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叶澜家的别墅大门紧闭着，我按了好几下门铃，在外面等了许久，才有人来开门。开门的不是上次那个保姆，而是换了个女人，看起来年轻又精明，气质有点儿像叶澜的阿姨。

“你好，请问叶澜在家吗？”

她打开门，堵在门口，不让我进去，我只能站在门外询问她。

那个女人打量了我一下，神色镇定地回答道：“我家少爷被送到国外去了，短期内都不在家。”

这个消息像炸弹一般在我的耳边炸开，我的脑袋里嗡嗡直响，思维有些紊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叶澜出国了？为什么没有听他提起过？怎么这么突然？他最快也是昨天才被他爸救出去的，为什么他的家人会这么急着送他出国？绑匪抓到了吗？如果要抓绑匪，叶澜会是重要的证人，怎么会这么仓促地出国呢？

难道绑匪没有被抓到？

想想也对，如果案件受审了，按理说我也是证人啊，可是没有人来找过我。

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有报案，叶澜的爸爸不想叶澜再遇到这样的危险，所以急着送他出国了。

“你找我们少爷有事吗？”见我颓然地准备离开，那个女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我找叶澜只是想确认一下他是不是和我一样逃离了危险，现在看来，他应该早就被救出去了。只是被救出去的时候，他忘了告诉别人还有我也被绑架了。

所以，我是被他遗忘了吗？

算了，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是已经成功地逃出来了吗？我还活着就够了，何必计较有没有被遗忘。然而，在日光下，我摊开手，看着那满手的烧伤，还是觉得鼻尖酸酸的。

更让我心酸的是，那个曾经哀求着说“耳朵，你别丢下我”的男生离开前，什么都没有和我提过。

原来，那些寂寞时说的话都只是随便说说的，没有人真的离不开谁。

已经知道叶澜没事，我的目的也算达到了。没有多浪费一天时间，我从叶澜家回到自己家后，就收拾了一下东西赶去学校。

我走进教室的时候，正好是上班主任的课，班主任和同学们看到我都很惊讶。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讶异地问我：“赵灵耳，你的病好了吗？怎么不多休息一下就跑来上课了？”

我默默地站在门口，低着头说：“已经好了。”

“那好吧，赶紧进来上课吧！”

这一场离奇又带点儿酸楚的风波就这样画上了句号，我重新回到了原来的生活。和最初一样，什么也没有改变。那个叫叶澜的少年果真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偶尔我会想起他寂寞孤独的样子，想起同样孤独的我们，以及那些看似疼痛其实只是为了成长而受的苦。

想起那些过往，我的心里有点儿泛酸。

董珊找我的时候，已经是我回校上课的第二天。中午去吃饭的时候，她兴冲冲地跑到我们教室门口喊我出去。

“灵耳，你周一没来上课吗？为什么我来你们班上找你，你的同学说你生病在家，可昨晚我去找我妈，然后碰到了你妈妈，她说你没事啊，说你和季老师在一起。我一听就知道你撒谎了，怕你妈知道后生气，所以我说在学校看到你了。”去吃饭的路上，董珊拉着我的手说道。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啊？”见我沉默着不说话，董珊又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问我。

“季老师要走了，她身边没有人，我去帮她整理东西了，还去送了她。”我撒谎道，闭口不谈被绑架的事。

事情已经过去了，当事人都不追究，我这个不小心被卷进去的人又有什么好说的。

“季老师走了？她真的和你林叔叔分手了？”董珊夸张地叫起来，引来了路上很多同学的侧目，我赶紧伸出手捂住她的嘴。

然而下一秒，董珊停住了叫喊，快速地抓住我戴着手套的手，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我。

“灵耳，你的手怎么了？”董珊问我。

我想抽回自己的手，可她抓着不放，似乎我不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她就不会罢休。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不小心烫伤了。”我淡淡地说道。

董珊着急地问道：“你这几天到底做了什么事啊？怎么会烧成这样？你看看你的手，每根手指都有好几个大水泡。灵耳，你去医院看过了吗？”

“看过了，药都买了，医生说还好烫伤的只是表皮，不是很严重，水泡消了之后就好了，只是可能会留疤。”我微笑着向董珊解释道。

我知道她的脾气，如果我说没去，她肯定会立刻拉着我去医院。其实我没有撒谎，去找叶澜的时候，我的确先去了一趟医院把伤口处理了一下。

听我这么说，董珊才放下心来，不过还是追着我问伤是怎么来的。

无奈之下，我只能继续撒谎，反正季杭已经走了，我也不怕董珊找她求证。

我随口说道：“季老师要洗澡，脱衣服的时候水管突然破了，热水器的热水都喷了出来，我去拉她的时候，手被热水烫了好几下，所以就成这样了。后来季老师带我去了医院，我又怕我妈担心，就在她家住了几晚。本来这只手更难看的，现在已经好多了。”

董珊怀疑地看了我一眼，拉着我的另一只手说道：“那为什么这只手也有水泡？”

“那是因为我用两只手拉季老师的啊！”

“那照你这么说，季老师岂不是也被烫伤了？她没事吧？”董珊渐渐地相信我的话，问起季杭来。

“还好，如果我不去拉她，她肯定会被烫得更厉害，现在也只是身上烫了几处，没什么大问题。”

“那就好。好了，赵灵耳，你以后有什么麻烦别不告诉我，我们是朋友，要有难同当的，知道吗？”董珊双手叉着腰，有些生气地说道。

“知道，我们是朋友。”我微笑地看着她。

正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我才不想让她为我担心，虽然心里期盼着他们能主动发现我的脆弱与不安。

看，亲爱的朋友，我是一个多么矛盾的人啊！

02

第一场模拟考试结束后，我意识到了升学考试的紧迫。考上大学是我现在唯一的目标，为了集中精力复习，我不得不放弃一些事情。

“灵耳，你真的决定不去摆摊了吗？”在得知我的决定后，已经和我们打成一片的朴一欣打电话问我。

我用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回答道：“只有几个月就要毕业了，我想多花点儿时间复习。至于摆摊，等考试结束后有那么长的暑假可以利用。你和董珊也把重心放在学习上吧！”

“嗯，也是。那我也不做了，还是先准备考试要紧。哦，对了，这周六是我的生日，灵耳，我们叫上董珊一起吃个饭吧！”朴一欣说道。

“好的。”和朴一欣聊完，我继续擦头发，然后去洗衣服。等什么事都做完了，我闲得无事，就站在阳台上看夜景。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我倚在阳台上，看着自己那双疤痕未退的手，勾起嘴角，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成长道路上的那些伤痛最终都会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淡去，只留下淡淡的伤疤告诉我们，我们曾经受过伤。

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眺望着这座城市向来引以为荣的夜景。看着眼前那片霓虹，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些心酸的过往最终都成了我前进的动力，我相信未来会很美好。

一场雷雨骤然而至，打破了夜晚的宁静。我匆匆地回到屋内，将门窗都关上，拉上了厚重的落地窗帘。

听着外面急骤的雨声，我心绪不宁地写着试卷，时不时地看看旁边的手机。

今天妈妈又是上夜班，前几天她的雨衣被树枝钩坏了，直到现在也没见她买新的，估计因为忙，所以忘了。

天气预报说今天是晴天，可是现在下起了雨，我想她一定没有带雨具。想起她一个人骑着电动车又没雨具的情景，我忍不住焦躁起来，再也坐不住，打开门，拿着钥匙就跑了出去。

小区里有便利店，我穿着雨衣骑车经过那里，给妈妈买了一件新雨衣，然后直往妈妈上班的宾馆骑去。我很少去她上班的地方，因为她觉得孩子老去那里找她对她影响不好，宾馆的经理会觉得她不认真工作，上班时间还带孩子。

从家里骑自行车去宾馆需要十五分钟的车程，即使出来之前我已经做好了防护措施，两条腿上都套上了塑料袋子，可是赶到宾馆的时候，我还是成了落汤鸡。雨衣的帽子早就被吹开了，我的头发和之前洗了的头发一样湿漉漉的，身上也是，半边衣服都浸了水。雨水从塑料袋的缝隙中流入了鞋子里，我能感觉到鞋子也湿了。

我站在宾馆门口，对着门外的镜面柱子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忍不住想笑。我是怕妈妈淋湿才来送雨衣的，这下好了，自己也淋湿了，一会儿妈妈看到了，肯定又会说我没脑子的。可是就算落得一身狼狈，我还是觉得很开心，因为作为女儿，让他们操心了十几年，我也该为他们做点儿什么了。

妈妈上次哭着和爸爸说她什么都给不了我，可是她已经给了我很多，给了我一个完整的家庭，是她把被抛弃的我带进这个家的。这比什么都重要，而我才是真的什么也给不了他们。小时候离家出走，让他们担心，后来又被冤枉偷钱被抓去派出所，让他们丢脸，直到现在，学业上也没有让他们骄傲，和朴吱吱那阵子闹的风波也让妈妈担惊受怕了很久。

我真的什么都给不了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是当个乖孩子，不再抱怨生活的不公，不再说他们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每个人想要什么样的生活都是靠自己去争取的，而不是靠别人给的。

我拎着雨衣走进宾馆的大厅，有人在值班。董珊的妈妈小芳阿姨是值班人员之一，看到我的时候，她愣了一下，随后便站起来笑着和我打招呼。

“灵耳，你今天怎么突然过来了？”

我将自己那件湿透的雨衣放在了门边的空篮子里，然后抱着没拆封的新雨衣走了过去。

“外面下雨了，我妈没带雨衣，我是来送雨衣的。”我回答道。

小芳阿姨微笑地看着我，说道：“灵耳，还是你有心，我家珊珊就不会想到给我送雨衣。不过，你自己骑车过来的吗？你看，你都湿透了，你妈要是知道你特意送雨衣过来而且淋成这样，肯定会很感动的。”

我难为情地笑了笑，朝四周望了望，搜寻我妈的身影，但是没有看到，便转过头问小芳阿姨：“小芳阿姨，我妈现在在哪里啊？”

小芳阿姨愣了一下，犹豫地说道：“估计在厨房吧！要不你把雨衣给我，我一会儿给她，你先回去吧！”

“不用了！”我不懂小芳阿姨为什么犹疑，笑着拒绝了她的好意，说道，“我去找她吧！一天没见她，我挺想她的，呵呵。”

“灵耳……”

小芳阿姨似乎还想和我说些什么，但是我顾不上听，脚步轻快地朝厨房走去。

在厨房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后来是一个陌生的洗碗阿姨说我妈可能在楼上的包厢里，我才转移了方向。

离开的时候，我发现那个洗碗的阿姨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带着一丝莫名的轻蔑。

然而我当时急着找我妈，根本没仔细揣摩那个人的眼神。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个眼神意味着什么。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是笑着来的，却是哭着离开这里的。已经十八岁的我很少在人前哭了，可是那一晚，我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我一直以为我可以迎接美好的未来了，可是我错了。那些让人受伤难过的事会陪伴你一生，哪怕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还会有新的事发生。

我多么希望自己没有来这一趟，那样的话，我就不会看到那么悲痛的一幕。

03

“既然小简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得不干这一杯了！”

男人粗犷的声音从门内传来，然后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黄老板好酒量，来，再来一杯，祝黄老板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好了，小简，你想卖酒也不能光说啊！你也来喝一杯！”

“不不，黄老板，这么好的酒我可不能乱喝。喝没了，我也买不起啊！”

“没事，尽管喝，没了，我来买。”那个男人财大气粗地说道。

然后我听到了女人娇笑的声音，有人在起哄，有人在喊“小简，好酒量”，有人说“再来一杯”……

我紧紧地抓着手里的雨衣，用力地咬着下嘴唇，才控制住没有叫出声来。端菜的服务生绕过我，打开门走了进去。

透过门缝，我看到我妈坐在一堆男人中间，满面潮红地劝那些男人喝酒。坐在她身旁的男人那肥得像猪蹄一样的手不规矩地放在她的肩上，我妈别扭地动了动身子，躲开了。

她眼底的隐忍和她脸上娇媚的笑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天爸妈吵架时妈妈哭诉的声音。

她说：“你不知道我在外面有多苦。”

爸爸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原来她是这样工作的。原来生活把她逼成了这样，原来现实一直是残忍的，从来没有改变过。

我不敢冲进那间包厢，我怕冲进去以后什么都变了。我蹲在走廊的尽头，抱着新买的雨衣，呆呆地等着妈妈出来。

我努力安抚自己，不要冲动，就当什么也没看到，我告诉自己我们家在变好。

我以为只要我们努力了，那些压力就会慢慢地远离我们，我们会慢慢地还清房贷和赌债，再也不用过算着钱度日的日子了。

然而那些都是美好生活的假象，在假象的背后，是悲哀而又残酷的现实。

原来妈妈是这样赚到钱的，她出卖自尊，做着让我爸难堪、让自己恶心的事，就是为了多赚一点儿钱。

钱真的那么重要吗？是的，很重要，重要到可以让人出卖自己。

包厢的门不停地开开合合，有人端菜进去，有人端着空盘子出来，有人一副急切的模样往洗手间跑，经过我身旁时，还轻佻地吹着口哨。

不知道等了多久，我终于看到妈妈带着醉意从包厢里走出来。她走路歪歪斜斜的，一个男人扶着她，朝洗手间的方向走来。

我站起来，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妈妈笑着将那个男人推开，自己走向洗手间，然后她的目光对上了我的目光。

我看到了妈妈瞬间变白的脸色，看到了她羞愧难当急于逃离的表情，我看到她向我伸出一只手，另一只手捂着自己别过去的脸，听到她对我说：“不要看。”

我再也抑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走廊上没有其他人，刚才扶她出来的男人也已经回包厢了，这里只有我们俩。

我快速地将手里的雨衣塞给了她，再也忍不住哭着跑了。

生活为什么这么戏剧化，才让人没笑多久，就又想哭了。

04

“嘟嘟……”

长久的嘟声后，电话终于接通了，爸爸沙哑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瞬间让站在雨幕中的我差点儿哭出声。

“灵耳，有什么事？”

现在已经很晚了，通常这个时候他已经睡觉了。

“爸。”我喊了一声，便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我该和他说些什么呢？说妈妈做了那些事，还是希望他能多赚点儿钱，让妈妈不要再做那样难堪的事了？

“灵耳，你还没睡觉啊？你们那边下雨了吗？我都听到雨声了。你妈呢？今天又加班了？”

爸爸问了很多问题，我沉默着，不知道先回答哪个。

“爸，你在那边还好吗？上海下雨了，下得很大，老天爷好像遇到了特别难过的事，在号啕痛哭。”我艰难地开口说道，雨水打在我的身上，我浑身都湿透了。

爸爸“呵呵”地轻笑起来，说道：“你们小孩子啊，就是想象力丰富。下雨了，你也早点儿睡，打个电话给你妈，让她路上当心点儿。以后天气不好，就让她不要加班了。我这边涨工资了，我也不赌了，这个月的钱已经打到她的卡上了，让她别累着。灵耳，你快考试了，就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别再摆地摊了。学费什么的，爸爸会想办法的。只要你考上大学，要再多的钱我都会给你的。”

爸爸难得说这么多话，听着他絮絮叨叨的声音，我不停地擦着脸，也不知道擦的是眼泪还是雨水。

我说不出话来，爸爸以为我还在为上次的事生他的气，就尴尬地说了句“你早点儿睡啊”，然后挂断了电话。

他对我心存愧疚，我妈也是，她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像其他家长那样给孩子所有想要的东西，所以对我一直心存愧疚。生活上的压力让赚不到太多钱的爸爸冒险去赌博，还欠下了一笔债，让妈妈做陪人喝酒那样难堪的事来赚钱。

其实我想要的生活他们都想给，只是现实给不了我们。我根本没有任何立场和理由责怪曾经赌博的爸爸，和把苦藏在心里做陪酒工作的妈妈，我只是心疼，心疼他们为了过上想要的生活而迷失了自我。

我多么想突然从天上掉下一笔钱，一下子把我们所有的债全部还清，那样，爸爸就可以安心工作，妈妈就不用做那样的事。我头一次这么渴望金钱，仿佛有了钱就再也不会悲伤了。

我认识的同学和朋友中，最有钱的就是叶澜，可是他也走了，一句话都没和我说，丢下被绑架的我出国了。

不过就算他没有走，就算我在叶澜心里算得上一个比较重要的朋友，他也拿不出那么多钱帮我。因为他不过是一个十八岁的男生，在很多人眼里，我们都是没长大的孩子。叶澜用钱要经过他爸爸的同意，可能还要经过他阿姨的同意，试问哪个家长会让自己的孩子借那么多钱给别人，而且还是一个不确定将来能不能还清钱的女孩。

我像个走投无路的疯子，蹲在路上不停地哭泣，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个未长大的孩子，面对现实毫无办法。

我该怎么做，才能将妈妈从迷失中解救出来？我该怎么做，才能让爸妈不要这么辛苦，让他们不要再为金钱发愁？

我拿着手机翻看着所有联系人的名字，董珊、林嘉瑞、朴一欣、季杭……

一个个地翻过去，一个个地思虑，一个个地否定，没有谁能帮得了我，因为谁都不是有钱人，或者，就算是有钱人，每个人也有各自的生活。我明明知道这一点，却还在垂死挣扎，想找到一个能不问缘由就帮我们家解决掉那么多的债，让我妈不再为此出卖自己的人。如果这个人真的存在，我愿意用我的青春去偿还那笔提前预支的钱。用我的汗水，用我的努力，用我的坚持，用我的勇气……但唯独不能用我的灵魂去偿还。

因为那样的话，我和因为金钱迷失过的爸爸，还有迷失中的妈妈又有什么区别。

最后，我的目光停留在“简乐柠”三个字上——这个和我有着同样被抛弃的命运，因缘分被收养的女孩；这个从小到大被我妈看作是我的榜样的乐柠姨妈；这个不曾幸运却又在某方面比我幸运的小眼睛；这个常把苦水吞咽在肚里，把哀伤藏在心里，勇敢地一路前进的简乐柠。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们，我一直想成为像她那样的人，可是我永远无法成为她。因为她是简乐柠，这世界上只有一个简乐柠，让所有人不得不铭记她的存在。

我和我的姨妈简乐柠，我们有着同样的命运，却走着完全不同的人生之路。

05

“我知道你很难过，感情的付出不是真心就会有结果，别问怎么做，爱才会长久，这道理，有一天你会懂……”

手机里传来一阵音乐声，许久，当我紊乱的思绪慢慢地沉浸在音乐中时，一个温和的女声传入了我的耳中。

“你好，灵耳吗？”

乐柠姨妈略带清冷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出来。

她的声音让我想起了我年幼时她教我功课的样子，想起她抱着我坐在棚户房的门口，望着狭窄的巷子，说“灵耳，小姨给你讲个故事”时的模样；想起她在得知柒轩和安小朵要离去的时候，突然放下碗筷，崩溃地大哭的样子；想起她去找许岩，最后被柒轩带回来的前一晚，她在那么多邻居面前被指责作风不正，被她妈妈拉着说要带她去医院做检查时，那副绝望、恐惧、对这个世界彻底失望的模样……我想起了她快乐和悲伤的样子，想起了她微微一笑时的眉眼，还有那含泪隐忍的模样。

我突然发现，就算乐柠姨妈离开我们很久了，我对她的印象仍然很深刻。

我终于慢慢地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么多年林嘉瑞还是忘不了他的小眼睛。

因为那个善良、隐忍而又勇敢的小眼睛，是多么让人想要一直刻在心里啊。

“嗯，乐柠姨妈，我……我是灵耳。”

此时的我就像当年爱黏着她的小孩一样，抛下了这几年看似成熟的伪装，忍不住哭出声来。在她面前，我根本不需要伪装，这么多年，我变了很多，只是有一点一直没变，我还是小时候那个需要人保护的赵灵耳。因为没有人保护，所以强迫自己成长。可是，这就像偷穿妈妈的高跟鞋、涂了口红假装自己成熟的女孩一样，看上去那么滑稽可笑。

“乐柠姨妈，他们都说许岩姨夫很有钱，他是画家，你能不能借点儿钱给我们，我妈她……”

我不知道自己和乐柠姨妈说了些什么，我只记得那一晚，我在马路上一直对着电话那头的人哭，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我就像满肚子委屈无处发泄的小孩，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对象。

直到讲到手机话费不够突然停机，我才从癫狂的状态中慢慢醒过来。看着再也打不通电话的手机，我剧烈地喘了几口气，耳边还回荡着乐柠阿姨说的为数不多的几句话。

她说：“灵耳，你许岩姨夫又丢下我走了。

“他觉得自己要死了，不想死在我面前，所以不负责任地走了。不过你放心，我会找到他的。

“我现在很乱，所以你等等好吗？等我找到许岩的时候，你要多少钱，我再汇给你。灵耳，你再等等，再等一阵子好吗？

“灵耳，生活其实很精彩，只要你不急着放弃，愿意等下去，就会见到它的美好。”

乐柠姨妈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和演说家，和她一说完，我整个人便安定下来，不再像先前那么浮躁了。

是的，每个人的生活都有美好的一面，只要我愿意等待。

妈妈知道我受了刺激，怕我接受不了她做那样的事，怕我会出什么事，所以她打了电话让人来找我。

浑身湿透的我推着车回到家时，在我家楼下看到了多日不见的林嘉瑞。自从季杭选择离开林嘉瑞，那天林嘉瑞红着眼从病房离开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我一声不吭地将车停好，走到林嘉瑞的面前。林嘉瑞丢下手中的烟，用脚蹍了几下，双手插在裤兜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说道：“赵灵耳，你在哭吗？把头抬起来，跟长辈说话，不看人家是不礼貌的。”

我闻言，抬起头看着把头发剪短了的林嘉瑞，眨了眨肿痛的双眼，说道：“林嘉瑞，如果你找我问季杭的事，那改天吧！我今天有点儿累了。”

我说话的时候，还不知道林嘉瑞出现在我家楼下的原因。

林嘉瑞尴尬地笑了笑，表情有点儿苦涩，很快他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笑道：“我和季杭的事，我会直接问她。你一个小孩子，我问你做什么？你妈刚才打电话给我，说你情绪激动地从她那里跑了，她看外面在下雨，怕你出事，让我出来找找你。你的手机又打不通，我只好来你家楼下等你了。这不，闹脾气的小孩子自己跑回家了，还淋得像只落汤鸡。”

我不喜欢林嘉瑞用这种长辈和小孩子说话的语气跟我说话，可是我又找不到理由让他别再这么说话，所以我只能保持沉默。

有那么一瞬间，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想要什么都不顾，扑入林嘉瑞的怀里，寻求一个拥抱。现在的我如此脆弱，如此需要人安慰，可是为什么就是没有勇气让林嘉瑞安慰我呢？

或许，我是怕他又会把我的脆弱当成小孩子的撒娇吧。

“发什么愣呢！傻丫头，快上去洗个澡把衣服换了吧，不然会感冒的。”林嘉瑞突然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笑着说道。

我被他推着上了楼，见我站在门外一动也不动，林嘉瑞自顾自地从我的口袋里掏出钥匙帮我开了门，又将我推了进去。

他是个男人，可是他一副毫不忌讳的样子，就像父亲在照顾受挫的女儿一样。他细心地帮我放好洗澡水，用手试了水温，回头看到我还愣着，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赵灵耳，还不去拿衣服过来洗澡，你真想生病啊！都这么大了，别耍小孩子性子了。”说话间，林嘉瑞已经从洗手间走了出来，推着浑身湿透的我走进了卧室。

我拿了干净的衣物，发现他尴尬地避开了我的视线，躲在了门外。

林嘉瑞，其实在你面前，我从不耍小孩子脾气。我多么想在你面前表现得成熟，这样你才会发现，我已经不再是八岁那年离家出走的小女孩了。

看到我出来，林嘉瑞把我家的钥匙放在了餐桌上，微笑着和我道别。

“灵耳，我要走了，和你妈好好说话，别让她操心了，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林嘉瑞说完就要转身离开，我终于忍不住冲上前，却始终没有勇气抱住他。

他茫然地回过头，表情有些错愕。

他说：“灵耳，你还有什么事吗？”

有，林嘉瑞，我有，我想问，我能不能抱抱你，像女孩对待男孩那样。我能不能说我喜欢你，没有这十年的年龄差距，没有你和简乐柠的羁绊，直白地说我喜欢你。可我知道，我不能，你听了只会用震惊的目光看着我，或者被吓得落荒而逃，留下一句“灵耳，你知不知道你在瞎说什么”。

是的，瞎说而已。

“林嘉瑞……我……”我多么想把内心的秘密说给他听，可是话到嘴边却变了，“乐柠姨妈说，许岩姨夫从医院跑了。她在找他，现在好像很难过。你会去找她吗？”

我仔细地看着林嘉瑞脸上的表情变化，我看到了他原本平静的神情在一点点地消失。看吧，简乐柠一直是他的弱点。

“灵耳，你先去洗澡吧！”

林嘉瑞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身形摇晃地走了。我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楼梯口，突然觉得很轻松。

我终于做对了一件事，和季杭一样放林嘉瑞去他想去的地方。只是我和季杭不同的是，我从来没有真正进入过林嘉瑞的生活。

妈妈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洗完澡，正躺在床上看作文书。妈妈轻轻地敲了敲房门，声音沙哑地问：“灵耳，妈妈能进来吗？”

“门没锁。”我合上书，淡淡地回答道。

妈妈走了进来，身上也是湿漉漉的，脸上没有了我之前看到的酒醉的红晕，反而很苍白。她咬着嘴唇，神色难堪地看着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按事先排练好的从床上爬起来，对她说：“热水被我用光了，我给您烧了点儿，您快去洗澡吧！”

妈妈惊愕地看着我，突然抓着我的手，艰难地开口说道：“灵耳，我……”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也知道她的委屈和痛苦，但已经发生的事情是改变不了的，既然没有正视它的勇气，那么就选择慢慢遗忘吧。

“妈，只有几十天我就要考试了，最近没时间做饭，我想吃点儿好的，您能辞了工作，待在家里照顾我吗？”我紧紧地盯着妈妈说道。

她的眼眶红红的，突然用力地将我抱住，哭得像个孩子。

她说：“好，妈妈不上班了，你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妈妈再也不去上班了，灵耳，不要生妈妈的气，不要觉得妈妈丢人。我也是没有办法，没办法啊！灵耳，不要告诉你爸爸好吗？我们家要好好的，不要告诉他。灵耳，妈妈对不起你啊！”

“妈，今晚的事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们别再说了好吗？我会努力学习，努力考上大学，我以后也会努力赚钱。您不用这么累，不用这么委屈自己。我不会告诉爸爸您做了些什么，我也会忘记那些事。我没有生您的气，也没有觉得您让我难堪了，我只是心疼您。”

“灵耳，妈妈不苦，不委屈……一点儿也不……我只想我们家好好的。”

“我们会过得很好的，妈。”

我的眼泪像潮水般汹涌而出，我们母女俩紧紧地抱在一起，失声痛哭着。这个因为生不出孩子而领养了我的女人，让我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我们之间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有比亲生母女更深的爱。

爱，有时候不曾说出口，却一直都在。

06

朴一欣的生日在这周的周末如期而至，她妈妈在家煮了一桌子菜，叫我们过去吃饭。我和董珊不好意思空手去，便各自买了一箱牛奶作为朴一欣的生日礼物。

这是我第一次来朴一欣家，她们家住在上海还没有拆掉的棚户区里。再次来到这样的地方，我不由得想起了我的小时候。那些时光，我几乎是和乐柠姨妈一起度过的，对于棚户区的记忆，我颇为深刻。

穿过坑洼的石子路，我和董珊找到了朴一欣告诉我们的门牌号。那里，一个女孩正蹲在门口拣菜，看到我们，她圆润的脸上立刻扬起了温和的笑容。朴一欣站起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嬉笑着领我们进去。

现在还没拆掉的棚户区和十年前的不一样，虽然外面看起来依旧是破败灰暗的，但大多数人家里都已经装修过了。朴一欣家也是，虽然装修得很简单，但看起来很干净。大厅正中央有张香烛台，上面摆放着一个男人的遗像，应该是朴一欣爸爸的。朴一欣的妈妈还在厨房里忙碌着，外面的餐桌上已经摆了很多菜。

“欣欣，你的朋友来了，快拿些水果给她们吃。”朴妈妈很热情，朝朴一欣喊道。

朴一欣从老式冰箱里拿了三个苹果出来，给我和董珊每人一个，自己手里还拿着一个，微笑着说道：“就不给你们削皮了，哈哈，这样吃有营养。你们先坐会儿，我去厨房帮忙。”

朴一欣一开始没看到我们手中拎的东西，此时看到牛奶后，沉下脸来，有些生气地说：“不是让你们别买东西吗，你们怎么还是买了？”

董珊没理她，将牛奶往冰箱旁边一放，嚷道：“又不是买给你的，我们是买给阿姨的。”

朴妈妈从厨房探出头朝我们笑了笑，说道：“这孩子。”

其实我喜欢这样的日子，平静安适，几个人凑在一起说说笑笑，随便弄一桌小菜，热闹的氛围就有了。我似乎过久了冷清的日子，所以偶然一天生活变得热闹起来，觉得非常快乐。

朴一欣和她妈妈还在弄菜，我和董珊坐在门口聊天，早就和朴妈妈说菜已经够多了，她们还是客气地弄着。

董珊问我小时候在棚户区的生活，我多半说的都是乐柠姨妈曾和我聊过的那些趣事。

董珊说：“灵耳，你当时自己不做事的吗？怎么全讲你姨妈的？”

我笑着说：“因为当时我很喜欢听我姨妈讲那些故事，所以我做得最多的事就是缠着她讲故事。”

董珊无语地耸了耸肩，问道：“那你姨妈的朋友肖晶晶后来真的跳楼了吗？”

“没有，她是在威胁她爸，她只是不想念书想自己闯荡而已。”

“原来是这样，也对，要是真的跳了，她现在又怎么会当老板？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她是这么当上老板的。”

“我不是和你说过这件事吗？你怎么还问我？”

“你又提了一次，我只好再问一次了！”董珊笑嘻嘻地说道。

我眯着眼睛望着天空，嘴角微微勾起，这样的生活真好。

和董珊在外面晒了一会儿太阳，就听到朴一欣喊我们吃饭。桌子上放着两个大大的生日蛋糕，董珊嘴快地说了句“我们才四个人，两个蛋糕吃不完”时，才发现原来这两个蛋糕上插的蜡烛数不一样，上面的署名也是不同的。

朴一欣红着脸腼腆地笑道：“今天是我的生日，恰好后天是我妈生日。我爸走后，她每次生日都不庆祝。所以每次我过生日，我就买两个蛋糕，这样我们可以一起过生日。我最感谢的还是我妈，是她给了我生命，让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看到它的精彩。”

朴一欣说完，很自然地看向她妈妈，她妈妈温柔地笑了笑，眼里闪烁着幸福的泪光。

“今天这些菜都是欣欣自己买的，她说和你们一起摆地摊赚了钱，特别高兴。她爸要是还在的话，看到我们现在这样，一定会很开心的。”朴妈妈说道。

朴一欣轻轻地拍了拍她妈妈的肩膀，微笑着安慰道：“爸爸在天上看到我们也会很欣慰的。”

“今天的菜好丰富啊，和酒店的宴席差不多。来，阿姨，我祝您和朴一欣生日快乐。”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董珊赶紧出来打圆场。

我举起桌上的饮料，衷心地祝福她们。

她们让我想到我的家庭、我的妈妈和我的爸爸，原来感动一直都存在于每家每户，只要你用心去感受。

“我想考厦门大学，那里的风景太漂亮了。就是分数线太高，我估计考不上。”吃饭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先提到了考试的话题，董珊就这个话题说道。

“厦门大学是不错，只是离我们这里太远了，不过我的第一目标是北大，如果考得上，北京再远我也去。”朴一欣说道。

“灵耳呢？”

有人问我，我抬起头抿了抿嘴，发现她们这会儿谈论的事我从来都没有好好想过。以前，我一心想考个好大学，然后找份好工作，以后再帮家里还清那些钱。可是好的大学那么多，我却没有想过自己真正想考哪里，又想学什么专业。

“南大吧，如果考得上的话。”我想了一会儿，淡淡地说道。

“你一定能考上的。”董珊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的成绩那么好，肯定考得上。”

“是啊，我家欣欣经常夸你聪明。灵耳，阿姨也相信你能考上的。”朴妈妈给我夹了块鸡翅说道。

我心里暖暖的，觉得很窝心。

“阿姨，朴一欣的成绩比我好，她是特招班的，我们是普通班的，没法跟她比。我要是能考上南大，她考上北大更是不在话下。”我笑着说道。

“好吧好吧，那你考南大，朴一欣考北大，我就去厦大。阿姨，她们已经许完愿了，如果没有其他愿望，正好可以祝愿我们考上想考的大学。”董珊说道。

朴一欣笑了笑，拍着胸脯说：“没关系，我刚才许愿祝我和我爱的人都心想事成，这点包括考上好大学。上天一定会听到我们的愿望的！”

“嗯。”

……

一桌菜，四个人，却热闹非凡，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我们这几个人难得这么快乐。

07

吃完饭，我们帮忙收拾碗筷的时候，几辆黑色的轿车从小巷子里驶过，经过朴一欣家门口时，董珊忍不住惊叫起来。

“哇，四辆奥迪a6，有钱人啊！是谁家的亲戚啊？”

朴一欣穿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朝外看了一眼，惊讶地看着我，说道：“你们不知道吗？”

我和董珊一脸的茫然，朴一欣的表情更是惊讶极了。

“我还以为你们知道呢，这是朴吱吱的姑妈的车啊！她姑妈的父母住在这里，她最近要把老人接出去，但是老人们不想走，所以她的车子来过好几次了。你们不知道叶澜的爸爸出车祸死了吗？叶澜也不来学校了，朴吱吱的姑妈说他出国留学了。可是很奇怪，也没见有人来学校帮叶澜办理留学手续，估计是我没看到吧。”朴一欣说道。

“叶澜的爸爸死了？”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得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也想不通，心中莫名地有种不好的预感，我忍不住多问了朴一欣一句，“叶澜的爸爸是什么时候出的车祸？”

这时，朴妈妈从厨房走了出来，说了一个日子，是她从邻居嘴里得知的，邻居又是从朴吱吱的姑妈那里知道的。

几个数字在我的脑子里轰然炸开，我眨了眨眼睛，心里莫名地慌乱起来。

叶澜的爸爸出车祸的那天，正是他带钱来向绑匪赎叶澜的日子。我现在搞不清的是，他是去赎叶澜的路上出车祸死的，还是赎回叶澜回去的路上死的。叶澜的阿姨说叶澜被送出国了，我逃出来的第二天就去找叶澜，可他家的新保姆说他已经出国了。如果叶澜的爸爸突然死了，叶澜又怎么会那么快被送出国？

一个可怕的猜测在我的脑子里形成了，那就是叶澜的爸爸或许是在去接叶澜的路上就出事了，叶澜或许根本就没有被救出去，那天绑匪没有见到叶澜的爸爸，叶澜他……

这样的猜测解释了我之前所有的困惑，为什么叶澜被救回去后没有通知别人来救我，为什么那天我去找他，突然得知他出国的消息。

唯一的解释就是叶澜根本没有被救出去，他根本不在家。叶澜的爸爸死后，他的阿姨吞了叶家的钱，却没有去找叶澜。

“灵耳！你要去哪里？”

身后传来董珊她们的惊呼声，我像听不到似的追着外面驶过的几辆车，我的耳边一直回响着叶澜的声音。

他说：“耳朵，不要丢下我，我怕一个人。”

我的眼眶忍不住湿了，如果我的猜测是对的，那么，那时的叶澜又遭遇了怎样的事情？他是不是很害怕、很孤独、很想他的朋友耳朵去救他？

那几辆车最终停在了巷子里的某户人家前，我看到叶澜的阿姨容光焕发地从轿车里出来，走进了那间屋。我气都没喘，拼命地追了上去，不顾那些看热闹的邻居们惊诧的目光，径直走进了那户陌生人家，抓住了叶澜阿姨的手。

“叶澜在哪里？”我紧紧地盯着叶澜的阿姨，气喘吁吁地问道。

她惊诧地看着我，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我。她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尴尬地看了看周围的邻居，目光最终停留在我身上。

“叶澜在国外啊！”她微笑着说道。

“你在撒谎！”我一语戳破了她的谎言，激动地抓着她的手，气愤地大叫起来，将我和叶澜被绑架的事说了出来，“叶澜爸爸死的那天，绑匪正要带叶澜去见他的爸爸拿赎金。他爸爸出了车祸，如果是在见到叶澜前出的车祸，那么绑匪根本没拿到赎金，叶澜就不可能被放出来；如果叶澜的爸爸在见到叶澜之后，两个人回去的路上出的车祸，那么我去找叶澜的那天，你们应该还在办丧事。不管是哪种情况，叶澜都不可能那么快出国，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你在撒谎！”

说完，我看到了叶澜的阿姨瞬间变得苍白的脸，看到了追过来的董珊和朴一欣充满震惊、含着泪水的眼睛，看到了周围看热闹的邻居议论纷纷的模样。

“叶澜失踪了，你却没有去找他，你是想独吞他家的财产吗？”我近乎咆哮地说道，一只手用力地抓着叶澜阿姨的胳膊，另一只手掏出手机就要报警。

我不敢想象叶澜此刻会处在怎样的境地。

“我要报警，有个十八岁的男孩子因被绑架至今未归……”我还没有说完，手机就被叶澜的阿姨抢了过去，用力地摔在了地上。

我红着眼看着她，心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

“你以为我没报警，没去找叶澜吗？我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我有什么办法？我又怎么知道你和他一起被绑了？你逃出来以后怎么不去报警？你以为我的日子好过吗？我不能对外说叶家那个患有自闭症的小子失踪了，说了之后，他老爸的公司就会乱成一锅粥，到时候还说什么财产，哼，什么都没有了！我一直在找叶澜，就算我是后妈，我也没有那么残忍，只是现在还没有消息罢了！”

叶澜的阿姨气得脸都红了，我没有理她，弯下腰将摔得机壳分离的手机重新装好，试了试，手机竟然还能打电话，真是庆幸。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我拿着手机出了门，独自走在巷子里，边走边打电话和派出所的警察说整件事的经过。

叶澜的阿姨没有撒谎，她的确报警说叶澜失踪了，请求搜寻。只是线索太少，他们根本找不到叶澜。警察曾找过那个关着我们的屋子，只是那场大火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烧光了，也烧毁了寻找叶澜的线索。

所有人都不知道我曾和叶澜一起被绑架，我就是最有力的线索。

我发现自己错了，错得太离谱。我看到叶澜遭遇危险前虽然报了警，可是并没有说清楚，导致警察那边一时没有头绪。要是我一逃出来就去报警，或许叶澜很快就会被找到。

挂了电话，我听到了叶澜阿姨的咆哮声。

她喊道：“赵灵耳，你找到了叶澜又怎样？他有自闭症，出这样的事，你觉得找回来的还是原来的叶澜吗？他肯定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的。”

可就算不是原来的叶澜，也得找，不是吗？

自从我报警后，警察们开始重视起这个案子了。

根据我提供的线索，以及派出所警员的努力，那次绑架我们的绑匪陆续被缉拿归案。可审问后的结果是，叶澜并不在他们身边。

原来，那次他们的交易没有成功，便打了叶澜一顿，又继续打叶澜爸爸的电话催钱，可是电话一直没人接。幸好他们只是要钱，并没有真的打算闹出人命，所以没有撕票。

只是没过几天，他们收到了叶澜的爸爸出车祸死亡的消息，断了财路后，他们又打电话到叶澜家里，电话是保姆接的。保姆以为那是叶澜的阿姨常说的心怀不轨之人，不明真相的新保姆挂断了电话，从此有这样的电话都不接。绑匪收不到钱，又要跑路，总不能带着叶澜，所以打了他一顿，半路就把他丢了，让他自生自灭。

这群人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们伤害的那个孩子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他是叶澜，是有自闭症的叶澜。他的情感很空白也很脆弱，那样的伤害会彻底毁了他。

我不敢相信，那样的叶澜被丢下后会过着怎样的生活。光想想，我就忍不住心酸。可是我又无能为力，只能祈求老天对叶澜好点儿，让他早日回家，不要在外飘零了。

即使那个家里再也无人爱他，可是比起在充满险恶的世界中生存，他的家算是很温暖的港湾了。

快回来吧，叶澜。

请记得，如果你害怕，还有你的朋友耳朵在等着你。

你说过让我别丢下你，你又怎么忍心丢下我一人离去？

08

我在繁忙的学业中等待着一个消息，希望忽然有一天能听到叶澜被寻回的消息，我想这就和我能考上南大一样让我兴奋。

然而，一连数天也未曾等来那样的喜讯，唯独听说的是林嘉瑞要离去的消息。

妈妈说，林嘉瑞要去南京了，听说是下午四点的动车。

妈妈不知道林嘉瑞去南京是为了什么，可是我知道，南京是乐柠姨妈所在的城市。林嘉瑞是去找她的，他终于鼓足勇气去找他的小眼睛了。

听到他离去的消息，我心里并没有多大的波澜，仿佛是早已知道的事情。只是离别来得太突然，连个告别的机会都没给我。

下午三点的时候，我收到林嘉瑞的短信，他说：“小灵耳，叔叔要走了，祝你考试顺利！”

他临走的时候还把自己当长辈，这么多年，原来我在他的心里一直是没有长大的小孩。

我忽然想任性一次，在他临走前，把自己藏在心里许久的秘密说给他听。我不需要他的回答，我只想像说一件很平常的事，告诉那个我暗恋已久的男孩我对他的心意。

这么想着，我已经出了家门，坐上了前往上海南站的出租车。

我一路打着林嘉瑞的电话，祈求老天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赶得上送他。电话一直没人接，在我要放弃的时候，林嘉瑞打来了电话。

“灵耳，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他的语气和以往一模一样。

这时，我已经下了车，站在南站的大门口，看着售票厅的列车时刻表，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我听到了林嘉瑞身旁列车员查票的声音，听到了列车行驶的声音。

我最终还是来不及当面对我从未说出口的初恋做一次告别。

“林嘉瑞……”我终于忍不住对着这个陪着我成长到十八岁的男人哭出声来。

我意识到了我们之间的那些过往仿佛都随着那辆列车渐渐远去了。

我难过的不是我要彻底失去林嘉瑞了，我之所以哭泣，是因为我终于可以在心痛过后彻底放下这段不成熟的感情了。

“林嘉瑞！林嘉瑞……”

我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蹲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

林嘉瑞被我的哭声吓住了，紧张地问道：“灵耳，你怎么了？”

我捂着胸口一时说不出话，过了很久，我的情绪才平复下来。

我哽咽着对电话那头的人认真地说道：“林嘉瑞，这次你一定要好好陪着乐柠姨妈。不管许岩在不在，你都要做你想做的事……”

电话那边传来林嘉瑞坚定的声音，他说：“我会的。”

“嗯，那就好，不要再让乐柠姨妈伤心了。”说完，我便挂断了电话，生怕下一秒又忍不住哭出声来。

最后，直至离别，我都没有将自己的秘密说出口。那句“林嘉瑞，我喜欢你”，终于成了我心底永远的秘密。

我慢慢地站起来，朝车站外面走去。

我一抬头就能看到金色的夕阳渐渐坠下西方的地平线，温暖的金光照亮了整个天空。

我含着眼泪笑了笑，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生活还会继续。

时光永不停滞地向前走着，我那埋在心底的小秘密最终会演变成我成长路上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你不知道我的初恋”。

我感觉到后背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砸了几下，我下意识地回过头，就看到了一个清瘦的人，他的身体裹在肮脏破烂的衣服下，满面油污地对着我咧嘴微笑。

那个人的手里拿着几块小石头，恶作剧似的朝我投来。

我的目光紧紧地锁在他身上，他那纯净的眼眸让我第一时间想到了一个人。

他还在不停地往我身上扔石子，但是我毫不惧怕地朝他走去，伸出手想要触摸他脏兮兮的脸庞。

“叶澜，是你吗？”我试探性地叫着那个少年的名字，他却像受了什么惊吓似的，猛地避开我的手，“呵呵”地笑了几声，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我顾不上其他，当即撒开腿追了上去。

人群中，那个高瘦的身影像条泥鳅一样快速地游走着。我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他走一会儿，会回过头看看我，看到我跟上来了，就傻傻地对我笑，然后继续跑。

我发现我哭了。

我好像又看到了十四岁那年，那个在地铁上蜷缩在角落里的男孩，听着他在十八岁的某个夜晚，用哀伤的语调对我说“耳朵，不要丢下我，我怕一个人”。

我又一次号啕大哭起来，像个疯子似的，嘴里重复地喊着叶澜的名字。

前方的人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悲伤，好奇地走过来，蹲在我的面前，歪着头看着我。我怕他再次走丢，快速地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叶澜，我是耳朵啊！”

我扑过去，用力地抱住叶澜，大声地哭喊着。

叶澜一动不动，身子僵硬地任由我抱着，嘴里发出憨傻的笑声，不停地喊着“耳朵”。

原来，我们和十四岁那年在地铁相遇时一样，还是会寂寞。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感谢老天，他最起码还记得他替我取的绰号。这就够了，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事，只要人回来了，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

“叶澜，这次我们都不要跑了，跟耳朵回家吧！”我牵着叶澜的手，望着他微笑地说道。

他乖乖地任由我牵着，一路上很多行人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我们，可是我们并不在乎。

因为，即便还是会寂寞，我们也不再是一个人孤单地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