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雪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5:27
|本章字节:11432字
夏明令把林雨茜接了回去。军军见到林雨茜那一刻,噙着泪说是不是因为你,我妈妈又不知上了哪儿。我没了妈妈,你还我妈妈。
林雨茜想过,军军的父母离异是不是自己就是罪魁祸首?她尽力给军军更多的爱。军军对何香梅本来就没什么记忆,随着时光流逝,后来干脆对林雨茜说你才是我的妈妈。何香梅她不要我,不是我妈妈。
夏妈妈也已把林雨茜完全当作了自己的儿媳妇。
在生活上,军军和夏妈妈离不开林雨茜的照顾。当夏妈妈叫她阿茜,军军叫她妈妈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已正式成为这个家庭成员了,而夏明令就是她的丈夫。
她和夏明令的感情相濡以沫。每天养殖厂的貂、貉子和狐狸就像朋友一样,等着她。她伺养它们,观察它们,了解它们,把心灵贴近它们。
夏明令说,你必须还要学会屠杀它们。
一次,一只黑貂病治无效,眼看着已奄奄一息。夏明令戴上手套,把它从笼子里捉出来,让林雨茜亲手杀掉它。
林雨茜拿着夏明令为她准备的一把刀,但她说能不能不杀它,等它死了,把它埋了。
这是不可能的事。夏明令说。刀锋寒气逼人。她闭上了眼睛。夏明令把她的手轻轻一推,待她睁开眼发现貂断气了。
刀上满是血迹。她吓得面如土色,扔了刀。
夏明令要教她剥貂皮,她索性躲了起来。
这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亲手杀了很多貂。后来,那些貂全部复活了,找她报仇。它们把她围起来,一寸一寸地啃她的肌肤。当咬断她的最后一根血管,她醒了。
夏明令伸出一只胳膊搂住她,才使她再次入睡。
第二个梦是关于骆驼山和夏妈妈。说她登上了骆驼山,得了仙气回来把夏妈妈的身体轻轻一拍,夏妈妈便脱离轮椅,也不需要拄杖就能够站起来走路了。
早上起来,她左思右想,产生念头:攀登骆驼山。
夏明令头天已把貂皮剥好了。貂肉扔了,貂皮被铁架撑着,倒挂在堂屋。林雨茜望着貂皮,一阵恶心。
吃早饭时,她给夏妈妈盛饭忆起了梦,再次斟酌。
两天后,她做出最终的决定:一定去攀登骆驼山。
为此,她把蒸馍炕成馍干,又准备了两瓶水。
临行前,她跟夏明令交待:我出一趟远门,这两天家里要忙的事都由你做了。
你要干吗?夏明令笑着问。
她看到他鬓角有一根白发就为他拔掉了。
他下巴的胡子有半寸长了。
她摸着他的胡子,又摸着他黑里透红的脸,微咧的嘴唇。
他的衣着总是朴素的。即使买了新衣,平时他也舍不得穿。他的身子骨宽宽的,手粗大。
她依在他怀里,被他握着手,感觉很舒服。
他内心蕴含的激情如澎湃的海浪。隔着衣服,她也能感觉出他的心窝热乎乎的。
他喜欢搂着她的腰,紧紧地。样子像是要吃了她。
她已不怕他吃她。
他在她的耳边悄悄地说了一句话,把她拉回房间热烈地做了爱,才让她走。
2
这是何苦呢?
林雨茜怀疑自己。
不就是一座山嘛,她虽然渴望征服它,却想着夏明令的话,不要来。
这是丧气话。
她心中产生的另一个声音则是:一定不可放弃。
她没有找到登山的路。在山脚下,她沿着石坡往上爬。
每攀登一步,格外小心。
碰到树木,她的双手就抓住树干。
有时候,不得已要弯下腰来,或者跪下来用双手紧抠石头,朝上挪动步子。
碰到实在陡峭,不能攀登的地方,她必须还要绕弯。
她的脚上磨了血泡,裤子被刺棘划破了口。
饿了,她找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吃一点干粮,喝一口水再接着攀登。
在她感到孤单时,就摸摸肚皮,想想肚子里的孩子。
野草茂密。怪石嶙峋。她断定这座山很少有人攀登过。
山中已出现了新绿。太阳温暖地洒向她,她的衣内和脸上出了汗。
她从太阳高高挂在头顶到日落,攀登了长达十多个小时。快到了山顶,她累得实在不能动了,就躺在了草窝里。
站起来。站起来。她强迫自己。
她看到云雾神奇地在她的脚下缭绕,重新来了动力。
一鼓作气爬上山顶,正如夏明令曾经所言,上面并没有什么奇异景观。当然,她并不失望。
举目四望,心旷神怡。她为自己攀登的胜利而愉悦。
渐渐地,她冷静下来。
她开始考虑自己的人生与创业。
她想利用地势,把养殖厂周边闲置的荒地开垦,种上耐寒的植物。
开发旅游业是她的真正目的。
先小发展,然后大发展,连接外观奇秀的骆驼山修建一条山路,供热爱登山的游客到此征服。
她又想出一套方案马上掏出纸笔记下来。
哦,我一定可以的,可以的!她这么鼓励自己,不由得叫出了声。
她的声音回荡在山峦之中,令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宣泄带来的痛快。
3
深夜。
林雨茜蜷缩着身子。
耳边传来的野兽的狂啸,令她毛骨悚然。尤其感觉那吼叫声越来越近,她害怕得一颗心几乎快要奔出来。
在心惊胆战中度过了一夜,待天一亮,她立刻下山。
午后回到家里,林雨茜吃了一碗面,洗了澡便睡觉。
这个时候,林雨茜已忘记了头天夜里带给她的恐惧感,整个人沉浸在创业计划的美梦中。一觉起来,她愉快地边哼着歌,边洗脸、刷牙。
听到阵阵怪叫声,她急忙朝养殖厂跑。
林雨茜发现笼子里的一只只貂、貉子和狐狸全站立着张着嘴。它们的样子极其古怪,像是为了摆脱笼子所做出的垂死挣扎,又像是在鞭策她、告诉她什么。
林雨茜摆摆手,无济于事,又猜测可能是集体发情了。
夏明令说过,春季是发情的季节。这是一件好事情。林雨茜回屋对夏妈妈说了一声,并嘱咐了一番军军和南南就上路了。
林雨茜打算坐车到镇上找夏明令。夏明令已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把维修店改为销售店经营了。她心想他应该是在店里忙。
到了公路边,开往镇上的车没有来,从镇上开过来的一辆车却在她的身边停下了。
车里走出来了一个人。
林雨茜一眼认出是夏明令原来的徒弟阿强。
林雨茜笑着正要向阿强打招呼,阿强却满脸悲伤地抓住了她的手。
她诧异地问怎么了,阿强。
夏师傅,他,他……
不要紧,慢慢说。
他出事了。阿强边说,把头扭在一边哭起来。
店里刚刚进来一批新货。上午上班的时候夏明令和阿东正在店里忙着把货物上货架,突然店房出现倒塌。最先发现的夏明令迅速用身体护着阿东,然后用力把阿东推出门,而他则被砸在了废墟里。赶到的阿强报了警,因联系不上林雨茜,就亲自跑来通知。
不。林雨茜说。她告诉自己不要恐慌。
上了一辆小巴,来到镇上。林雨茜远远地看到店前围着一堆人。
警察在现场维持秩序。
夏明令已被平放在铺在地上的竹席上,而他身后的废墟坑坑洼洼,与两边的楼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林雨茜朝夏明令飞奔过来。快到丈夫的跟前时,她被一块石头绊住了脚,摔倒下去。
她的肚子不可救药地痛起来,感觉五脏六肺全裂。血在她的下身决堤似的汹涌而出。她无法站起来,便挪着脚步,爬到丈夫的跟前。
血,仍流着。她的屁股湿了一大片。从裤腿内流出来的血染红了露在外面的小腿及地面。
她爬去握住丈夫的手叫着,明令,你醒醒。我是茜茜,你的茜茜。
夏明令并没有因林雨茜的哭喊而醒来。
4
林雨茜失血过多,没能保住肚里的孩子。夏明令被安葬在他们家养殖厂前面的荒地里。
多少次,林雨茜不敢去看那片荒地。悲恸中的她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够倒下。阿强和阿东常来看她。他们还把原店出事现场被埋的货物挖出来帮忙处理掉了。
夏明芬对她说,你是坚强的。流产也等于坐月子,所以要注意身体。夏明芬一有时间便熬些补汤给她提来。有时还买些点心拿来。
林雨茜把点心留给南南和军军吃。
杨力在夏明令下葬那天便不知去向。他为何要那么做,林雨茜不知晓。把两个孩子和夏妈妈照顾得妥妥贴贴成了她义不容辞的责任。
为了生活,她把胡里清原先留给夏明令的一套房子卖了。
养殖厂的几十只貂、貉子和狐狸每天要吃要喝。夏明令在世的时候,鱼刺、玉米面和一些饲料都是他买回来的。如今她得亲自去买。
一开始,她骑着单车跟夏明芬一起到镇上驮回来。后来,刘红跃帮她驮了几次。再后来,刘红跃教她学会了骑摩托,需要什么,她便独自骑着摩托上街去买。
她还给军军缴了学费,让军军和南南同读一所幼儿园。早上,她骑摩托去送他们;晚上,她准时去幼儿园门口接他们回来。
有时回来的路上路过荒地,军军看到夏明令的坟头,就说想爸爸。
南南说不要想。你想了也白想。
小女孩偏偏头,过一会儿揉揉眼睛又说,我也有点想我爸爸,还有那个给我丢人的妈妈。
军军说,你才是白想了。你好没意思。
林雨茜把一份苦楚强压在心底,已听惯了两个孩子的对话。可是,晚春的一天下午,她只接回了南南。回到家里,就对夏妈妈说,军军不见了。是被接走了。
谁?
听一位老师说接军军的人是他的亲……林雨茜的话没说完,南南抢着说,外婆,我也看见是以前的舅妈。
何——香——梅。夏妈妈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三个字。她闭上眼睛冷静了一会儿,又睁开眼对林雨茜说,你明白了吗?这就是生活。我不识字,解释不清楚这俩字是什么意思。可活到老了,搞懂了生活有情,也无情啊。儿子没了,这孙子也不是我的了。我这老不死的,却还得活。
雨茜,你走吧。别再管我们了。夏妈妈又说。
我不。我要照顾你和南南。林雨茜一手握住夏妈妈的手,一手拉着南南。她把目光投向院子里。
5
院子里刚刚走来了一男一女。
女的穿着一套白衣服。
男的穿着一套黑衣服。
二姐。大姐夫。你们?林雨茜叫着。
夏明蕙说,我回来了。雨茜,你还想不想听我的故事。
夏明蕙流浪在外的三四个月,生活并不顺利。先是刘红勇追她到南京。京京在南京患病死了。为了离开伤心之地,他们到了北京。之后到了海南。他们在海南各自己找了一份工作,但只做了几天,就又去了广西。
在广西没找到工作。于是,他们决定回来恳求家人原谅。
林雨茜说,不想听了。
然而,夏明蕙接着说因她和杨力青梅竹马,虽然她嫁给了他,但她以前以为他们之间只是亲情。而自从她还在读初中时一天傍晚见到刘红勇那一刻,她对他产生恋情。当初,她为他娶的不是她,很痛苦。如今,她发现她真正爱的是杨力。刘红勇只能是她的姐夫。
我会等杨力回来的。夏明蕙强调。
林雨茜心想这样很好,就拥抱了一下夏明蕙。
第二天,林雨茜到了夏明令的坟前。坟周围的荒草青葱葱的,像肥壮的庄稼苗。上面则长出了嫩嫩的茅草芽。林雨茜把采来的一束野花插在坟头。她扭头望着葱葱郁郁的骆驼山,又想起了夏明令第一次给她讲杨二郎赶山的传说故事。
刘红跃喘着气跑来说我终于找到你了。
是李克和他找的另外几个人以前偷了你们养殖厂的貂。他已被刑事拘留了。
卫生院的那位年轻的沈大夫是我同学的姐姐。沈大夫看重杨力为人忠厚,喜欢过他。只是杨力爱妻,只把她当作最好的医生和朋友。杨力出走前去找到她,但只坐坐就走了。
我哥回来了,他能够重新回到我大嫂的身边,说真的,我很高兴。他承包的工程早已转让给了别人,他说他要重整旗鼓。他让我把以前你替他支付给他工程上人的钱还给你。
刘红跃缓缓气,把一沓钱递到了林雨茜的面前,又说,你需要钱。因为你要生活。你应该拿着。
林雨茜伸手把钱接住了。刘红跃坚毅的面孔掠过微笑。一双深情的眸子仿佛在暗示她什么。
我打算到威海市内发展。你跟我一起去吗?许久,他问。
她把头仰起来,没有回答,便飞快地跑着。
她怕刘红跃追来。可刘红跃没有追她。她跑了一会儿回头看到刘红跃还站在原地。
雨——茜——姐——姐。雨——茜——姐——姐。她听到有人在叫。
又一扭头,见碧天出现在她前面的路上。
碧天,你马上就要高考了,怎么不在学校?
雨茜姐姐,你是不是要走?不要走好不好?你等我。等我考上大学。等我读完大学。我,我喜欢你。你等我。我……
碧天的眼里盈满泪水。他扑向她的怀抱,又用双手笨拙地抱住了她。她觉得他真是一个孩子。也许为了留给一个孩子最初完美的梦,她点头,为他拭拭眼睛。然而,她很快离开他,又顺着石路奔跑,她的脑海始终想着一条短信。是早上郁水给她发的一条短信,问她回深圳吗?
再次回头,她的内心格外宁静,她的视线里只存在了骆驼山。她先看了山的整体,目光又投向山脚下,慢慢地朝上移动。她觉得阳光洒在山中树木的叶子上金闪闪的,像流动的河,也像铺满的星光。山尖仿佛碰着了天际,非常壮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