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楚伊一愣。

韩晓神情有着温柔的触动，说道：“臣妾只是羡慕，王妃能怀得王爷的孩子，这对臣妾来说，是多么大的福分——当时臣妾曾与先王妃笑谈，我们必要嫁得如意郎君，子孙满堂。而兰儿年纪轻轻就去了，莫说子孙满堂，便是个孩子也没有福气怀上。而臣妾虽伺候了王爷这么久，而且自己也拿药物调理，可是仍是没什么讯息。到底是孩子福分是上天注定，半点强求不来。”

胡楚伊心中有温柔触动，对于这个孩子的芥蒂登时一干二净，这在旁人看来是求而不得的福分，自己可有什么原因还不愿他的到来？她柔声安慰道：“想来是机缘未到，妹妹不久便是能有这个福分的。”

韩晓只是怅然笑道：“但愿吧。”她伸出手，轻轻触摸胡楚伊的肚子。胡楚伊刚刚怀孕尚不足两个月，肚腹仍是平坦，而韩晓眸子里却已经浸淫着泪水，说道：“若是兰儿也有这个福分，那有多好。”

胡楚伊听得她话语中的忧伤如同散不开的浓雾，垂下眼睑，说道：“妹妹便当这个孩子也是兰儿姐姐的吧，想必她地下有知，也是欣慰。”

韩晓捂住了脸，泪水汩汩从她指缝间流下，她说道：“我就是这般无用，我明明该知道兰儿的死与尔朱怡君离不开干系，可是我被妒恨的执念所迷惑，便始终觉得尔朱怡君和我一般是个可怜人，一直没办法给兰儿报仇，是我太软弱……是我错了。”

胡楚伊见她伏在案上，哭得肩膀抽动，便轻拍她的肩说道：“人难免被自己的执念所牵动。我想兰儿也不会怪妹妹的。”

韩晓慢慢抬起脸，泪水依旧在俏脸上划过，而眸子里已然沾染了霜般厚重的忧伤，“我还有颜面求得兰儿的原谅呢？只有我将王妃姐姐当作兰儿生命的延续，心里才少许安慰。”

胡楚伊又温言安慰着，许久韩晓面上才绽出些许笑容来，她站起身，向胡楚伊盈盈拜别道：“王妃宽和仁厚，韩晓今日方才心服口服。韩晓叨扰了，这便告辞，不打搅王妃的歇息了。”

胡楚伊目送着她离去，午后的阳光洒在韩晓青色的衣衫上，荡漾着粼粼的光泽。她扶着桌子回过身，正见紫笙指着那盛着酸梅汤的小坛子，问着自个儿：“娘子，这酸梅汤……”

胡楚伊低低叹息道：“若非她提醒我古兰之死的蹊跷，我又怎能真的怀疑到尔朱怡君身上去？她不提醒我有孕，我怕这孩子便是流了也是不知晓。我想她对我不存恶意，也不过是个伤心人罢了。这些酸梅汤……阿烈你瞧着无事便留着我啜饮罢了。”

自有了身孕之后，胡楚伊便觉得精神极为倦怠，常常懒在床上，一睡便是到了三竿。平时她倒也不觉得有何异常，只是这日紫笙前来通报，说是她的哥哥胡君璧来府中探她，这么唤了她几声也是不醒，便有些起疑，上前推了胡楚伊几下，胡楚伊方才悠悠醒来，望了一下窗外，不免讶异：“这都几时了？”

紫笙说道：“可是午时了。说起来娘子近来贪睡的很，难道这是怀孕都有的症状么？”

胡楚伊有些怔忡，起身拿起外衫披上，说道：“我却也不知，倒是要让阿烈瞧瞧。诶阿烈那个丫头呢？”

紫笙有些忸怩地说道：“公子来了，想来阿烈为了避嫌就躲开了。”

胡楚伊将阿烈和胡君璧的事引为憾事，听得紫笙这般说，不免垂下眼睑，半晌才叹了口气道：“相见不如不见。如今这般，确然还不若不见。”

她穿上木屐，匆匆走向外室，见得胡君璧正负手而立，听得木屐声响，他回过头来，对胡楚伊温柔一笑，“妹妹，好些时日不见了。”

胡楚伊只觉得眼眶一红，就要掉下泪来，迈上两步，握住了胡君璧的手，唤道：“哥哥……”她往日总有些恼胡君璧的不思上进，可是这半年她几经波折，如今陡然见到亲人，往日的恼恨也早抛诸脑后，只觉得这人心叵测，唯有亲人方才是可以倚靠的。

胡君璧也有些意外，他习惯了被胡楚伊呼喝教训，哪里见过她这般小鸟依人的模样，倒也不由触动心弦，柔声道：“楚伊，可是谁欺负你了，告诉哥哥，哥哥帮你教训他！”

这般依稀是往日府中胡君璧常常哄着她的口吻，胡楚伊不禁破涕为笑，抬起手试了试眼泪，拉着胡君璧在桌几边坐下，为他斟了杯茶，说道：“也说不上好与不好，如今妹妹已经怀了王爷的孩子，在这府中总归人人避让些。倒是阿母阿父……如今还好么？”

胡君璧收到阿烈书信，知晓胡楚伊在府中日子也是难捱，自不愿再添妹妹烦扰，微笑道：“阿父自吃了你托人带来的珍贵草药，身子已经好多了。”

“那阿母呢？”胡楚伊迟疑道，“阿父先前的夫人……”

胡君璧打断了她，说道：“林夫人极是知书达理的，她来府上不过是忧心父亲疾病，探望阿父罢了。如今阿父病愈，她便也回去了。而她的孩子——也就是我们同父异母的兄长，也很是明理。他倒是比你哥哥我会持家多了！其实他们流浪在永巷那么多年，到底是我们对不住他……”

胡楚伊苦笑着摇头，“万般皆是命，我们却又能如何呢？”

胡君璧吞吐道：“其实我倒是想将他们母子接回来住……”

胡楚伊眸光一寒，说道：“这可不成！你接他们回来就是承认了他们母子的身份！那胡君瑜就成了胡府的嫡长子，以后胡府的一切便由他继承，你却又要置自己于何地？”

胡君璧只澹然一笑，“楚伊，你知晓我浪荡惯了，这世袭官位我也不放在心上。我瞧着那胡君瑜举止稳重，倒是比我更合适撑起胡府的人。”

胡楚伊不禁一阵气苦，泪盈于睫，说道：“尔朱怡君之所以能这般欺凌我，便是仗着她父兄在朝中的权势。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哥哥，可你偏偏这么——”

胡君璧本意是来抚慰胡楚伊，无意中又惹得她这般伤心，不免有些惶恐，连忙说道：“是，是我错了。楚伊，你莫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