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士开却只暧昧笑着并不答话。

胡楚伊的脸上渐渐浮一丝惨白，苦笑道：“和大人是否认为我这样的出身不应该问出这样恬不知耻的话语呢？”

和士开只微微一笑，似有光芒悬于唇角，“往日士开也极为讨厌世家大族的人，认为他们自诩出身高贵，其实都是眼高手低的货色，可是看来王妃并不一样。”

胡楚伊哑然失笑，“我却不知和大人原来是这般心思，却不知我在和大人眼里有什么不一样？”

和士开俊美的面容上笼上了诡魅的神色，唇齿间悬着一抹笑意，“我原以为以王妃的出身，遭此挫折怕会一蹶不振，没想到王妃却并不气馁，只是寻思如何摆脱目前的困境。这份聪颖和韧劲，岂非让出身卑贱一心往上爬的士开也觉得佩服？”

胡楚伊不由失笑，“那么楚伊倒是和大人殊途同归了？”她心底仍是鄙弃和士开的出身，可是她却明白，若要讨好高湛，必先讨好他的心腹，和士开将是她在这府里能生存下来的重要的棋子。

而和士开的笑容愈是明朗，“王爷好乐，喜双陆。”

胡楚伊眸子一亮，“多谢和大人提点！”

而和士开的表情却极是玩味，“不知娘子会何种乐器？可会双陆？”

胡楚伊示意紫笙将她的琵琶拿过来，颇有些羞涩地说道：“弹得不好，可要侮和大人耳朵了。”

和士开见到琵琶，倒也是一愣，旋即笑道：“娘子聪慧，想必必是弹得一手好曲儿。”

胡楚伊坐起身，指甲在弦间轻轻拨弄，未成曲调便似已有情，而她眉头微蹙，沉吟片刻，便是手指翻飞，琵琶声动，淙淙之声，婉转动听。

和士开也是好乐之人，不由拊掌大笑曰：“不料娘子有这样的琵琶技艺！只是据士开所知，娘子出身世家大族，是不该会这些伶人活计的。”

胡楚伊脸有羞赧之意，“是，往日阿父不让楚伊学习琵琶，可是楚伊总是好奇，便总是溜到教坊里，听得这么几回，便也就会了，才艺疏浅，倒是惹和大人笑话了。”

“娘子只听得几回便有这样的技艺，已然是相当聪慧了。”和士开赞许道。

胡楚伊微微一笑，示意紫笙将琵琶收起，说道：“只是这双陆……楚伊确然不会，却要和大人费心了。”

和士开笑道：“若是娘子不嫌弃，士开乐意教导。以娘子的聪颖，想必很快就会学会。”

……

此后数日，和士开便趁着夜深人静之时来到胡楚伊的清和阁，教习胡楚伊“双陆”博弈之道。

胡楚伊学得甚快，很快就能与和士开对弈，和士开不由赞道：“娘子果然聪慧！”他见得烛光下胡楚伊葇夷似脂玉，不免心中微微一荡，便装作不在意地虚握道：“娘子下在这里便是。”

胡楚伊微笑道：“和大人还说楚伊聪慧，这心算比起大人可差远了，下在这儿是吗？”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将棋子按在了棋格上。

和士开的手杵在上方，眼色微微一沉，但他反应极是迅捷，便也拈起一子，说道：“娘”子这般蕙质兰心，想必该是知道衔草的典故。”

胡楚伊嘴角轻轻一撇，凝眉道：“和大人放心，楚伊自是懂得。”

……

胡楚伊送走和士开后，一人斜倚在榻上，眉宇间萦绕着倦怠，懒懒地说道：“紫笙，给我打盆水来。”

“娘子不是已经净了面容……”

胡楚伊虎虎地瞪了紫笙一眼，说道：“让你打水便是打水，哪里来得这么多话！”

紫笙无端端地呗这么吼了一句，满心委屈，只能端了盆水，放在胡楚伊面前。

胡楚伊坐起身，将手放在水里，慢慢洗着，而她的神情几乎是飘忽的，“紫笙，你可知什么是衔草？”

紫笙几乎是胆战心惊地看着胡楚伊反复揉搓自己的双手，白皙柔嫩的肌肤被她搓得翻卷开来，露出狰狞的血红，她吓得连忙握住了胡楚伊的手，仰头含泪说道：“娘子若真不喜欢与和士开这样的人接触，又何必勉强自己？”

而胡楚伊只是黯然一笑，“紫笙，这世道不会因着你而改变，而你却只能为了活着而不断改变着你自个儿。我便是再不想看到和士开，可又不是为了高湛的缘故而讨好他？其实我和他，孰贵孰贱，不过自己看不开罢了！”

注：中国古代的双陆棋是一种竞技棋戏，相传是在由印度传入的波罗塞戏基础上，由曹魏时王子曹植糅合六博的特点而创设的，初期有两枚骰子，唐朝末年后逐渐加到六枚。双陆棋子为马形，黑白各十五枚，两人相博，掷骰子按点行棋。双陆棋在唐朝、五代和元朝曾风靡一时。

这一日，该是个晴天。

胡楚伊让紫笙新制了衣衫，亮紫色，斜裾曳地，衬着鹅黄长裙，一头青丝是坠马髻的样式，仅以一枚古朴金簪固定，斜鬓更添风流。她抱着琵琶，紫笙抱着菱形青花凳子，出得清和园，胡楚伊回望了一眼阿烈和阿茹娜，嫣然一笑，便若带了一丝决绝的告别。

烟波池旁柳树妆成，桃花绽到浓艳便是衰败。胡楚伊坐在池边，怀抱琵琶，望着那池水在日头下粼粼波色，似有不真切的雾气冉冉升于池上，便当真是烟波浩渺了。

她听到远处的嬉笑声和脚步声，不由深吸了口气，她知道，那是高湛和他几个夫人都来了。和士开曾透露了这个讯息给她，而她兀自不放心，让阿茹娜去确认了一遍。而今，她一切的苦心造诣便都该有了结果。

她的手指触在琵琶的弦上，一曲《高山流水》从指间汩汩流出，这本是钟子期和伯牙的知音之曲，而如今这般指间流溢，却尤然显得讽刺：高湛既非她的良人，又何故她的知音？

她闭上眼，却能听见背后渐近的脚步声，那一夜他身上的紫檀香气，却在她的心头隽永刻下那羞辱的神情，心神不由一乱，指间也是微微凌乱，“铮”地一声，她的食指已被长弦割出了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