记，江书记他的确没有到县委来。”

张克勤用手指头敲着桌子说道：“你少给我废话，赶紧给我找！”

刚才坐在沙发上与严寒谈话的那两个人一看势头不对，赶紧站起来向严寒告辞。严寒顾不得理他们就拿起电话吩咐办公室赶快分头给县里各饭店宾馆打电话查找，看有没有一辆牌照为宁康一号的“奥迪”轿车。接着他又通知交警大队紧急出动寻找宁康一号轿车。

不一会儿，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进来向严寒报告说，华夏宾馆来电话称他们的院子里停着一辆“奥迪”轿车，牌照正是宁康一号，可是人不知道去了哪里。据保安介绍，昨天晚上有一个姓江的客人和他们一起下棋聊天，根据他们提供的客人的相貌特征，那个人就是宁康市委书记江云天。

严寒一听就明白了，江云天正在古岚县城里微服私访，这使他心里不禁“咚咚”地敲起了小鼓。他看看坐在沙发上的程普，这位脸上经常挂着笑容的副书记此刻也是紧皱着眉头。他小心翼翼地说：“程书记、张书记，你们看这怎么办？”

正在严寒办公室里焦急地来回走动的张克勤说：“找到车有什么用？我要人！”

程普自从走进严寒的办公室就没有说过一句话，现在他坐在那里仍然没有吭声。他也猜到了江云天昨天晚上所以没有来县委，而直接住进一家普通宾馆的用意。但是现在已经快十点了，江云天应该知道他和张克勤来到了古岚。一向守时的江云天按说早就应当到县委来了，而他直到现在也没有露面，这是怎么回事呢？

程普摆摆手让严寒坐在他的对面，他说：“严寒同志，你跟我老实说，古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听程普这么问，严寒的心里就犯了嘀咕。因为江云天不知道在外面会摸到什么情况，所以他不敢造次。

“也没有什么大事，”严寒说，“因为我们推行企业改制，有的工人想不通，闹了一点小麻烦，现在没事了。”

“你什么时候对企业改制感兴趣了？”程普问。

“我一直就很感兴趣。”严寒赔着笑脸回答。

“我怎么听说你曾经说过搞企业改制就是搞资本主义复辟呀？怎么能说你一直感兴趣呢？”程普慢悠悠地追问。

“我没有那样说过……程书记，请你明察呀……”严寒辩解道。

“还让我给你说出时间地点吗？”

“这……”

程普的问话让严寒出了一身冷汗。恰在这个时候，严寒办公桌上的电话急促地响起来，严寒赶紧走过去拿起电话。

“喂！我是严寒……什么？你……你混蛋！我……撤了你！”严寒的脸色陡然变得煞白，他把电话听筒重重地放在电话机上。

“程书记、张书记，江书记找到了……”严寒喘着气说。

“在什么地方？”张克勤问。

“在……在治安大队……”严寒回答。

“江书记到治安大队干什么去了？”张克勤又问。

“是……是他们抓错了人……”严寒吞吞吐吐地说。

张克勤一听就火了，“啪”地一声就拍响了桌子。

“好哇！严寒！你真是治县有方啊！连市委书记都让你抓起来了，不得了啊！你是不是准备把我们也抓起来呀？”他气咻咻地说。

严寒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钻进去。“他们大概不认识江书记……”他嗫嚅地说。

“不认识就抓吗？江书记究竟法犯哪条？”

“我一定严肃查处……”

程普站起来说：“真是出人意料啊！古岚县公安局抓了宁康市委书记，这真是亘古未有的大新闻哪！当然了，如果江书记犯了法，那抓起来当然应该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嘛！如果江书记没有犯法，我看查处的就不仅仅是治安队了！张书记，我看咱们俩还是去一趟公安局吧，凭咱们的老面子兴许能把江书记保出来。如果实在不行，再请严书记出面……”

张克勤“哼”了一声就和程普走出严寒的办公室，把严寒臊得简直无地自容……

宁康市委书记江云天和他的司机小周被带到公安局治安大队。治安大队在公安局办公大楼后面的一排平房里。警车停下以后，江云天和小周被推下车，然后他们被带到一个房间。进得屋来那位黑大个“刘队”一屁股坐在一张桌子上，其他人也都随便找地方坐下，有两个人还挤在一张脏兮兮的床上躺下来。

“叫什么名字啊？”坐在桌子上的刘队长点上一支烟开始讯问江云天。

“你就这么没有礼貌吗？即便是犯人也应该有个座位吧？”江云天说。

“呀呵！你以为自己是谁？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治安大队的审讯室，懂吗？”刘队长大声说。

江云天环顾一下四周说：“我看这里连狗窝都不如！你看看你们的警容警纪，一个个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横躺竖卧，吆三喝四，人民警察的脸面都让你们丢光了！怪不得古岚的老百姓指着脊梁骨骂你们，我看骂得好骂得对！你给我从桌子上滚下来，系好扣子，把裤腿给我放下来！”

黑大个刘队长被江云天一番气势夺人的训诫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下意识地从桌子上下来系好了两个衣扣，但他很快就觉得事情似乎有些颠倒，他生气地拍了一下桌子说：“是我审你还是你审我？”

江云天说：“是我在教训你！我问你，谁让你们到水泵厂随便抓人？”

刘队长说：“遇到形迹可疑、试图挑动群众闹事的人一律抓捕！这是县委严书记的指示！自从你们打听水泵厂我就注意上你们了，你们到水泵厂到底想干什么，从实招来！”

“怎么？水泵厂去不得？”

“去不得！那里的工人正在闹罢工！”

“实话告诉你，我就是对此事感兴趣，难道这犯法吗？”

“我说你犯法你就犯法！怎么？不服气？”

江云天冷笑一声说：“法律不是从你的嘴里制造出来的！你是个执法人员，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随便抓人，这是知法犯法！你已经侵犯了我这个公民的人身权利，我看你已经没有资格当人民警察了！”

司机小周说：“你听好了，这不是吓唬你！”

黑大个刘队长火了：“你们是什么人？敢对我这样说话！”

江云天说：“非要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宁康市委书记江云天！”

这简直犹如一声霹雳，斜躺在床上的那两位蹭地就站了起来。

“你……你骗人！”黑大个刘队长慌了，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江云天命令道：“现在你把你们局长叫到这里来！”

其中一个警察不满地说：“我告诉你别抓，你就是不听，我们跟着你倒霉！”

古岚县公安局局长常世豪闻讯赶来，他一看被抓进治安大队的果然是市委书记江云天，顿时就出了满头大汗。

“江书记，实在对不起！请楼上坐吧……”他一边擦汗一边说。

“常局长，”江云天说，“既然被你们抓了，你们就要说出一个抓人的理由啊！不能就这样说抓就抓，说放就放。那公安局成了什么？住旅馆也没有这么随便吧？”

常世豪说：“江书记，这是误会，万望江书记原谅啊！”

江云天说：“误会？你说得好轻松啊！别忘了你是执法机关！你抓了我江云天可以说是误会，那你抓了那么多工人，你又怎么向他们解释呢？”

常世豪委屈地说：“江书记，那不能全怪我们呀，那是县委的指示……”

正说着，程普和张克勤走进来。

宁康的三大巨头人物齐聚古岚县公安局治安大队这间乱七八糟的审讯室里，公安局局长常世豪的手脚简直不知道往哪儿放才好，他下意识地搓着双手说道：“程书记、张书记，你们也来了……请坐……”他说话竟有些变调。

张克勤说：“常局长，在你的衙门里我们哪敢坐呀？我们是来求你高抬贵手放江书记一马！”

常世豪简直羞臊得无地自容。他一眼瞅见了缩在墙角的黑大个，走上前去抡圆了胳膊就要把一记耳光赏给自己的下属。但他的手抡了起来又停住，然后他改变了动作，他用手指点着黑大个的脑门儿说：“刘大江啊刘大江，事情就坏在你的手里，谁让你给我乱捕乱抓？你当着三位领导的面说清楚！”

刘大江嗫嚅地小声说：“这都是严书记的指示……”

常世豪说：“大点声，平时你咋咋呼呼的劲儿跑哪儿去了？”

刘大江提高了嗓音说：“这都是严书记的指示，前两天常局长到外地去查案子不在，严书记直接把我叫去，县委根据市委的指示，要在全县推开企业改制的工作，工人恐怕一时想不通，估计一些坏分子会借机闹事。市委指示对闹事的人绝不能心慈手软，要坚决予以打击！他要求治安大队进入战斗状态，随时准备应付突发事件。没过了两天，果然就有人到县委围攻严书记，我们接到电话，及时赶到严书记的办公室，看到有几个人正在与严书记吵闹，我们奉严书记的命令当场抓了一个。下午我们又接到严书记的电话，他让我们多带些人立即赶往县委大院。

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县委的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我们进不去就只好驱赶人群，人们看见我们来了就纷纷逃离现场。等我们冲到前面的时候没有见到严书记，只有周县长在那里呼喊。我们抓了几个不肯离开现场的工人，周县长高喊让我们放人，我们正准备放的时候严书记来了，他命令我们不许放，我们就把人带了回来。第二天，严书记又把我叫去，说现在形势很严重，让我们密切注意水泵厂和纱厂的动向，据说他们正在酝酿更大的行动。严书记说要预防他们串联，遇到可疑的人就先抓起来，要保证市委企业改制英明决策的贯彻执行。昨天有两个人到水泵厂串联被我们抓了，今天不想就抓了江书记。这都怪我瞎了狗眼，要处分就处分我吧，这不关常局长的事，他昨天才从外地办案回来……”

程普和张克勤这才明白了江云天让他们火速赶来古岚的原因。

常世豪说：“江书记，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我回来以后刘大江把事情都给我汇报了，我马上亲自讯问了那些被抓的工人，事实证明人家并没有触犯法律的行为，因此我请示严书记要求放人，严书记很生气，批评我没有立场。他说人不但不能放，有捣乱分子还要抓！并说这是市委市政府的指示，弄得我是骑虎难下左右为难。今天市委的各位领导在，你们说放人我马上就放！刘大江的问题我们一定严肃处理！”

程普等常世豪停下来以后说道：“常局长真会就坡下驴啊！工人放不放有法律管着，你是公安局长你觉得该放就放，不该放你就押着，我们不敢干预你执法。现在我们要把江书记保出去你看行不行？”

常世豪红着脸说：“程书记你就别腌臜我了，我们错了，我给江书记摆酒赔罪还不行吗？”

江云天说：“你给我摆酒赔罪那是因为我是市委书记，但那些被你们抓起来的无辜工人又该怎么办呢？世豪同志，你们是执法机关啊！执法必须以法律为依据，而不是由哪一个人说了算，这是个原则问题！公安局不是御林军啊！”

常世豪说：“江书记说得对，我们马上放人！”

张克勤说：“对于治安大队所犯的错误应该怎么处理，这要看他们对问题的认识程度。现在你们就把刚才所说的情况写成书面材料，要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把过程写清楚。小周你就留在这里，等他们把材料写好以后让他们签字盖章以后交给我！”

江云天说：“好，就照张书记说的办。世豪同志，现在我要借贵局一块宝地，我有事要与程书记和张书记商量，到你的楼上给我们找个安静的房间好吗？”

江云天和程普张克勤在常世豪的陪同下来到公安局办公大楼里的小会议室，常世豪亲自为他们献茶之后走出去关好门，然后去写张克勤要求的材料。小会议室里就剩下江云天他们三个人。

江云天说：“真对不起，让二位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我是在省委听说古岚工人闹事连夜直接赶到这里的……”

张克勤问：“见到章书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