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思遥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8:53
|本章字节:10736字
春天终究姗姗来迟。
葱绿的景致被雨雾模糊了轮廓,氤氲朦胧,潮然的气息清香扑鼻。婉辞手执纸伞迎风而立,纤柔的淡蓝色若隐若现在蒙蒙细雨间恍若纤尘不染的仙子。
贞妃似是出神地望着她柔美恬淡的面庞,半晌叹道:“从前我不知道究竟你强在哪里,此刻方才明白,你从来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谁都无法改变你,这便是最难得的。”
婉辞微笑着摇头道:“我不曾有过你的经历,所以单单从选择而言我并不比你高尚。正如你所说,我确实是比很多人幸运。但是最幸福的人始终是能知足的人。”
贞妃眼睛微微发酸:“不知道现在明白这一切是否还来得及。”
“任何事情都没有早晚的问题,唯有做与不做的问题。”婉辞伸出手握住她的,“就如同我也不知道此刻让你走是否是最好的决定,但是我不能代你选择,我只能祝福你顺着心意好好待自己。”
感到握住自己的手虽冰凉却坚定有力,贞妃泪流满面:“倘若一切能重新来过,我会真心把你当做朋友。”
“何必重新来过?你就是我在宫外的朋友。你会代我看到最明亮的天空、最干净的湖水,会养育最温柔善良的公主。”婉辞轻柔地微笑,替她擦拭她的眼泪。
“为何你从来都不会恨我怨我?”贞妃似用尽全身力气方才问出这句话。
婉辞凝神思索,狡黠笑道:“因为仇恨太累。其实我秉性疏懒,只是你不曾了解,太费力的事我不愿做却也做不来。”
贞妃嘴角终于浮起一丝如释重负的笑:“你说得对,仇恨太过累人,本就不是所有人都做得来的。”
“贞妃娘娘!”婉辞和贞妃一愣,双双转过视线。萧湛倔犟地站立着,朦胧的细雨里带一抹谁都看不清的复杂表情,紧紧地凝注贞妃,目光里仿佛有愧疚有疑惑有压抑的愤怒。
“湛儿。”贞妃与婉辞同时唤道。
萧湛往前几步,跪下紧抿着嘴问道:“贞妃娘娘,湛儿心头一直有疑问盘旋,想要贞妃娘娘给湛儿答案。”
贞妃温柔地笑笑:“你想问当年定嫔的事?”
萧湛一怔,旋即有力地点头。
贞妃幽幽地叹气,略带伤感地道:“你母妃的去世确实与我有关。”
萧湛悚然而立:“你果真冤枉我的母妃?!”
“当日确实是我冤枉她。”贞妃将伞撑在他头顶,为他遮风挡雨,“倘若不是我心虚,我不会那般敏感地一口咬定是你母妃蓄意谋害。我知道她曾被冤枉的真相,却因不忍心站出来指证华姐姐,才会无颜面对你母妃,终日里以为她恨我要将我铲除。其实,我后来便知道那日是毓妃的计策想置我于死地,但那时我已经无法告知皇上真相,终究是我舍不得那些身外的荣华。”
萧湛身形一顿,堪堪站立不稳,婉辞眼明手快地抓住他。他眼底忽闪痛苦悔恨的光芒,扑通跪倒在地:“贞妃娘娘,我对不住您,对不住容姐姐!”
贞妃闻言怔怔地后退一步,手中纸伞轰然落地,雨下得越发急了,水滴顺着她的眉眼灌入她的嘴里,冷得她牙齿打战:“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容姐姐是被我害死的!是我亲手害死容姐姐的!”萧湛沉沉地磕头,那声响好似敲在贞妃心上惊起刀绞般的疼痛。
“容儿她——她到底是怎么……”贞妃无力再问下去,软软地依靠在婉辞身上。
萧湛眼泪夺眶而出:“是我引她来寻我,设下陷阱致使她自高处摔倒。我以为这样父皇便能惩办您,我便可以为母妃报仇!我对不住容姐姐!”
婉辞苍白的嘴唇微微颤动,终究一句话都没有说。
萧湛不停地磕头,混杂着鲜血的雨水自面前流淌,染红脚底的青苔。贞妃借着婉辞的手将萧湛搀扶起身,仔细温柔地擦拭他额头的血渍:“湛儿,容儿她最心疼的是你,你别让她伤心。”
“贞妃娘娘!”萧湛忍不住投进她怀里,撕心裂肺地叫道,“无论我怎么做容姐姐都不会活过来了!”
贞妃眼含悲痛,冷涩道:“她是永远都回不来了——”
“贞妃娘娘,您让我跟您走。我会照顾您,会代容姐姐照顾您、孝顺您。您让我为自己赎罪吧。”萧湛缓缓跪下,颤抖着呜咽道。
贞妃木然地拉他起身:“好,我答应你,你跟我走。这里是吃人的地方,我们离它远远地,永远都不要回来——”
林木葱郁,台阶逶迤。
婉辞顺着阶梯缓缓向前,与静默站立的萧霁睿并肩而立。兰芷清芬,淡香缥缈。剪剪风寒里微透出尘的宁静柔和。
“她走得可安心?”龙涎香的气息沉沉散开,化入清清浅浅的牵挂。
婉辞眼底浮起深浅难辨的惆怅:“她很好,湛儿亦随她离开。”
萧霁睿微觉诧异:“湛儿说要去送行,朕没有想到他会一去不复返。”
“有些事情发生了却还能弥补,我想那是他们的选择,他们会从中得到快乐。”婉辞仰着头看清透的蓝天,衣袂纷飞,飘然如仙。
萧霁睿心底沉甸甸的,像压着重石一般:“朕有时不免怨恨自己。”
“容儿的事你其实早就知道的,是吗?”婉辞手藏在袖里,不由握紧。
萧霁睿垂下眼眸,半晌道:“是,朕料定于冰艳不会如此胆大妄为,却不愿苛责湛儿。朕已经失去心爱的女儿,不想再失去定嫔留下的孩子。你会怨朕吗?”
婉辞摇首道:“我明白你心中的不舍,所以自作主张放湛儿离开。”
萧霁睿将她揽入怀中,汲取她的温柔恬静:“朕还担心你会就此离开,把朕一人抛下。”他嘴角勾起抹笑。
婉辞淡淡微笑:“倘若我果真不回来呢?”
“朕踏遍千山万水也将你寻回来。”他向来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隐隐流露不确定的担忧,“朕并非毫不畏惧,那日听见你对霜娥说,若一日忘不掉便等一月,一月忘不掉便等一年。尚有许多年等着你,终有忘记的时候。你可知朕从未有过那样的痛楚,方才明白有些人如同自己的影子,即便想割裂亦是不可能的事。”
婉辞顺从地伏在他怀里,轻笑道:“若是有一人需要我一生的时间来忘记,那么忘记与否又有何不同?”
萧霁睿宠溺地捏她的俏鼻:“你总是令朕又气又记挂在心。”
“若非如此,岂能得到你的真心?那可是全天下最弥足珍贵的东西,多少人求而不得。”婉辞美目流转,巧笑倩兮。
他喉间逸出一丝知足的笑:“朕遇到你是朕的劫数,却心甘情愿在劫难逃。”
雨过天晴,百花齐放。
于冰艳手执黑子,轻松地落子,似笑非笑道:“华昭容被夺去封号降为嫔,自请去逐水居思过,你们倒是给贞妃寻了个好去处。”
婉辞秀眉微蹙,稳稳地在西北角放下白子,淡淡道:“她一生受累许多,倘若能想明白总是好事。”
于冰艳不以为然地冷笑道:“我却不像你,定要做那高高在上的圣贤。我不信你心里对她丝毫没有怨恨,为博得个好名声真是委屈了你。”
“你若是执意这么想我也不愿争辩,有些事自己明白便可。”婉辞轻抿口茶,笑道,“这局恐怕你很难翻身。”
于冰艳妩媚地一笑,将棋盘前推,搅乱布局:“我算是认输了,这几日未曾从你身上得到便宜,你倒是寸土不让,定要将我赶尽杀绝。素闻你棋风婉转柔和,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却原来都是误传,生生让我吃了大亏。”
婉辞淡笑道:“传言原本就做不得数。”
“你们把湛儿送走断去我的左臂右膀,拿什么作为我的补偿?”于冰艳挑高黛眉,狭长的凤目闪动幽魅的光泽。
婉辞垂眸注视她的小腹,挑开一丝复杂的笑意,眼眸却清冷异常:“我答应你的事定然会允诺,你不必一再试探,想必很快便会有你期望的好消息。”
“和聪明人说话总是让人舒坦。”于冰艳凤目微微眯起,似笑非笑,“你该明白的,你所有的我并不稀罕,所以你大可放心。”
那话里明明白白的是不屑与挑衅,婉辞翦水双瞳里划过清冷的神采,半晌,方淡笑道:“我明白,你要的是往后的寄托,而非实在的权力。”
于冰艳笑容未减分毫,目光里却隐透冰雪之色:“你果然是难得一见的聪明女子。”
此番天朝与鸪望族的和谈进入关键的准备期。鸪望族族长殊羿亲自赴京,却遭后宫女官的行刺,幸得颖妃娘娘挺身而出方才躲过劫难,一时间掀起轩然大波。朝廷重臣纷纷上书恳请皇帝早日迎娶安宁公主,缔结两国友好。
萧霁睿原本不置可否的态度因行刺殊羿一案有所转变,让坚定不移支持和亲的大臣们看到事态的转机。震怒的殊羿也渐渐和缓,重新携带安宁公主出入后宫觐见太后及颖妃娘娘,传言太后很是喜爱安宁公主,赏赐许多天朝珍贵的布帛首饰。
一件披风轻轻盖在于运龙的身上,他抬起头,露出责备的神情,语气却充满关切:“你不好好歇息,跑这来作甚?”
于夫人将参茶安置在案上,嗔怪道:“虽是春日,却不见转暖。我若是不过来又看不到你只穿着单衣,没日没夜地做事,总是不肯爱惜自己。”
于运龙握住她的手笑道:“夫人有命,老夫岂敢不从,可夫人也要懂得爱惜自己才是,别叫老夫笑话你。”
于夫人温柔浅笑,抽回手,递上参茶道:“你与我不同岂能相提并论,冰儿在宫里还需指望你。”
“近来她却安分许多,再听不到她生事,倒是稀罕。”于运龙淡哼道。
于夫人担忧地摇首道:“她在宫里步步为营、事事留心,其中的苦岂是你我能想到的?你也知道当日若非为你,她不会放下唾手可得的幸福执意进宫。我只担心她不能好生照顾自己。她树敌太多,多少双眼睛盯着她,日日不得安心。”
于运龙听出她话里有话,挑眉问道:“她跟你说些什么?”
于夫人淡淡一笑,温言道:“她将李嬷嬷遣出宫来告诉我她已经怀有龙裔。”
“果真如此?”于运龙喜上眉梢,拊掌笑道:“这确实是天大的好消息,有冰儿的龙嗣在,老夫更能够名正言顺。”
于夫人娓娓道:“你也知道大皇子体弱多病,二皇子日前暴毙,三皇子的生母婕妤孟氏身份并不算高贵亦不算有宠。唯有四皇子的生母颖妃娘娘与冰儿素来不合。眼看安宁公主和亲的事提上日程,节骨眼上冰儿的身孕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事,牵扯众多,聪敏坚强如冰儿亦不免担忧,何况是我。”
于运龙微微皱眉:“你有话不妨对我直言。”
“我想进宫陪伴冰儿,这也是李嬷嬷的意思,恐怕冰儿难以应付。”于夫人眼看他露出不悦的神情,柔声道,“她向来孤掌难鸣,虽然面上看着冷漠高傲,其实心里何尝不害怕?我不能听而不闻,若是冰儿或是她腹中胎儿有异,我怎么对九泉之下的姐姐交代?”
于运龙敛目思索半晌方抬首,下定决心道:“你若执意要进宫,老夫也不阻你的心愿,随你离开。仅一句:万事小心。”
于夫人眼中一热:“老爷——”
“我一生亏欠你太多,若不顺着你只怕你心思越发沉重,伤及自身。所以我答应你,待安宁公主和亲一事妥善处理后,我再将你接回来。”于运龙盯住她含泪带笑的面庞,坚定道,“照顾好自己,在我眼里你比任何人都重要。”
和亲的密谈进入紧锣密鼓的阶段,朝廷上下齐心协力,欲用盛大的仪式迎娶鸪望族的安宁公主。但是皇帝的据理力争,使得聘礼的数额迟迟无法与狮子开口的殊羿达成一致,再者殊羿坚持皇帝作为鸪望族的驸马,应该亲赴边城迎娶公主回京。
出人意料的是,于运龙坚定地站在皇帝一边,建议由温宁远代替皇帝迎亲,萧霁睿考虑三日后终是答应折中的办法。温宁远则以使者的身份再次踏上鸪望族的境地。
暮春时节,春暖花开。
于运龙独自坐在书房,神色严肃地抿一口茶,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地放下。适逢管家在外敲门,他便推到一边,应道:“进来。”
管家喜不自胜地进门,施礼道:“老爷,边关有消息传过来。”
于运龙淡淡道:“看你的神情想必是好消息。”
“听说,公主看到温宁远迎亲再不肯和亲,亦不肯放温宁远回京。殊羿族长好生责骂后方才送她出城,却没想到昨日公主与温宁远竟然私奔,双双不知去向。”管家眉飞色舞地将内容一五一十地呈报。
于运龙方露出淡缓的笑意:“安宁公主天真执著,看来老夫并没有算计错她。想必殊羿疼爱妹妹,她的事殊羿未必一无所知,或许他才是推波助澜的人。”
管家亦笑道:“消息已经呈报朝廷,想必皇上震怒起来后果亦是不堪设想。”他原本踌躇得意的面孔瞥见那杯冷却的茶后收敛笑意,“那起下人到现在都不能好好服侍老爷,我这就去嘱咐他们给老爷换上一盏新茶。”
于运龙抬手阻止道:“不必,老夫这么多年习惯夫人的手艺,一时改不过来罢了。你派人进宫将夫人接回别院即可。”
管家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老爷,小姐可怎么办?”
于运龙若有所思道:“如今景王年迈不堪,温宁远下落不明,想必一时半刻皇帝还要忌惮老夫几分,不会当真为难小姐。况且她眼下身份特殊,谅皇帝也要护她一时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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