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殿内。

此时正是帝王早朝之时，众臣已经禀报完朝堂之事；高洋望见高湛携胡楚伊、尔朱怡君步入，便示意言官宣读圣旨，赐尔朱怡君为二品诰命夫人，与胡楚伊共列为长广王正室王妃。

胡楚伊觉得一步步如同走在针毡，周边的目光似都带着怜悯、窃笑，都在为她这个刚嫁给高湛没几日便被冷落、被侍妾欺侮至此的无用王妃而耻笑着，她觉得自己如同被水淹没了，几乎窒息，而她仍是坚持着，一步步走到了皇上的龙椅咫尺之处。

皇后自高高在上的凤椅上走下，挽着尔朱怡君的手，这般言笑晏晏，贺喜着尔朱怡君。周围的人都拥了过来，纷纷恭贺着尔朱怡君，欢喜声、恭贺声不绝于耳，而胡楚伊只觉得晕眩，她咬牙告诫自己要坚持，而到底被这蜂拥而至的人群所吞没，她眼前一黑，就这么晕了过去。

……

当胡楚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马车上。韩晓在她身边陪着她，见她睁开眼睛，叹了口气说道：“你醒了？”

胡楚伊捂住额头，尤觉得她的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她抬眸看了一眼韩晓，问道：“我们已经出宫了？”

韩晓面无表情地说道：“是。刚在朝堂之上你就晕了过去，夫主让我将你扶到车上。我们走的时候，香月仍来送行了。”

胡楚伊低垂下眼眸，“你仍是怨我？”

韩晓一张脸寒霜覆盖，虽是未回答，可是一双眸子里分明有着怒意燃烧。

胡楚伊回身掀开车帘，望着前边朱红色油壁车，嘴角掠过一抹苦涩，“你便当真以为在高湛心底，我有这么重要的位置？”

韩晓棕色的眸子隐有动容。

胡楚伊说道：“从我嫁进王府起，王爷待我的只有冷漠和轻视，他将香月送给皇上，而不是将我送走，不过是因为我的身份，而不是因为怜惜和宠爱。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会有这么多的怨恨？”

韩晓一怔，良久方才说道：“先王妃亡故后，王爷两年不曾立妃，尔朱姐姐等了两年，依旧是一无所获。而你，本是入宫应选之人，却被王爷求了来。难道不是王爷待你与众不同？”

胡楚伊摇头轻笑，“你们王爷求我为妃，不过是他需要一个世家背景的女子为妃。而我胡氏便是再落魄，到底是七大世家之一。”

韩晓凝视着她，琥珀色的眸子晦暗难明，“可是你不知道，你笑起来的时候和兰儿有多么相似。”

胡楚伊不禁伸出涂着凤花汁的手指，轻抚面庞，却只是一声嗤笑，“这张脸何曾给我带来何等荣宠？王爷当年娶先王妃，不过是因为联姻需要罢了，在柔然五年，恐怕他回想起来都觉得是耻辱。我听说先王妃病重的时候他正在迎娶尔朱怡君，连她病重逝世都没去看一眼，他连先王妃都不顾惜，又怎么会顾惜一个面容相似的人？”

而韩晓却摇头道：“你虽然有几分像先王妃，可你比她容貌出挑得多了。何况你现在才十三岁，再过几年怕是想不出有多迷人吧？”

胡楚伊并未为她的嘉许而感到欣喜，只是狐疑地望着她。

韩晓抱膝坐在马车的地毯上，说道：“其实王爷娶我，初衷是为了让我保护兰儿，对，就是先王妃。”

胡楚伊吃了一惊。

而韩晓却似陷在回忆中，“是的。我们韩氏家族与柔然素来交好，我与古兰也自小相识，当年我在大漠第一眼看到王爷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他了，可他却是我好朋友的夫君了。所以我再喜欢他，也只能将这情愫埋在心底。直到——”

胡楚伊吐气如兰，“直到他娶了尔朱怡君么？”

韩晓缓缓点头，“尔朱怡君与王爷自小定亲，若不是柔然兵变，为了笼络柔然，王爷被送去和亲，怕她该是名正言顺的长广王的王妃了。她一直痴恋王爷，这般轰轰烈烈，举朝皆知。先皇属意成全她的一片痴心，一道圣旨赐婚，王爷却以已有正妃不愿委屈她而拒婚。可是尔朱怡君真是痴心，便是做侍妾也愿意嫁给王爷。”

胡楚伊凝视着她，悠悠叹了口气道：“她倒也值得钦佩。”

韩晓淡淡地说道：“是，我钦佩她，便也可怜她。只因为我知道她与我一样，都是痴恋夫主而不得罢了。”

马车粼粼，两人眼观鼻、鼻观心，俱是陷入沉默。

韩晓掀起车帘，望向天际，说道：“夫主娶了尔朱怡君未久，兰儿便病了。夫主虽面上不说，焉不知心里没有想法。我来到长广王府探望兰儿，觉察到她体内寒气甚重，似不该是她这个年纪该有。我心中怀疑，便将此告诉了夫主。”

“然后呢？”胡楚伊被引起了好奇问道。

韩晓回头莞尔苦笑，“然后我就成了夫主的三夫人。”

胡楚伊一怔，“就是为此？”

韩晓颔首。

胡楚伊思怫片刻，不免叹息：“你不觉得委屈么？”

韩晓的笑容烂漫胜过山花，“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又能保护自己的朋友，我只会觉得开心，又怎么会觉得委屈呢？”

胡楚伊不免唏嘘，“那么古兰知道你们这番用心么？”

韩晓一怔。

胡楚伊悠悠地说道：“自己最好的朋友却在自己病重之时嫁给了自己的夫君，我若是古兰，怕是会伤心得肝肠寸顿。否则能得你守在身边，她怎么还会抑郁在心，郁郁而终呢？”

韩晓垂下眼眸，睫毛颤动，良久才叹息道：“我总以为等兰儿病好之后，总有机会将真相告诉她，可是没想到她的病会来得这么疾，竟然一夕之间芳华折断，或许如王妃所说，兰儿所去之时哀伤欲绝，到底是我做错了。”

胡楚伊听得也自心下凄凉。

韩晓叹道：“我不是没有疑过是不是怡君害了兰儿，可是看着怡君一片痴心，到底也是怜她，看着她我便也如同看到了自己。所以我才会嫉妒你，不管是不是你长得有几分像兰儿，可是夫主待你，到底是和其他人不同的。”

胡楚伊怔怔地望着韩晓，半晌才说道：“我想你还是错了。他待我不同，不过是厌恶我，厌恶我的出身和那与古兰相似的容貌。他若真对我有心，又怎么会这么对我？”

两人相对无语，只听得马车粼粼行进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