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小插曲虽然让我心情畅快了些，但想到舒凡，我还是开心不起来。庄周体贴地打开了车载音响，淡淡的乐声在耳边回荡，他不时看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面对他关切的目光，我只好仍然侧过头看车窗外。

上岛咖啡厅里，我们各自落座。庄周说：“我有东西送给你！”

我抬眼看他，不知道他要送我什么东西，庄周笑了笑，递给我一张卡，我接过一看，竟然是高尔夫球员俱乐部的会员卡。我忙递还给他，道：“我不能收！”

“为什么？”庄周道，“上次我说过，你送了我礼物，我得回送一份。你送我的礼物我可接受了，怎么我送给你的，你就推辞呢？”

“谢谢你，我真的不能收。”我有些心乱，我只是来为舒凡做说客的，怎么知道他要送我礼物，让我更加不知道怎么样开口。

“总要给我个理由吧！”庄周笑了，“反正已经办了，你要不收，也不能退回去！”

我摇摇头：“太贵重了！”

庄周笑了：“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它也不过是我回送给你的一份礼物而已。你送我的领带，至少花去了你工资的四分之一，我这份礼物相比较还轻了呢。朋友之间，你还这么见外吗？”

尽管我一再谢绝，但庄周还是坚持将它送给了我。盛情之下难以推辞，我只好接受，虽然我知道我并不会因为有了这张卡而常去光顾那个俱乐部，但他的这份情我还是领了。

他对我这么好，但对舒凡却那么冷漠，想到舒凡昨天的样子，我感觉我接受他的礼物有点类似于对舒凡友情的背叛。

这个说客我还是要做的，但面对着氤氲冒着热气的咖啡，我不知道从何说起。庄周用温厚的目光看着我，他说：“我知道你有事想对我说，你说吧，别为难！”

我终于艰难地开口：“舒凡……她是我的好朋友，她，你觉得她，怎么样？”

庄周看着我，目光又深邃如湖了，他问道：“你想撮合我和她？”

我狼狈地道：“也不是，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是觉得如果你们能，能发展下去，我是乐观其成的！”

“你真这么想？”他微眯着眼睛，脸色是一贯的不动声色的平静，但我仍然感觉到他眼神中那种让我不安的信息，我不得不避开他的目光。

“是，是的！”我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为了舒凡我应该义无反顾，“我觉得，你不妨给她一次机会，也许，也许她是适合你的。”

他啜了口咖啡，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在他的目光注视中越发狼狈，虽然我该义无反顾，然而心中却充满了罪恶感，我想将舒凡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吗？我艰难地措词：“我知道这样对茹姐不公平，我知道你很爱茹姐，我说这样的话不太合适，可能会让你反感。但是，茹姐她，她一定也不想你为了她，一直这样下去。你仍然可以照顾茹姐，只是你也可以过正常的生活。舒凡她，她也是很好的，茹姐一定愿意她来照顾你！”

他缓缓道：“你觉得，我应该和茹佳离婚？”

他的声音平静不带任何情绪，我无法揣测，为了舒凡，我真豁出去了，我道：“我是这么觉得，茹姐的病情医生已有结论，我知道这对你很残忍，但是我觉得，以茹姐对你的爱，她真正希望的，一定也是不想拖累你。”

“我知道，我知道茹佳会这样想，我也知道我坚持不了多久，还是会接受在那份协议书上签字！”他叹了口气，“钟欣，对着你，我不妨说出心中的真实感受。我不需要瞒你，我也不想瞒着你。一年前我就知道，总有一天，我会签了那份协议书的。”

我心中一喜，这是不是表示，他会接受舒凡？

他接着道：“但除非找到一个和茹佳一样的女人，当我爱上她后，为了给她幸福，我才这么做。当然，之前我会告诉茹佳，虽然她不能回答我，但我想，她会理解我！”

“茹姐那么爱你，她当然是会理解的。”要不是知道这时候不能功亏一篑，我就要兴奋地附和了。

他的目光又变得幽深，缓缓地道：“昨天，我已经签了那份协议书！”

“真的？”真为舒凡高兴，我脱口而出，“那你是接受舒凡了？”昨天舒凡还这么伤心，她这份伤心多么没由来，我松了口气，我这个红娘，终于完成了任务。不过，心中仍然感觉有些不安，说不清那种感觉，我想，也许是对秦茹佳的愧疚吧。

他凝注着我，目光深不可测：“你怎么会认为我是为了舒凡而签的那份协议书呢？”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他回答得这么肯定，让我愕然，我怔怔地抬头看他，刚刚涌上来的一些高兴情绪顿时没了。我的确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想当然地以为就是为了舒凡，原来我是空替舒凡欢喜一场。我该说什么呢？这是他的自由，我本来就不能干涉。

他爱上的，不是舒凡，是别的女人。

我低下头搅着咖啡，脑海中却有些空白，为舒凡感到难过。

他低低地问我：“你就不想知道，我是为了谁？”

我摇摇头，不让他看到我的眼神，也不让他看到我的失落。为了谁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是别的女人。

突然，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我搅动汤匙的手，我一抬眼，就看到他深邃却温情的目光，他一字字无比认真无比深情地道：“欣，这么久来我对你的心思难道你不明白？我不是为了舒凡，我、是、为、你呀！”

我心中一震，张大了嘴忘了说话，他说什么？是为了我？这句话太让我震惊，我完全无法消化这样的信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温柔地道：“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给我的印象太过深刻，你被我的车刮到，腿上有血渗出来，可是你一点感觉也没有，神色迷茫，像个迷路的孩子。推开我继续往前走，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那时我心中就在想，如果你开口求助，我一定会帮你。但是你没有，你甚至扔掉了我的名片，我叫住你的时候，你又突然表现出令我意想不到的一面，目光如刀，愤世嫉俗，最后留给我一个骄傲却单薄背影，我想我是从那时候开始注意你的。后来你主动联系我，虽然是为了工作的事，我也非常开心。跟你说实话吧，我之所以迟迟没有答应你的采访，并不是因为什么为难，只是我想这样我就可以和你多几次接触。钟欣，我带你去看茹佳，就是想告诉她，我已经找到一个女子，请求她能答应我和你在一起！”

他的目光是诚挚的，声音也很诚恳，我相信他说的都是真话，但是，这怎么可能？这太可笑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他的话语冲击着我的神经，每一句话都让我震惊，让我心慌意乱，让我难以接受。

我好不容易把被他惊跑的思绪拉回来，这才发现他仍然握着我的手，我忙缩回手去，动作幅度太大，带动了杯子，咖啡泼洒出来，这浓浓的液体像一条蛇，飞速地向我冲来。我慌忙站起，手忙脚乱地去拉纸巾，我的失态引来不远桌上客人的侧目。

他也站起来，用纸巾吸去桌上的咖啡，这时服务生过来帮忙，并很快清理好了桌上的乱子。我却已没有坐下去的心情了，更加没有坐下去的勇气了。我匆匆说了声：“对不起，我先走了。”然后在他的叫声里落荒而逃。

坐进的士，我的心还在怦怦乱跳，这太不可思议了。我只是来为舒凡做说客的，可是，却接收到他对我的表白。

见鬼的表白，我该对舒凡怎么说？告诉她庄周拒绝她是因为我的原因？要是那样，我连舒凡这个朋友也要失去了。

乱了，一切都乱了，舒凡爱上他，他却对我表白，我夹在这中间算什么呀？

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我平时还算灵光的脑子此时一片混乱。我承认对庄周有好感，但经历过申永明的背叛后，我对感情已不敢轻易一试。我从没想过我和他有什么可能，我也没想过他会爱上我。

回到家后，我还没能抚平这个讯息对我心情的冲击。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有些困惑，有些矛盾，有些烦乱，有些挣扎……我就在这样的心绪里心慌意乱地坐立不安。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想起我跟舒凡说过今晚会过她那边去，但现在我这样心神不宁，又过去做什么呢？

我拿出包里的烟，点着了，深深地吸了一口。平时我是吸烟的，只是吸得少，也没瘾，只在熬夜赶稿子时才会来上一两支提提神。后来搬到这里，有林芊蓉的约法三章，我吸得更少了。但现在我的心情太乱，我急于平复一下，理一理我混乱的思绪，林芊蓉的约法三章也顾不得了。

我不断地吸着，把自己裹在袅袅的烟雾里。家里没有烟灰缸，我只能把烟灰弹进一个装了半杯水的玻璃杯里。

我为什么怕见舒凡？不愿意接受舒凡的是庄周，我只是一个红娘而已，舒凡的失恋是不可避免的了，我是在为我的无能为力而愧疚所以不愿见她吗？

也许不是，头有些疼痛，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对自己说，也许我对舒凡的愧疚不是因为我这个红娘的不得力，而是因为庄周爱上的那个人是我。

我始料不及，然而在庄周初对我表白时，我心分明有两种情绪同时升起，一种是如释重负，一种是难以置信，只是当时太乱被我忽略了。

我为什么如释重负？

我揉了揉额头，把烟蒂按在那个临时充当烟灰缸的水杯里，又点了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我为什么如释重负，是因为我对庄周不知不觉间，竟也萌生了爱意吗？

要不然，为什么我会想了解他的生活？为什么当他心情不好时我愿意陪着他？为什么我会想到去医院看茹佳？为什么面对他的邀约，我从来不愿意拒绝？

想到这个答案，我大吃一惊，我被自己吓了一跳，不是不是，我告诉自己，一定不是。可是我知道，我只是自己骗自己而已。或者从那天李嘉钰咄咄逼人时他有力的臂弯中，或者从高尔夫球场上，从他那一次次的回头微笑里，我的感情就不知不觉地发生了变化，只是我不曾察觉罢了。

我该怎么对舒凡说呢？

即使我清楚了我的内心，我也不能接受这份感情，我不能伤害舒凡。

这时门开了，林芊蓉刚踏入客厅，就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她尖声叫道：“咳，欣姐，你……咳……你谋杀啊……”

整个客厅已经被烟笼罩着，杯子里近十支烟蒂挨挨挤挤。想着她的约法三章，我以为她会气急败坏，我自知理亏，准备接受她的兴师问罪了。她咳出了眼泪，一边咳一边冲过去开窗，又把阳台门打开，一股清新空气扑面而来。她已经几步蹿到阳台上，在外面叫我：“欣姐，出来透透气吧，你想把自己变成熏肉啊！”

我坐在沙发上没动，先前的事情搅得我脑子里一团乱，林芊蓉回来后这么一叫一嚷，暂时让我从那纷乱的思绪中解脱开来。

十几分钟后，烟雾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林芊蓉笑容满面地从阳台探头进来，她说：“欣姐，我刚进门还以为着火了呢，这么多烟，你可真能抽！”

“对不起，我犯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