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湛刚刚还是处惊不变的模样，进得屋来整个人却惧怕得瑟瑟发抖，他只一声惨呼：“三哥和七哥死了！”

胡楚伊与这两位王爷素无谋面，自然也无情谊，只是看着高湛这般惊惧的模样，想必他们死状必然极为可怖，不由颤声道：“是皇上做的么？”

高湛苦痛地说道：“祸起萧墙，我便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日，可是没想到这一日这么早就来了。”

胡楚伊读过史书，知道这皇权之争极为残酷，当今皇上若真动了杀心，怕高湛也是难逃毒手，不由握住了高湛的手说道：“夫主决定怎么做？”

高湛抬起脸，兀自是这般惨白的模样，他说道：“我手中不曾握有兵权，如若皇上向我动手，我便是鱼肉，毫无反抗的能力。”

胡楚伊心念一动，问道：“那么六王爷呢？”

高湛听到高演的名字，刚刚还在战栗的身子渐渐舒缓平静了下来，他说道：“六哥本就握有兵权，他的王妃元氏身后的元氏家族在朝中地位更是举足轻重。若他与皇上一争，未必没有赢面。”

胡楚伊的心思渐渐活络，问道：“那么六王爷对王爷是否有笼络之意？”

高湛垂下了眼睑，他的面容覆上了一层寒鸦之色，“六哥城府甚深，他刚刚与我饮茶之时只谈了风月，但是他在宫中这般昭昭地与我单独饮啜，怕是向宫中有心之人，便将我和六哥归于一处了。”

胡楚伊却更有别样心思，说道：“那么这个有心人——是不是就是皇上呢？”

高湛心中忽而雪亮，“六哥平日与我极少来往，此番却在宫中这般熟络与我单独饮茶，便是要让皇上看着，一旦动手，我怕会站在六哥这边，皇上有了忌惮，就不会轻举妄动了。”

“可是三王爷，七王爷……”

高湛摇摇头，面上有着坚决之意，“楚伊你不知道，三哥七哥与我们并非一母所生。皇上虽然残暴，对我母后却是极为孝顺，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他是不会像对付三哥七哥那样对付我们的。”

“这许多王爷都在宫中，皇上为何偏偏要……”胡楚伊心中仍有疑团，不由蹙于眉心。

高湛既想通了这许多关节，心中反而畅亮，他淡淡一笑道：“当年我从柔然归来，三哥七哥是一力反对的。在我回到大齐之后，，他们也是颇多讥讽，所以我与他们向来不睦。二哥唤我去，既是因为这层关系，亦是向我示好——不，我这样的人他又何必向我示好，怕是要将这残杀兄弟的罪名落在我的身上罢了。”

胡楚伊见他神色凄楚，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拘谨地站在他的身边，而心中亦为他的处境而感到担忧起来。

高湛见到她面容上泛起的忧色，自个儿反而先笑了起来，“万一将来我罹难，怕是还要殃及你和腹中的胎儿……我当真是无用，巴巴将你求了来，可是却不能保你万全，在府中如是，宫中亦如是。”

胡楚伊一颗心虽是七上八下的，可是听到高湛这般说，却起了患难夫妻的心思，只是柔声说道：“夫主这话可错了。既已是夫妻，自该患难与共。夫主种种为难之处，楚伊虽不能帮上什么，可难道还不能谅解么？”

高湛闭了眼叹息道：“这也正是我迟迟不敢动尔朱怡君的原因，只因尔朱家族已是我是所能倚靠的最重要的力量。”

胡楚伊于这一刻已经完全能体会到高湛的为难，便温言道：“夫主不必内疚，楚伊心里都明白。”

高湛紧紧握住了胡楚伊的手，说道：“我们必须立即辞行回府。这段日子便是为了你的安全，却也要委屈你回娘家了。”

胡楚伊心中骤软，将下巴轻轻倚在高湛蓬乱的发间，声音是格外的温柔，“夫主，你的苦心楚伊都明白。楚伊会在胡府静养，生下这个孩子；亦会日日为夫主祈祷，希望夫主少些磨难。”

那一年宫中的聚会因着三王爷高涣、七王爷高浚的惨死而格外的惨烈，胡楚伊虽已从高湛口里得知了高涣和高浚的死讯，却并不真切知晓那日在宫殿里发生的惨绝人寰的人伦惨剧——高涣和高浚是被锁在铁笼子里，高洋和侍卫拿着槊枪向笼子里的两人狂刺，生生是被这样打死的。

而高湛那日在宫殿里，只不动声色地在旁看着这桩惨剧，却将波澜隐藏在内心最隐秘之处。他想起自己狼狈地从柔然回来的时候，高涣和高浚讥讽他说道：“我们北齐哪里有逃回来的皇子呢？”他们这般高高在上的倨傲模样，而如今却都化作了一滩肉泥血水。高湛看着他们体无完肤哀嚎而死的模样，旧日的仇恨也早已如同云雾散开，只在心里告诫自己，若不能自己掌握命运，那么他的下场必然不会比高涣和高浚好些。

高湛向高洋辞行的时候，高洋似颇有不舍，说道：“在这么多兄弟中，九弟你是最合我脾性的。你这般急匆匆地走了，二哥在宫中怕是要寂寞了。”

虽是酷寒天气，高湛仍觉得自己后背的衣衫几乎都被汗了，只强笑道：“皇上说笑了。只是内子身子弱，需在府中静养待产。故而九弟只能向皇兄先行告退了。”

高洋的眼睛似有意无意地在胡楚伊身上那么一踅，带着狭促笑意说道：“这般娇妻，难怪九弟是舍不得了。环顾朕的三宫六院，竟无一妃嫔的容貌能与九王妃匹敌。难怪九弟当日这般急着性子求朕赐婚，朕可怜这位胡娘子的相貌还未及完全看清就赐婚了，如今想来倒是有几分懊恼。”

胡楚伊听高洋竟当着众皇子妃嫔的面说出这番话来，恼得脸都红了，只咬着嘴唇，不敢发作出来。

高湛仍是谦恭的神色，“皇兄谬赞了。”

高洋哈哈大笑，挥挥手准他们离去。

胡楚伊松了口气，如得大赦。而高湛的面色，便在转身那一刻如同天边乌云，只等着疾风骤雨般的来临。

当胡楚伊随着高湛往宫外走去的时候，她看到了香月小小的身子挨着宫殿墙边，这般乞怜地望着他们，她忽而想着无论韩晓是真心还是假意，香月留在这样一座人间炼狱里，怕也会迟早步了薛嫔的后尘。而她的这层预感并非空穴来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