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令这天发了工资。他提早下班跑到镇上商店给林雨茜买了一条绒围巾。回来的一路上，他的心里甜蜜蜜的。快到家时，他想自己心爱的人会不会喜欢呢？越想越心里越乐，几次停下摩托把围巾从怀里掏出来亲一下。见到院里另一年轻人正搂着自己心爱的人，他完全傻了眼。

林雨茜惊恐地大叫着明令。

明令，你起来。我拉你起来。你怎么了？

林雨茜和刘红跃、夏明蕙跑过去拉夏明令。夏明令摆摆手，不让任何人碰他。待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便一拳朝刘红跃打来。

不要，明令。不要这样。林雨茜苦口婆心地劝阻。

刘红跃的嘴巴被夏明令用了两拳打流血了。他擦擦血迹，骑上自行车就离开。

林雨茜惴惴不安地望着刘红跃的背影，又走来跪地上默默地捡花生米。

5

推开门，眼前是一片洁白的世界。漫天飞舞的雪花，如朵朵梨花，簇簇绒毛，片片落絮一样轻柔飘飞，再仔细看又如千军万马，以排山倒海之势在天地间奔腾。

这是林雨茜到这个地方所见到的第一场雪。

从童年开始，林雨茜对雪花就有着一份记忆了。父亲穿着皮衣，拿着扫帚在院里扫雪。她和雨花欢喜地捏雪疙瘩。小手冻得通红，也捏着。后来，她上小学了。冬天的雪阻碍了道路。她背着小书包、提着火盆，在雪路上滑倒一次又一次，从来不哭。长大后，她幻想着一个浪漫的故事。

突降的这场雪就像久违的朋友，使林雨茜倍感亲切。

地上已堆积了厚厚的一层，看起来像棉花被。大石头顶着白帽，枯树枝杈开着鲜花，山坡在雾色笼罩中披着白衫。林雨茜正陶醉其中的景象，夏明令来到她的身后说今天镇上有集市，我不去上班了，陪你到镇上赶集。

关于前一天傍晚发生的事，夏明令后来知道真的是一场误会便向她道歉。怕她再难过，又好言好语哄她，晚饭也抢着做。他是在乎她的。她心中的郁结很快消失。

真的？

是。

好啊。林雨茜说。两人匆匆吃了早饭。林雨茜围上新围巾，穿上浅绿色绒袄与长筒鞋，就坐上了夏明令的摩托。

也许在这样的天气外出是不明智的选择，但他们兴会淋漓。风从耳边吹过。林雨茜便用围巾把嘴巴、鼻子和耳朵全裹了起来。她看到眼前纷纷扬扬的雪花晶莹剔透，不一会儿，在她的心中化作璀璨的礼花。然后，一对新人出现了。新郎一手捧着玫瑰，一手掀开了新娘的红盖头。

这种幻觉是美的。林雨茜又把嘴巴露在了围巾外面。她举起一只手挥舞了两圈，“嗨”了两声。

夏明令问，你牙疼吗？嗨什么？

我们真的结婚？

夏明令没有回答。摩托碾过的地方，出现了一条不深不浅的痕迹。依然下着的雪落在地上，却凉在林雨茜的心里。她考虑如果不跟夏明令结婚，他们现在生活在一起又有什么意义呢。

6

摩托行驶在拐弯处，夏明令没来得及减速，一下子滑了几厘米远失去平衡，两人从摩托上摔了下来。

林雨茜摔痛了双腿。夏明令顾不上自己，翻身起来去拉她。她说，痛。夏明令就给她揉了揉腿。她又说，抱我。夏明令便抱起她。她的双手钩着夏明令的脖子，充满柔情的目光像在等待与渴望什么。

夏明令把她放了下来，野性地吻着她。雪粘在他们的身上，鼻子上，头发上。

站起来后，林雨茜拍了拍身上的雪，帮夏明令把摩托扶起来，又抓住了他的一只手问，你为何不说话？

夏明令笑笑，把她抱上摩托。

到了街上，夏明令问，你喜欢什么？

集市很大。

在街西。

整个一条道路和旁边的广场全摆着摊子。其中卖菜的，卖零食的，小吃的，杂货的，衣服的，床上用品的等等应有尽有。

每个摊位搭着帐篷。

雪已停了。

天空中的云朵逐渐扩散，露出一绺绺儿晴空。

夏明令把摩托寄存在一个熟人那里就拉着林雨茜在集市上到处逛。

他和她呵呵地笑着。她说手太冻，他把她的手放进自己的贴身衣兜里暖一阵，又给她搓一搓。

倘若不是天公作怪，降了一场雪，集市上更热闹。他对她说。他们踏着雪，一齐飞快地跑了一会儿。

她对一切感到新鲜。他们一个摊位一个摊位地看。她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就要用手摸一摸。

他说要给她买一条棉裤，和手套。

他对杀价有一套本领。比如一条棉裤原价卖八十块。他说二十块。结果三十五块谈定了。

他买东西时，她站在一旁认认真真地看。她看他的嘴巴怎么发音。他的语气很有意思。看上什么东西，他想买就对摊主说能不能省省？意思是价钱能不能少一点。

她不想要棉裤。他说必须买。她是个怕冷的人，他是在为她着想。她看到他给摊主掏了钱。

既然买了，她欣然接受。她对他说谢谢。

在另一个摊位，一些小孩玩具吸引了她的眼球。飞机、汽车、小坦克车、金刚人、金发小公主、芭蕾娃娃。她统统摸了一遍，说想买一个金刚人。他问买那有何用？她说给孩子玩。

他一扭头走了。她拦住他说，我们会有孩子的。你不是问我喜欢什么吗？我就喜欢孩子。但你想过没有，孩子是要靠自己生下来养育的。

他反问，我们真的会有孩子？

她坚定地说是。他的脸上有了粲然的笑，眼中闪动着感激的泪花。他搂了一下她的脖子。她四下瞅瞅不好意思地说，别人看着呢。虽这么说，内心却充满蜜意。他把手拿开了，木然地摇着头，若有所思地独自走到一旁。她愣愣地叫着你站住，你是怎么啦？

7

中午，夏明令带林雨茜在饭铺喝心肺汤，吃包子馍。夏明令说汤的营养丰富。可腥味太浓，林雨茜喝不下去，把猪肺都夹到了他的碗里。他便又给她要了一杯奶茶。只是她的问题得不到他的回答，令她感到沉闷，以至下午回去的路上也无精打采。

他们买了芹菜、胡萝卜、大葱、猪肉、卤猪蹄、青椒，再加上水瓢、锅铲和衣服一共三大袋。林雨茜把衣服抱在怀中，其余的两个袋子夏明令挂在摩托车把上。

路上的雪大部分融化了，虽低洼的地方偶尔出现一潭积水，但路面已不像来时那么光滑。

夏明令主动跟林雨茜说话，林雨茜心不在焉地小声“嗯”一下。夏明令顿时把摩托停下来冲她发火，又说了一大堆自暴自弃的话，之后呜呜哭起来。哭完了，他对林雨茜说让她离开他。

林雨茜问为什么。夏明令说我不是一个好男人。林雨茜说我相信你就是一个好男人，我不离开。夏明令说不，你必须离开我。

夏明令的态度变化让林雨茜的心里犯糊涂。然而，他除了说她离开他是对的外，其他的什么也不肯提。

即使回到家里，夏明令还是纠缠这件事。他让她必须答应，并且能够尽快走。林雨茜坚决不同意，夏明令却把她的衣服从衣柜里掏出来丢了一地。

林雨茜流着泪跑出门。

到了房后的枯树林，她已泣不成声。

枯树的树身全是黑皮，晃动着枝条不时作响，仿佛在呼唤下一个春天的到来。树下，铺满了落叶。有的落叶已腐烂；有的金黄如梦，保持着完好的姿态，正翘首期盼；有的则依然被积雪覆盖，要么就是盛着一小窝雪水，诉说着冬的故事。

林雨茜望着整片荒芜的枯树林，把手放在了身旁的一棵枯树树身上畅想着。

你干吗站在这里？一个声音急骤从背后传来。

林雨茜一扭头看到是夏明蕙。

这时的夏明蕙神情庄重，静静站立像女神的铜像，又似传说中的鬼影。

林雨茜一怔，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那你干吗？

夏明蕙弯下腰，把墙角的塑料布扒开一个洞口，从里面掏出一块又一块的干柴。恰好掏了一小抱后，她把扒开的洞口又按平。

我可没有你那么清闲的功夫在这里琢磨心事。

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为何这样问？

如果我走了，你就没机会向我说你的秘密了。

秘密？哦，你是说我的故事？会跟你说的。你要走？去哪儿？

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说什么。白痴一个。

夏明蕙很不满，扭动着圆屁股头也不回地走了。

8

林雨茜在夏明蕙走后不一会儿也回到了屋里。夏明令正坐着喝酒。他用小碗朝嘴里灌。林雨茜夺过碗说，你又不学武松打虎，酒喝多了不好。

夏明令哼哼，我就是武松，你是老虎。你同意了？要走了？林雨茜避开他的目光，进了房间收拾衣物。夏明令追到房门前说我知道迟早有一天你会走的。只是时间来得太仓促。你能答应我的一个请求吗？就是晚上我们一起做饭。有你，我真的很快乐。我害怕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那就不要让我走。

不行。

好，我答应你。

说出这句话，林雨茜的鼻子又酸了。她把自己的衣服收拾好了就拎水洗菜。夏明令切菜、炒菜。他们偶尔交递眼神，把内心的那份伤感深深地埋藏。

再让你尝尝我的厨艺。

你的厨艺不错。

你会不会怀念？也就是会不会想起我这个人？或者是我做的菜？

你希望怎样？

忘吧。忘了你来到这里生活的一切。只有忘掉，新的生活才能够到来。

不。我不会忘的。

林雨茜顾不上自己是一双湿手，去抱住夏明令的腰，把头贴在他的背上。他捏捏她的手，转身搂住她。

夏明令一共炒了六个鲜菜，另做了一个番茄鸡蛋汤，煮了半锅面条。与平日只炒一个或两个菜，而且不做汤，只煮面条或蒸米饭比较起来，这顿晚饭算得上是丰盛的。

吃饭时，夏明令把林雨茜拉去坐在桌前。他拿着筷子。她也拿着筷子。她把筷头含在嘴里，不去夹菜。他说吃，怎么不吃。他夹了芹菜细细品味，又眉开眼笑地说味道还可以，快吃。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他把一块瘦肉片夹到她的碗里，又夹了一筷子萝卜丝到嘴边却哽咽起来。

你不舒服？

没事，我真的是高兴。吃吧。

我有点吃不下。

你打算到哪里？

我也不知道。

你去找高胜杰吧。要么，回老家看看父母再出来工作。你说呢？总之，你一定要过得好。让我知道，你是快乐的。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说吧。

你是因为不爱我了吗？

不。不要问这个蠢问题。

他放下筷子站起来，走去趴在墙上，心中犹如五海翻腾，颇不宁静。他有自己的苦衷。不想拖累她。正因为爱她才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