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客厅里烟雾已全部散去，这才走进来，满不在乎地笑着，调皮地道：“第一次嘛，初犯我从宽处理。不过下次你得提前通知我，这样我可以先去买个防毒面罩！”

“谢谢你的从宽处理！”被她的笑意感染，我也笑了。

“你吸进去了不少烟哦，一手二手的都被你吸了，要清清肺才行！”她善解人意地道，“欣姐要不要出去走走呢？”

这丫头真聪明，大概看出我心情不大好，变相劝我出去散散心，而且还顾及我的面子，不让我难堪。

我点头笑道：“一会儿我要去朋友那儿。”

“哦，我去煮面条，要不要帮你煮些？”

“谢谢，不必了，”我笑道，“马上就过去了。你自己吃吧！”

“那我去了哦！”她进了厨房，开始煮面条。我看着她在厨房快乐忙碌的身影，有些感慨，快乐其实很简单，我却让我的生活变得这么复杂。

到了舒凡的住处，刚按响门铃她就来开门了，她穿着睡衣，肩膀裸露着，波浪卷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有些慵懒，像是刚刚起床的样子。进去一看，地上又多了几个空酒瓶，看来今天她又醉过一场。

我不安地道：“舒凡，你何苦呢？”

舒凡牵了牵嘴角，恹恹地道：“我很好！”

“你这样子还叫很好？”

她眯着眼睛，想了想说：“我在疗伤嘛，过两天就好了。昨天吓到你了？”她唇边泛出一丝自我解嘲的笑意：“你放心，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你见到的舒凡又是以前你见到的那个舒凡了。”她走进卧室去，拎了串钥匙过来递给我，懒懒地说：“喏，这是备用钥匙，以后自己开门，省得敲门敲得物业以为我这儿出了人命！”

我接过来放在包里，帮她把空瓶子收到阳台上。

她已经斜躺在沙发上把电视开开了，不过显然她的注意力不在电视上。我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你，放弃了吗？”

舒凡没有目的地换着台，但我的问话显然让她触动了一下，她的手顿了一顿，沉默了，从这沉默中，我感觉到她心中是不甘的，她不想放弃，但是她也知道这是一段无望的感情了，所以神色有片刻的呆怔。一会儿，她甩甩头故作洒脱地道：“放弃了，男人多的是！”我从她的这番话里听到一些无奈的味儿，她的眼神疲惫而颓废，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她自我安慰罢了。

我说：“你想开些！”

她看着我，神色很怪异，我在她的目光注视下有些狼狈地站起来，心里怦怦直跳，明明我没有错，却感觉到一阵心虚。她看我反应强烈，哈哈笑道：“你今天说话真奇怪，这么干巴巴的，以前劝起我来一套一套的，今天词穷了？还是昨天被我吓怕了？哈哈！”

我掩饰地过去帮她开了窗子，说道：“还不是你闹的，怕说多了刺激你，现在倒被你取笑！”

她扔掉遥控器，斜睨着我，没劲地道：“也不在乎你一两句话，我承受得住。”

我过去抱住她的肩，不安地道：“舒凡，对不起！”

“关你什么事呢？我是被男人拒绝，以前我也无数次拒绝男人！”她的嘴角扯动一下，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莺莺迷不住崔生，你这个红娘也没办法的不是吗？”

她以为我的对不起是为没有完成红娘的任务而说，我该不该告诉她原因？

我心里挣扎斗争了无数遍，虽然我不能接受这份感情，但我不能让她蒙在鼓里，思前想后，我终于忍不住道：“如果崔生不接受莺莺，是因为他爱上了红娘呢？”

舒凡的身子猛地一僵，她缓缓回头，瞪大眼睛看着我，像看一个怪物，我被她的目光盯得发毛，但仍然与她对视着，我知道我终究是要面对这件事的，我可以避得了一时，避不了永远。何况爱没有错，我无法欺骗自己的感情，我更不想欺骗舒凡。

舒凡上上下下打量着我，看得我无所遁形，她的喘息慢慢粗重，胸口一起一伏，情绪非常不稳，但她一句话也没有说。我忐忑不安地看着她的眼睛，不知道她是否能接受这个信息，她会有什么反应呢？她会以为是我从中作梗吗？

好半晌，舒凡才抓住我的肩膀，很用力地抓住，指甲似乎要掐进肉里，好像不这样她就没办法支持住一样，她哑声开口，声音有些颤抖，好像在尽力克制什么：“你说的……是真的？那么，红娘……是不是……也，也爱上了张生？”

我忍着肩上的疼痛，幽幽地说：“对不起……”我没有对不起她，然而，如果没有我的存在，也许，她的努力会有结果，是我间接造成了这种结果。

她呆了，慢慢地松开了手，失神地垂下头，整个人都软了下来，瘫坐在沙发上，好久好久，才无力地冲我说：“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舒凡……”

“你走啊！”舒凡突然发作，她竭斯底里地冲我大吼。

我无声地站起来，走了几步，我又停住，迟疑了一下，回头叫道：“舒凡……”

“出去！”她伏在沙发里，把头埋在臂上，头发披散下来，双肩不住颤抖。我叹了口气，为刚刚自己一时控制不住后悔不已。我明知道这个时候她情绪不稳，为什么不等过一段时间再说？

我心中有一种预感，也许，因为我找的时机不对，从此我要失去这个朋友了。

离开舒凡的住处，我觉得我真是失败透了，工作中被流言攻击，处处被动；生活中连最好的朋友也弄成这样；而我的感情，却仍然没有归依。

哪里出了问题呢？我并不想事情发展到这样的结果的，我是真心想为舒凡做红娘，真心想看着她和庄周有个好的结果的。庄周爱上我，那不是我的错，我爱上庄周，我也没有错，错只错在我发现自己爱上庄周是在舒凡之后。如果我接受庄周，我和舒凡就完了；如果我不接受，我和她就能像以前那样吗？

只怕一切都已无法回到从前。

我没有打车，也许夜里的凉风能让我的思绪清明一些，我顺着多宝路往前走，没有目的，也没有思想。这个处处霓虹灯光照耀下的城市，似乎充满了温情，却又充满了冷漠。

我抓着提包，任灯光将我孤独的身影拖得长长的，每一步，都迈得空茫。

路过一个人声喧嚣的小酒吧，我要不要进去呢？或者里面有可以让我暂时忘却烦恼的东西。这时，只见三四个人架着一个领带松垮、衬衣歪斜的人从酒吧里出来，那些人把他掼在地上，指着他威胁：“再闹事，小心打断你的腿！”然后扬长而去。

那人从地上挣扎着爬起，从他的衣着看来，应该是个比较讲究的人，但鼻青脸肿，嘴里低声咒骂着什么，扯了扯领带，向我这个方向踉踉跄跄地走来。

一股酒气直冲鼻端，我正迟疑着要不要绕道，他可能意外我一个单身女子出现在这里，已抬起头来，但看清我的脸后，他怔了一下，面色一变，匆匆转过身就要走。

我也怔了一下，脱口叫道：“申永明！”

他身子一颤，慢慢回过头来。我没看错，这个鼻青脸肿，满身酒气，狼狈不堪的男人，正是申永明。他躲在一个小酒吧里喝酒，与人冲突，被人揍了一顿后赶了出来。

我走过去：“你没事吧？”

他看了我一眼，飞快地用袖子抹了把脸，戒备地看着我道：“我没事，当然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我知道他在撒谎，在维护他的自尊。昨天看见李嘉钰时，我就猜到他的好日子已经过去了，现在看他这么落魄，更证明了我的猜测。

我本来该高兴，该幸灾乐祸的，但看到他这样子，心一下子就软了，这人毕竟是我爱过的男人，现在他已经这么狼狈了，我不忍心再看他的笑话。

我问他：“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他怀疑地看了我一眼，从我的眼中，他知道我已明白真相，也不再隐瞒下去，冷冷地道：“好啦，你跟到这里来不就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吗？你现在看到了，你要笑话尽管笑，我知道你心里高兴得很，你就别装模作样了！”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这里，跟着你做什么？”没想到他脾气这么大，我不想跟他吵，忍着气解释。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满脸不信：“你不是跟来看我笑话的？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只是恰好路过这里。”我淡淡地道，“我没有必要看你的笑话！”我的耐心丧失殆尽，再也不想多说，转身就要走。

“钟欣……”他叫住我，“对不起，我脾气太坏！我，这些天我遇到了一些事！”他抓抓头，很狂燥，简短地说。

我点点头。

“我失去了工作，而且，我和李嘉钰……分手了……”他沮丧地说着，身子慢慢蹲下来，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抱住了头：“我完了，钟欣……这是我的报应……我现在又像狗一样……我什么也没有了……”

我已知道，李嘉钰是他公司老板的女儿，也是公司的副总经理，他被她一脚蹬了，工作自然也保不住。

看着他这个样子，以前对他的怨恨和愤怒全都没有了，心中不自觉竟涌起一丝同情，我在他面前蹲下，与他平视，温声说道：“你应该振作起来，再去找份工作。你有能力的，再找工作应该不难！”

他艰难地道：“钟欣……帮帮我，这几天，我的钱……都花光了……你能不能……先借我一点……”

我一怔，他向我借钱？

他在我的目光注视下低下了头，羞愧地道：“我知道，我现在提出这个请求很无耻，我以前那样伤害过你，我，我……对不起，我，我走了！”他站起身来要走。

我拉住他，道：“等等！”

他回头看我。

我拉开提包，对他道：“你先去找个地方住下来，我手上带的钱不多，明天我再去取。你好好休息一下，重新找一份工作吧！”我把包里八百多块钱递给了他。

他怔怔地看着我，眼神复杂，又感激又羞愧，又忧伤又高兴，又意外又疑惑，我把钱放到他手里，说道：“早点去找个地方休息，明天重新开始吧！”

拉上提包的时候，我看见舒凡先前给我的备用钥匙。出门时，我和她都没想起这串钥匙来，我想，舒凡再不愿我拥有她家的备用钥匙，而我，也不方便留下这串钥匙了。我心里暗叹了口气，过几天我再送回给她吧。

我对申永明道：“好好照顾自己吧，我先走了！”正好一辆的士路过，我拦下，上了车。车开动的时候，我看见路灯灯光照射下，申永明眼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动。

第二天，我又借给了申永明两千块钱，当我在电话里告诉肖偌宁的时候，她惊呼起来：“三姐，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呀？这么个负心的男人，你还帮他？”

“毕竟认识一场，没遇到是没遇到，遇到了我怎么可以不管？”

“为什么不能不管，难道你还爱着他呀？”

“怎么会！”我失笑，“偌宁，我早已不爱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