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冬天来得甚早，几场急促的大雪将整个广平王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入的冬来，胡楚伊便觉得自己身子懒懒的，月事也极为不调，偶尔还有胸口烦闷之态，她倒是有些怕步了先王妃的后尘，便让阿烈在饮食补药上多留意些，平日里食物也只让紫笙自个儿煮了来，不敢沾染别房递来的吃食。

这日尔朱怡君特意找人在府中搭了戏台，唤了府中姐妹齐来赏戏。

胡楚伊本是极喜热闹的性子，只是在这府中刻意收敛了，又经不起尔朱怡君的人三催四请，便带着阿烈和紫笙往府中后堂的戏台走了去。

“妹妹可算是来了！妹妹凭得娇贵，这元妹妹在府中半月有余了，可是从未见过妹妹呢。”这远远的就听见了尔朱怡君的声音，她一袭紫色蹙金玫瑰大褂，乌云高耸，金翅步摇在发鬓间摇晃，狭长凤眼以金线勾勒，愈添富贵雍容气息，而她声音透着自矜之气，瞧着胡楚伊的眼色，可比几个月前更是透着高高在上的意味了。

胡楚伊只做不见，望了一眼站在尔朱怡君身边的丽人，见她个子高挑，身形却是瘦削，那粉色的披风被风拂起，便若绮丽的蝶翅，透着斑斓的梦境般的色彩，她有着一瞬的失神，便若是第一次见到香月，她妖娆如同花妖不似凡人，而她很快敛起自己失神的情绪，淡然一笑道：“这位妹妹想来就是王爷的新宠了？果然生得标致。姐姐身子弱，这大半月都未出得门去，否则早贺喜王爷又得一佳人了。”

元氏哪里不知胡楚伊与尔朱怡君的过节，眼见得尔朱怡君固然是气势强盛，而胡楚伊看似柔弱却毫无怯意地谈笑风生，却亦是让人觉着另一番风骨。

尔朱怡君携了胡楚伊的手，宛若亲亲热热的姐妹般，拉着她到了上座，说道：“姐姐便是怕妹妹整日在房间里闷坏了，便让萱儿去请了你过来。你瞧着是喜欢听曲《牡丹亭》呢，还是《八仙过海》呢？”

胡楚伊心不在焉地往戏曲簿子上瞟了一眼，说道：“但凭姐姐喜欢便是。”

尔朱怡君微微一笑，说道：“这逢年过节的就该热热闹闹地过呢，怎么妹妹这会儿倒是这么冷清呢？”

胡楚伊怅然一笑，“楚伊家里人丁稀少，自是比不得姐姐这般人来人往的热闹了。”

尔朱怡君心下得意，嘴角衔了一抹笑意说道：“妹妹家想来这会儿也是乱成一团。听说妹妹父亲病入膏肓，他先前那位休了的夫人这会儿正带着她的孩子过来闹呢，要争这嫡长子的位份，想来妹妹母亲既要照顾胡老爷，又要应付先前这位夫人，定是左右支拙，十分吃力吧。”

胡楚伊心里一沉，她上次见得母亲还是数月之前，虽见她脸色难堪，却像是为了父亲的病的缘故，哪里还晓得有这般原委，一时间心里如万只蚂蚁挠着，而面上则是被这寒风吹得冷了，仿若冰上有无数紊裂的纹路，慢慢碎开。

紫笙站在胡楚伊身侧，看着她面容渐渐青冷，连忙递上一杯热水，轻声道：“娘子喝口水润润嗓吧。”

胡楚伊接过瓷杯的时候尚是手有些不稳，撒出些水沫来，她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落在尔朱怡君眼里，更添了后者的得意。

“听说妹妹还有一个哥哥，别说在朝中有一官半职，便是持家也是不能，整日斗鸡走狗，如今好不容易定下一门亲事，可是还弄得鸡犬不宁，想来妹妹也很是烦心吧。”尔朱怡君微微笑着，鬓边的金翅步摇不住颤动。

胡楚伊胸口烦闷，她忍不住伸手抚胸，才将这一阵阵涌上的烦闷给压了下去。她既已决定出来看这戏文，便早知是逃不离尔朱怡君的冷嘲热讽，却哪里知道家中这么多的变故，不免格外焦躁。

韩晓恰巧也是在侍女紫雀陪同下姗姗来迟，她眼神儿伶俐，一眼便瞥见胡楚伊脸色大异寻常，不优讶声道：“王妃你的脸色很难看，可是生病了么？”

胡楚伊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可是却“呕”地一声，尽是酸水之物，她连忙拿起帕子擦着嘴角，有些局促地说道：“想是这几日吃了寒冷之物……”她一语未完，却见到尔朱怡君微微变色的面容，不免心中疑窦，面上却只是温雅含笑，“弄脏这地儿了，我可是对不住了。”

而韩晓却是狐疑，“王妃姐姐这般呕吐不适可是有些时日了？”

胡楚伊怔了一下问道：“妹妹如何知晓？”

韩晓瞥了一眼尔朱怡君，她们都瞥见对方眼中的惊讶之意，而韩晓到底是沉下声音说道：“韩晓略懂医，不如让妹妹给王妃姐姐搭个脉如何？”

胡楚伊尚是有些混沌，而阿烈却下意识挡在韩晓和胡楚伊之间，而紫笙已然会意，笑道：“我家阿烈妹子也是懂医，却是不劳韩夫人了。”

韩晓见她们阻挠，当下笑道：“阿烈妹妹懂医是一回事，可是想来阿烈妹妹也是未出阁的女孩儿，难道于这妇人病理也是知晓么？”

紫笙闻言不由一怔。

而韩晓笑若银铃，说道：“两位妹妹担忧王妃姐姐的心思韩晓自然明白，只是若是因此耽搁了王妃的病，你们可是担待得起么？”

阿烈和紫笙到底涉世未深，被韩晓这三言两语就唬住了，面面相觑，有些拿不定主意。

韩晓挨着胡楚伊身边坐了，纤纤五指搭在她的脉搏上，这一搭之下眉宇间就浮起了复杂难明的神色，过了许久才温婉笑道：“恭喜王妃娘娘已经有孕了。”

胡楚伊完全未想到自己竟会有孕，不可置信地望向韩晓说道：“可是……”

韩晓含笑说道：“若是王妃娘娘还是疑惑，可以让阿烈妹子来瞧瞧是否喜脉。”

阿烈依言为胡楚伊把了脉，眼睛却是徐徐亮起，虽是未语，可是嘴角的笑意分明就是肯定了这个喜讯。

胡楚伊却只是惊异，并未感受到这个突如其来的讯息给她自己带来的喜悦，毕竟她和高湛之间也只是前途未卜，这个孩子的到来到底是福是祸？她心中却也难知。

尔朱怡君却是怔怔地站在那里，眸子里射出妒恨恼怒的光芒来。

胡楚伊瞟了一眼尔朱怡君，自然明白她心中的不快。高湛迄今膝下无子，朝中于他是否能够生养的传言本就甚多，自己这一胎无论是男是女，至少就终结了高湛不能生育的谣言，而若能生下男孩，就是府中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自然又高过尔朱怡君一头了。但她实无意于用这个孩子去垒砌她府中的地位，心中并无初为母亲的喜悦，而只是怅怅的忧愁。

一时之间，众人表情各异，各自怀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