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纳兰秋
|类型:古代·奇缘
|更新时间:2019-10-08 05:28
|本章字节:34498字
成化年间的爱情故事。皇帝拥有数不清的女人,但岁数都不会超过他,但万贵妃却年长于明宪宗十七岁,整整相差了一代人。宪宗养于深宫,长于妇人女子之手,幼年遭遇了不少忧患。他的叔父,代理皇帝朱祁钰曾把他废掉,改立亲生子朱见济。这件事使宪宗幼小心灵受到创伤,他总是感觉到缺乏安全感。只有到了万贵妃的身边,宪宗的心里才踏实,才能安然入梦。宪宗对万贵妃的感情很复杂,爱与怕兼在,纠缠不清。究竟是爱多一点,还是怕多一点,恐怕只有宪宗自己知道了。
景泰年间的易储风波
宣德三年,宣宗的第一任皇后胡善祥被废,改立孙贵妃为后。从这年起,孙皇后多次从老家山东邹平一带遴选宫女入中宫执役。宣德八年,年仅四岁的万贞儿被选入宫,成了孙皇后面前最年幼的宫女。
英宗即位,孙皇后成为孙太后。正统十四年,英宗北狩蒙尘,拘在也先营中,即历史上有名的土木之变。为了稳定局势,孙太后发了两道上谕,第一道是让郕王朱祁钰监国,总领百官,第二道是立英宗长子朱见深为太子。后来为杜绝也先以英宗为“奇货”的念头,郕王当上代理皇帝,是为景帝。奇怪的现象出现了,当今皇帝与太子之间的关系不是父子,而是叔侄。
这是非常不安全的关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果朱见深死了,景帝肯定会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景帝身边的太监为了迎合景帝的这种心理,也许会对朱见深暗动杀机。更何况景帝的表现令人刮目。他不仅恋栈,想把这个代理皇帝变成永久的,还想通过易储来实现内心的万世一系的美梦。这样一来,太子朱见深就处于一种十分危险的境遇中。
太子年幼懵懂,孙太后却心如明镜。英宗虽是她找宫女代孕的,但视如己出,情同母子,看待太子也如同嫡亲的孙子一般,因此特意派万贞儿到东宫侍奉。名为侍奉,实为保护。提防景帝及其爪牙对两岁的太子下毒手。
这一年万贞儿十九岁。以前,她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宫女,一无长处,有一点值得夸耀的地方就是她作为孙太后的家乡人,已被孙太后看成心腹,要不然保护太子的任务也不会落到她身上。然而就这么一点契机,造就了一段空前绝后的畸恋,使万氏成为宪宗一朝最炙手可热也最引人诟病的人物。
这还得从景帝易储的一场风波说起。
景泰三年,景帝开始动了易储的念头。实事求是地说景帝一开始并没有觊觎帝位的野心,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事情逼到那份儿上了,他再三推辞不过,才即位称帝。但日子一长,他做皇帝做上了瘾,不想再下来,一方面加强了对英宗所在南城的戒备,两一方面考虑废掉朱见深,另立自己的儿子朱见济为太子。
但问题在于景帝只不过是个代理皇帝,他的恋栈和易储在情理上讲不通,说到底是一种篡窃行为,为天下人所不齿。
景帝才不管这些口舌之争呢,他听从太监王诚、舒良的主意,打算花费重金贿赂朝中重臣,以塞其口,让他们在易储这件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反对,最好默许。皇帝给大臣行贿,自古未有事,竟是景帝所为。
行贿按照级别来,大学士黄金五十两,白银一百两,次一等的只有一半,再次一等的只有一半的一半。明朝之初国风尚俭,这些黄金白银已是一笔十分可观的外财。然而大臣对这些贿金却态度有差。大学士陈循、王文收下重礼,准备在易储一事上支持景帝,采取默许的态度。而王直拿到这笔金银以后,却羞愧难当,一连叹曰:这算什么事!
易储是非常敏感的话题,谁第一个提出来,就是冒天下的大不韪,因此陈循、王文等人虽收下贿赂,却不敢首倡易储。景帝着急了,背地里暗骂陈循、王文等人:这帮花子,平白拿了人家的钱财,却不尽心办事,这不等于白抢吗,着实该死!
正在景帝着急的关头,广西瑶人发生了一件事,促使景帝将易储一事摆到明面上,不必再藏着掖着了。
景泰三年,广西瑶人土司黄夌为其同父异母的兄长黄矰所杀。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广西思明的土知府黄夌年老致仕,之前上了一道奏折,请求让他的儿子黄钧袭职。黄夌同父异母的兄长黄矰为了争夺土司的世袭权力,派遣他的儿子黄震,以征兵的名义,带兵杀进思明土司府,不管三七二十一,逢人便杀,遇人就砍。黄夌和黄钧父子不能幸免于难,惨被杀害。尤其残忍的是,黄矰将弟弟黄夌父子杀死后,竟丧心病狂地分尸肢解,藏于瓮中,埋于花圃。第二天为了掩人耳目,发丧举哀,到处捉拿“凶手”。
事发之时,黄夌的一个仆人,名曰福童,趁兵马慌乱之际逃身出来,到总兵府揭发事情真相,并以征兵檄为证。因黄矰预谋已久,思明城中也尽人皆知他就是幕后元凶。人言可畏,总兵武毅接到告发后,不敢怠慢,准备逮捕黄矰。黄矰自忖事情败露,大祸不久临头,竟然揣摩圣意,孤注一掷,派遣一个千户名曰袁洪,跑到北京上疏,奏请易储。
这封奏疏来得很是及时,景帝正为易储之事忧心似焚。接到奏疏后,景帝大喜若狂:“没想到万里之外,竟然有这样的忠臣!”又假模假样地说:“这是国家大事,应该举行廷议!”心里早就美作一团: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心里正愁不知怎样把易储这事挑明了,广西飞来一道奏疏,解朕之忧,解朕之忧!
廷议之前,景帝就摆明了立场。他先是一道旨意,不但免除了黄矰的杀兄之罪,还加官都督同知。这就鲜明地表示,黄矰杀兄是可以理解的,我作为最高的裁决者,并不认为此事有何不对的地方——景帝欲加害英宗,促成自己一脉永为帝系的野心,昭然若揭。
廷议时,王直、于谦等大臣对黄矰的这道奏疏相顾愕然。万里之遥的广西土官怎么如此洞悉朝廷局势?莫非有人在背后出谋划策?此人是谁?有人认为是户部侍郎江渊所为。此人好财货,袁洪大肆行贿,江渊才为其出此一计。但事情的真相已不可考证。
易储事关重大,讨论半天也没论出个所以然来。司礼太监兴安厉声催促:“此事今天一定要出决定下来!同意的就署名,不同意的就不必署名,不可首鼠两端,拿捏不定!”于是拿出纸来,强迫群臣选定立场。
群臣一看事已至此,知道景帝决心这么做,只好妥协赞同。先是大学士陈循、高穀等人签名表示附议。他们受过景帝的贿赂,自然是这个态度。到了王直和于谦这儿,两人面露难色,辗转良久,迟迟不肯落笔,但最终还是署了名。群臣看这两个砥柱人物都签了,也都跟着签了。
满朝文武,愿意的不愿意的都在纸上署了名,大概景帝意旨在此,反抗也是徒劳。也有不署的,他就是吏科给事中林聪。此人耿直,不肯低头,景帝怀恨在心。景帝易储成功后,问罪林聪,将其打入死囚牢,准备秋后问斩。多亏礼部尚书胡濙进言营救,方免了死罪,贬为国子学正。于谦也因署名时犹豫不决而不能入阁,遭到景帝疏远,后来英宗复辟,于谦竟被杀害,成为明朝一大冤案。
不久后,景帝正式下诏,立皇子朱见济为皇太子,改封故太子朱见深为沂王。朱见深不得不搬出东宫,住到他的沂王府去。
这时的朱见深也就是五六岁的年纪,处境好不悲惨。父亲被囚禁在南城,不得相见;生母周氏,出身低贱,在宫中尚能加以照顾,现在出就沂王府邸,远水难解近渴;祖母孙太后有是心无是力,照顾了这头照顾不了那头。朱见深成了一个可怜的孤儿,身边只有一个万贞儿陪伴照料。
朱见深两岁的时候,孙太后就把万贞儿派做他的保姆。到了景泰三年,朱见深成为废太子,万贞儿肩负的担子更重了,不仅要照料他的起居,还要保护他的安全。朱见深待万贞儿如同慈母,深为依赖,成为后来成化畸恋的种因。
万贞儿进谗杖责皇后
天顺元年,英宗成功复辟。朱见深告别长达五年战战兢兢的生活,再次登上太子之位,重新成为大明帝国的皇储。这一年,朱见深十岁,智识渐开,越发依恋比他年长十七岁的万贞儿,片刻不得相离,遂引出一段畸恋。
明朝从成祖开始,习惯把未来的太子妃先养于宫中,待到成年后再与太子婚配,除此之外,并没有明文禁止太子与身边的宫女发生关系属于违法,因此那些精挑细选的东宫侍女随时都可能被太子临幸。但这些侍女出身较低,她们除非生下一儿半女,否则得不到皇室的认可和所谓的名分。
英宗生前,也曾为太子择选配偶,初选得十二人,复选得三人:吴氏、王氏和柏氏。不过在太子眼中,这些经过层层筛选的美人都抵不上陪伴了自己八年的万贞儿。其他侍女更是无法达到万贞儿在太子心目中的分量和地位。若依着太子的主意,未来的太子嫡妃定然是万贞儿无疑的,怎奈万贞儿实在出身太低,无论如何都不具备当太子嫡妃的资格。
不过万贞儿确有这个野心。三十多岁的万贞儿从朱见深被立为太子,到后来被景帝废掉,再到英宗复辟重新当上太子,直至英宗病逝太子即位,长达十五六年的光景,一直都充当着太子慈母和主心骨的角色,她不会不为自己的前途命运考虑。
万贞儿深刻地明白未来的命运系于太子一身,将他牢牢地抓住了,相当于买了一份铁打的保险。于是在日常生活中,万贞儿竭心尽意把太子照顾得舒服妥帖。日子久了,太子竟对她发生畸恋,难免做出一些儿女之事。万贞儿不但不劝阻克制,反而乐得如此,一有时机就与太子厮混,将太子掌握得牢牢的,对她的话言听计从。
天顺七年,太子朱见深十五岁,到了婚配的年龄。在三位备选太子妃中,英宗着实难以抉择。这三人经过层层选拔脱颖而出,算得上大明朝一等一的优秀女子,无论相貌还是才品都是上上人选,如何优中选优,英宗大为费心。
英宗的犹豫不决为后来万贞儿阴谋废掉吴皇后伏下了祸根。天顺八年,英宗大渐。临终之际,废掉了嫔妃殉葬制度,就选太子妃的问题向贴身太监牛玉作了交代。
七月,英宗崩逝乾清宫,太子朱见深即位,是为宪宗,改元成化。尊嫡母钱氏为“慈懿皇太后”,自己的生母周贵妃为皇太后。在钱皇后的主持下,来自顺天的吴氏成为宪宗的皇后,此女才华出众,品德足以母仪天下。
随后,紫禁城举行了隆重的皇帝大婚,十六岁的吴氏戴上凤冠,成为宪宗的第一任皇后。大婚之日,百官对这位才貌出众的皇后行礼如仪,高呼千岁。吴皇后的脸上也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好像春天盛开的桃花。
普天同乐之际,只有一个人面露鄙夷,妒嫉的烈火盈满胸膛,她就是万贞儿。她原本要利于宪宗对她的畸恋,成为天下第一贵妇人。不想却被来自京畿的一个黄毛丫头占了先,心中如何不恼,直恨得她咬碎银牙。
万贞儿还有另一种隐忧。自己年龄越发长大,一旦日久天长,色衰爱弛,一切美好的想法都成为泡影,而吴皇后不同,她才十六岁的青春,正是花一般的年纪,日子一天强于一天,将来出脱得亭亭玉立,美如天仙,自己这个半老徐娘与她争宠岂不是自不量力,羞也羞死人了,不如趁早将她解决掉,也免去了后顾之忧。
万贞儿拿定主意,便不遗余力地在宪宗面前说吴皇后的坏话,挑拨这对新婚夫妇的亲密关系。按理说,吴皇后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强于万贞儿。但不可忽视最为关键的因素,那就是宪宗的态度。宪宗对万贞儿百依百顺,说啥是啥,这一点吴皇后无法比拟。况且又是新婚,吴皇后对宪宗畸恋万贞儿的事情不甚了解,难免踩到雷区。
久而久之,宪宗经不起万贞儿强吹枕头风,渐渐对吴皇后心生厌恶,多早晚也不到皇后寝宫一趟。万贞儿一见离间有了效果,便进一步诱使吴皇后“失态”。她经常在吴皇后面前耀武扬威,不但不把吴皇后看在眼里,还出言不逊地激怒吴皇后。吴皇后一次忍了,再次忍了,最后再也忍不住了,便以牙还牙,对万贞儿大加呵斥。
吴皇后心里暗想,这个万贞儿哪里比我好?长相粗俗,性格泼辣,生就是一幅管家婆的嘴脸,让人生厌,宪宗怎么会对这样的女人着迷?真是想不通!
带着一丝醋意,吴皇后不再给万贞儿留面子,她要拿起皇后的尊严,煞煞这个丑妇的威风。谁知道,她才对万贞儿加以呵斥,万贞儿竟反唇相讥,大骂皇后不止,祖宗奶奶十八代,什么难听骂什么。吴皇后忍无可忍,下令对万贞儿施以杖刑,直打得丑妇猪狗般嚎叫。
吴皇后做梦也想不到,一时的冲动竟招来塌天大祸。从常理来说,皇后惩罚宫女,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不过也要张大眼睛看看这个宫女有什么来头。万贞儿是宪宗宠爱的宫女,宪宗对她的宠信超过宫中任何一个女人,包括要从万贞儿身上立威的吴皇后。吴皇后不明就里,凭着一时意气就胡乱开打,每一杖无异于敲在宪宗身上。
宪宗知道万贞儿挨了打,心疼得不得了,怒火满胸,气势汹汹地到皇后寝宫问罪。吴皇后也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会来事的看宪宗气鼓鼓的来了,就该和颜悦色地把这件事化解了,才算是聪明之举,偏偏看不出形势,宪宗没发问呢,她先哭哭啼啼地拍了万贞儿一身的不是。宪宗哪里听她罗嗦,当着万贞儿的面,下令杖责皇后,替万贞儿出气。
万贞儿在一旁偷笑,暗中咒骂吴皇后:小样,不知道吃几碗干饭,这宫中谁敢不买我的帐,怎么只你一进宫就像整治起我来?这是小小的插曲,厉害的还在后头呢!
万贞儿想得到做得到,她害怕日后吴皇后一旦重获宠爱,自己难免遭受报复,干脆就让宪宗把她废了,才是万全之策。宪宗也看吴皇后憋气,但他总算清醒,他对万贞儿说:“皇后的废立非同儿戏,一定得有充足的理由才行!”
万贞儿脸上掠过一丝狞笑:“办法早就想好了!”宪宗说:“说来我听!”万贞儿屏退了左右人等,悄声说:“可从老阉货牛玉身上做文章。先皇当着他的面选定的皇后,如今死无对证,就说老牛收了吴家的礼,假传圣旨,把属于王氏的皇后之位授予了吴氏。如今真相大白,吴氏自当逊位。”宪宗听罢,连声叫好,当场定下计谋。
很快,老太监牛玉被锦衣卫下狱。宪宗派人严刑拷打,牛玉老迈经受不起,屈打成招,编了一个弥天谎言:当初英宗中意的太子嫡妃人选乃是王氏,吴氏的父亲吴俊行贿与我,给了我一大笔银钱,我才假传先皇遗旨,使吴氏得以正位中宫。
宪宗得到牛玉的口供,拿给钱太后和周太后看,要求废掉吴皇后。钱太后大感意外,知道其中另有玄机,不同意废后。周太后偏偏要跟钱太后唱反调,支持儿子废后。钱太后无奈,只好向宪宗母子妥协,废后成为定局。
此后,宪宗下了一道诏书:“先帝为朕简求贤淑,已定王氏,育于别宫待期。太监牛玉辄以选退吴氏于太后前复选。册立礼成之后,朕见举动轻佻,礼度率略,德不称位,因察其实,始知非预立者。用是不得已,请命太后,废吴氏别宫。”
可怜的吴氏只做了一个月的皇后,就被万贞儿从中宫踢了出来,天大的委屈也无法向人倾诉。十六岁的她不得不在凄冷的西宫打发余生。
宫苑险恶,由此可见一斑。万贞儿得手后,脸上堆满了笑容,让人觉得肤浅而鄙陋。从她充满邪恶的笑声中,剥离了一个花季少女的幽咽,那是吴皇后的痛楚,她如同一朵鲜花过早的凋零,还没尝过盛开的滋味。
进位贵妃万姓成显宠
吴皇后已废,万贞儿只乐了一阵子,后来的事情就使她乐不起来了。
当初,万贞儿阴谋废后,打的是王氏的幌子。废后成功后,宪宗忘乎所以地向两宫太后提出,要立万贞儿当皇后。钱太后和周太后虽然在废后问题上发生龃龉,可在万贞儿能不能当皇后的立场上却惊人的一致,她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表示反对。
一来,万贞儿岁数与两宫太后相差无几,又出身卑贱,品识不足,相貌庸俗,这样一个女人做皇后实在是有负众望;二来,既然吴氏因牛玉矫旨而被废,那就应该立英宗所中意的王氏为后,这才能使天下信服,不至于流言四起。
结果,万贞儿空欢喜了一场,种种歹毒心肠都为王氏做了嫁衣裳。天顺八年十月,王氏被正式册立为宪宗的第二任皇后。
万贞儿心中不服,又想给王皇后下套。办法无非是对付吴皇后的那一套,先是激怒,再是大闹一场,最后在宪宗面前吹枕头风。看似简单,往往有效。可是王皇后有前车之鉴,正位中宫之前,王氏家族就提高了警惕。
王皇后的父亲王镇,原来是个小官,因女儿晋封了皇后,才升为中军都督同知。而他的前任就是吴皇后的父亲吴俊。吴皇后被废后,吴俊也受到牵连,被夺官充军。王镇吸取教训,时时刻刻提醒女儿千万不要和万贞儿发生冲突,对万贞儿飞扬跋扈的行为,能忍则忍,不能忍打落牙齿和血吞也得忍。王皇后谨记在心,面对万贞儿布下的圈套,百般退让,万般迁就,使丑妇万难找到开销之处。
更令人想不到的,就是王皇后为了保住性命,把几乎所有与宪宗同床的机会都让给了万贞儿。她明了万贞儿的心思:万贞儿绝没有当皇后的资格,但她要想固宠,就必须为宪宗生下太子,以后做了太后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于是,王皇后为了不招惹万贞儿,绝不主动邀请宪宗光临她的寝宫,就是宪宗偶尔心血来潮光顾一次,也被她打发到万贞儿那里,尽量不引起万贞儿的妒嫉。
日子一长,万贞儿就觉得王皇后比吴皇后顺从多了,对自己服服帖帖的,不动气不争宠,老实本分,没什么好顾虑的,因此不再公然寻衅,只暗中控制宪宗不要临幸皇后和其他的女人,让他专门宿于自己的宫中,把所有的繁殖机会都留给自己。
成化二年正月,三十七岁的万贞儿为二十岁的宪宗生了一个儿子,也是宪宗的皇长子,在皇后没有嫡子的情况下,这个孩子就是未来的皇帝,万贞儿终于得偿夙愿。宪宗得子,欢喜得不知怎么才好,派遣太监分祀名山大川,一为皇长子祈福,二谢祖先社稷之灵。
万贞儿因为生下宪宗长子,被宪宗封为皇贵妃,比贵妃还要高一个级别。万贞儿看的出来,如果不出意外——皇后不生育——自己的这个儿子注定就是大明朝未来的皇帝了,心中如何不喜,直乐得笑容满腮,鼻汀泡差点笑出来。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与万贵妃同喜的,还有她的父亲万贵和两个哥哥万通和万喜。万贵,原本是县衙的一个低等差役,现在父以女贵,当上了锦衣卫的指挥使。但这个人有原则,即使做了皇亲,也不骄恣不法,做事谨慎小心,就连宪宗赐予的宗宗件件的珍宝,只让人登记封存,不准儿子和手下人动用。
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万贵此人,非常有自知之明,平时读了不少老庄的书,深谙盛极而衰,祸福相倚的道理,因此对宪宗的赏赐不以为喜,常常对人说:“贞儿做了贵妃,亲戚家属都做了官,够可以的了!岂不知福过灾生,荣极必辱,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知女莫过父,他知道宪宗对万贞儿是畸恋,是反常现象,反常的东西必不长久,加上万贞儿飞扬跋扈,积怨甚广,迟早必获重谴。于是将珍宝封存起来,一旦皇家追缴,不至于罪上加罪。
他的儿子都笑他迂腐。万贵本人死于成化十年,得以善终,而他的子侄因为不知收敛,肆意倚势妄为,最终难逃法网恢恢。
万贵有个儿子名叫万通,此人卑鄙不堪。他原是个小本生意人,天生小商小贩的气质,只认得孔方兄。万贞儿封贵妃后,万通也摇身一变,当上了锦衣卫指挥使。他当官做买卖两不耽误,专门投妹妹万贞儿和妹夫宪宗的所好。宪宗喜爱“奇技淫巧”的东西,万通想方设法地弄来,以讨宪宗的欢喜。
朝中更有一个无耻的大学士,名叫万安,因与万贵妃同姓,便认万贵妃做姑母,自然也就是万通兄弟的侄儿,两下十分亲密。后来经过长谈,才知道万安确实和万通有亲,两人乃是连襟关系。
万通的老婆王氏,与万贵妃姑嫂情深,常常随便出入宫禁。有一次王氏老母从老家来京探亲,娘俩唠嗑,王氏就问她娘:“当初我有个妹妹,因为家里穷,给了人做妾,不知此人在哪里?”她娘依稀记得,模糊答道:“好像是四川万编修。”
此话被万通听到,他知道万安做过编修,也是四川人,莫非就是他?一打听果真如此,双方认了亲,彼此更加亲密。万安因为有了这个关系,地位益加巩固,后来取代商辂,成为首辅。
相传宪宗口吃,这种病人最不宜当权行令,有失威仪,还不能发脾气,越发脾气越说不出话来,不但自己着急,连听者也急得要死。宪宗为人所诟病的不爱上早朝,也是因为此种缘由。当时的鸿胪寺卿施纯彦建议宪宗,用“照例”二字代替口吃者不好发音的“是”字,非常有效,被宪宗所采用。宪宗高兴之下,擢升施纯彦为尚书,时人讥之为“两字尚书”。
同样搞笑的事发生在万安身上。成化七年,宪宗召见大学士。谈了两个问题,一个是天象,另一个是武官的俸禄。召对之前,司礼太监嘱咐大学士少说话,免得宪宗口吃为难。当谈到第二个问题的时候,宪宗刚说了一句:“照例!”万安就是一声:“万岁!”万岁乃是向皇帝叩辞用的,说完这句话,就意味着召对结束了,大臣应该叩头退出。万安喊完这一句,叩头往外出,其他大学士如彭时、商辂等不得已也跟了出来。
万安此举,遭到太监嘲笑:“你们平时总说皇帝不爱召见,召见了又如何?不过呼得一声万岁而已!”因此万安被时人戏称作“万岁阁老”。宪宗一朝,有一个“两字尚书”,还有一个“万岁阁老”,朝政如何,不问可知。
以上这些都是后话,且说万贵妃生了儿子以后,美梦作了千百万,却万万不曾料到,皇长子还来不及起名字就夭折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万贵妃转喜为悲,痛哭嚎啕。宪宗也闷闷不乐,不知安慰是好,还是如何是好。
万贵妃大悲大喜,摧伤身体,加上年近四旬,错过了生育的最佳年龄。从此以后,万贵妃不复见喜,只剩下一腔说什么也要生儿子的疯狂欲望。她一面动用旁门左道求神告鬼,一面到处搜集淫药春方以图拴住宪宗。但最终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过,宪宗的欲望之闸被打开,再也合不上了。这位年轻的皇帝对房中术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万安投其所好,不断向宫中进献媚药春方,还引进了不少佞幸之徒。其中最得宠的一个番僧,名曰札实巴,向宪宗献上房中秘术“大喜乐禅定”,被宪宗尊为“法王”,尊崇超过亲王。
宪宗一朝,万安居外,万贵妃居内,风气大坏,政事也由此而乱,大明朝不可挽回的走上堕落之路。
孝宗偷养深宫中六年
万贵妃不能生育,心里急遽变态。她不能生养了,别的女人也不能生养,尤其是皇后更不能怀孕。王皇后小心谨慎,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了宪宗的临幸,有时候难以推托,匆匆完事后急忙将宪宗送回万贵妃宫里,不敢留下过夜。如此害怕紧张,自然难有身孕,万贵妃倒也放心。
别的女人可就没这么轻松了。万贵妃逼着所有和宪宗发生过关系的嫔妃都立即吃下打胎药,药量往往大而猛,堕胎的嫔妃身体受到巨大摧残,丧失了生育能力,还有人为此丢失性命,可见万贵妃阴狠歹毒至极。
但事情总有意外。成化五年,当年备选太子妃三位美女之一的柏氏,在万贵妃疏于防范的情况下生育一子,取名朱祐极,成化七年十一月,被宪宗立为皇太子。
万贵妃大为惶恐,认为自己努力经营的大好形势就这样被这个意外的皇太子毁掉了,心中发下毒誓:朱祐极,朱祐极,老娘没能把你消灭在娘胎里,算老娘的失误,如今要是让你当够百日的太子,老娘的万字倒过来写!
果不其然,朱祐极当上太子不出三个月,暴病而亡,随后其生母柏氏也不明不白的死去。柏氏母子的死,自是出于万贵妃的手笔。大概某种东西,她得不到你永远别想得到,除非她先得到,才容许你其后得到,你还得表现得谦虚谨慎,不可骄躁。否则,丑妇阴损毒辣,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然而,就在万贵妃忙于处理意外皇太子事件的时候,收养老病宫女的安乐堂发生了一件大事,未来的孝宗皇帝朱祐樘诞生了。而他的生母是一位典守内藏的女官,姓纪氏,广西瑶族土官的女儿。纪氏怎么能逃过万贵妃的法眼,养育下孝宗呢,说来话长。
成化四年九月,天空有彗星出现,光芒足有三丈余,尾巴指向西南。对于现代人来说,这充其量是一次天文奇观,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含义。然而在古代,彗星即人们常说的扫帚星,它的出现往往带有不祥的预兆。
于是大学士彭时上了一道奏疏:朝廷大政,应该优先考虑,但宫中大计,更为峻急,古话说得好,子出多母,如今宫内嫔妃虽广,不见子嗣,一定是皇上有所专爱,且专爱者已过了生育之期的缘故。皇上应该普降雨露,均恩爱以为天下计!
言外之意,就是劝诫宪宗不可专宠于年过四十,已没有生育能力的万贵妃。宪宗面露难色,不知如何答对,支吾了半天才说:“这是内廷之事,朕自有主张!”这句话不过宪宗用来装饰门面,其实他如何自主?万贵妃别的能为没有,就是能掌控宪宗,把宪宗收拾得千依百顺,只在她身上用心。
不过后宫粉黛,何止三千,纵使万贵妃约束严格,宪宗也难免有“偷嘴”的机会。其中被他偷嘴的女人中,有一位来自广西瑶族的女子——纪氏。
纪氏的父亲是广西平乐府贺县的土官。成化元年,宪宗刚即位,瑶人发生叛乱,宪宗便命赵辅为总兵前往平叛。小将韩雍,当年被徐有贞鄙夷地称为“孺子”,在平灭两广蛮寇的战役中,大显神通,火烧瑶人赖以为凭的藤甲兵,取得胜利。大批瑶人被俘入京,其中有两人最为后世瞩目。
一个是宪宗一朝权倾一时,胡作非为的大太监汪直;另一个就是日后生下孝宗的纪氏。纪氏聪明伶俐,深得王皇后的喜欢,后来在内官的教导下,读书识字,很快就被委任为“女史”,不久又升为“女官”,被派了一个重要的差使:典守内藏。
何所谓内藏?说白了就是天子的私库。不隶属于国家户部,是皇帝的私房钱。其来源主要有二:一是漕粮承运,明初用实物,英宗的时候改为折现,每年一百万两,其中一部分用于武官俸禄支出,剩下的封入承运库只供御用,名曰“金花银”;二是所谓的“脏罚库”,类似于现在追缴的赃款。仅以此两项来看,明朝皇帝可以说富得流油。如此巨富,肯定要着人看管,因此专门设置了一个典守内藏的女官。
成化五年的九、十月间,金秋气爽,处处铺满金黄。北京的秋天是最美的,天蓝蓝的,白云朵朵,不冷不热,心情随之怡悦。
有一天,宪宗从万贵妃那里出来,偶然经过内库,看见女官在那里清整财物。此女正是纪氏,生得袅娜多姿,举止温存可爱,宪宗遂停下来,借口询问内库的开支情况,与那女子搭讪。谈吐之间,温婉动人,宪宗非常爱惜。皇宫内的女人一旦被皇帝瞧上眼,百分之百必上龙床。纪氏也不例外,当晚就被宪宗召幸了。
谁知纪氏初承雨露,居然有了身孕。因纪氏在宫中的人缘极好,刚有动静的时候,都替她遮掩着,没有走漏风声,后来随着肚腹渐大,实在瞒不住了,消息才传到万贵妃那里。
万贵妃知道后,既妒且恨,一面封锁消息,不让宪宗知道,一面派宫女拿着大剂量的堕胎药给纪氏打胎。被派去的这个宫女,平素就听说纪氏是个极好的人,不忍加害,到了纪氏那里热语温存的好生安慰,对万贵妃却撒了个弥天之慌:纪氏根本就不是怀了身孕,而是肚子里长了瘤子,病发膨胀所致。万贵妃信以为真,并未深究,只把纪氏谪居安乐堂。
安乐堂,顾名思义是收养老病宫女的所在,在今天北海西边一带,紧邻牲口房、虎房等当时豢养牲畜禽兽的地方。在明朝,宫女老病或是犯了过错,先发安乐堂,如果罪大不赦就发浣衣局。到了浣衣局基本上就等同于到了地狱,暗无天日,苦受折磨。
成化六年七月,纪氏怀孕足月,产下一子,是为孝宗。虽然安乐堂的人都替纪氏保守秘密,消息还是被万贵妃得知。万贵妃气急败坏,将当日派遣送药的宫女大加鞭笞,差点没打个半死,又派一个太监,去完成一项重大任务:将纪氏所生的儿子投到水中溺死,做得要人不知鬼不觉,切不可让宪宗知道。
所派的太监名叫张敏,同安金门人,接到命令后,心中惶恐不已。宪宗好不容易得了这个儿子,如果再被万贵妃害死,就真的无后了。出于对宪宗的至忠,张敏与同事来到安乐堂,把孝宗从纪氏身边抱走,安慰纪氏说:“宪宗膝下荒薄,好不容易得此一子,老奴怎肯加害,纪女官但且放心,皇子性命安危,全在老奴身上!”
张敏偷偷把孝宗抱到别室,每日以蜂蜜乳糕等食物喂养。正巧这间别室位于西内,邻着废后吴氏的西宫,因此吴氏常常过来照料抚育。办妥后,张敏回万贵妃处复命,万贵妃心中疑惑,几经侦查实验,终不得破绽,也就罢手了。
偷养孝宗这件事做得极其隐秘,说起来也颇具传奇色彩。宫中本是是非之地,平地尚能起波澜,何况无聊宫女聚在一处,东扯西扯?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到了她们嘴里也能变得惊天动地,鬼神皆愁。但惟独孝宗这些事儿,不仅安乐堂内外守口如瓶,就连万贵妃左右近侍也只字不漏,堪称奇迹。
大概万贵妃骄恣日久,飞扬跋扈惯了的,不得人心也是正常。左右极为反感,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此其一也;纪氏人缘极好,这么小的年纪就为宪宗生子,引起同情,太监宫女都横下心来要保一保纪氏和孝宗,不怕受连累,此其二也;其三,宪宗的处境也让人可怜,他畸恋万贵妃,可谓痴情一片,万贵妃罔顾这一往情深,竟赖以挟制宪宗,众人看不过去,因此才对纪氏施以援手。当然不可排除最后一种情况,那就是以为纪氏所生的这个儿子将来有当皇帝的可能,出于投机的心理,将其救下,也属正常。无论哪种动机,偷养孝宗一事说明了宫禁之内有时候还是有人情味的。
风头一过,废后吴氏将纪氏和孝宗悄悄接到西宫,三人时常呆在一起。在吴氏的悉心照料下,孝宗茁壮成长,并没有吃到多少苦头,而且慈母在旁,并不缺乏关爱和呵护。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六年,直到成化十一年五月的一天,宪宗派人来接走孝宗,孝宗偷养的岁月才宣告结束。
万贵妃怂恿宪宗废储
成化十一年,宪宗还不到三十岁,但服用秘药、春方太甚,房中事又不能节制,因此出现了未老先衰的征象。他自感膝下荒凉,不免一声叹息。
这一天,他召张敏为他栉发,望着镜里容颜消瘦,不由叹气说:“唉!老之将至,膝下却无子,人生一大憾事!”张敏听宪宗作如此语,再也不忍心隐瞒,遂一个头磕在地上,老泪纵横:“老奴该死!皇上已经有子了!”
到了此处,真为张敏一片拳拳舍生取义之心感动。孝宗偷养一事一旦暴露,宪宗自然是喜的,可万贵妃必然怒不可遏,宪宗不能制止,只得有人出来把一切责任都承担下来,这样废后吴氏、纪氏和安乐堂众人才能不受牵连。张敏勇于充当这个“罪魁祸首”着实令人可钦可敬。
宪宗听张敏一说,十分愕然,便究其详情。张敏一边流泪,一边伏地叩头:“老奴今天告以实情,就已是死到临头了,只求皇上为皇子做主,切不可再被人加害!”站在一旁的司礼太监怀恩也知道事情底里,不仅为张敏的勇气和忠心所感动,也在一旁跪下,叩头说:“张敏所说千真万确。皇子现藏在西内抚养,如今已经六岁了,因为怕招来祸患,所以一直隐瞒,不敢奏报。”
张敏遂将偷养孝宗一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宪宗听后,惊喜之外,大感安慰,立刻派人到西内把孝宗接过来。
使者来到安乐堂,将宪宗的意思告诉纪氏。纪氏悲喜交集,泪水顺着腮边滑落。当时孝宗正穿着一件小红袍,长长的头发垂地,皆因生他之时为了便于保护,一直没有理过发。纪氏摩挲着孝宗的头说:“儿啊,你此一去,也就是娘的死期,你我母子再不能相见了!”声音哽咽,泪水飘零。哭了好一阵子,又嘱咐孝宗说:“儿啊,你记住,那个穿黄袍长胡须的男人,就是你的父亲。”
说完孝宗就被使者接走了。用一顶小轿子送到宪宗面前,宪宗将孝宗抱在怀里,左右上下不住地打量,自然喜极而泣,看了好半天才说:“是我的儿子,长得像我!”
宪宗大喜过望,派怀恩到内阁,通报皇子之事。群臣正等待皇上早朝,好长时间不见动静,个个都犯猜疑。这时怀恩到了,将孝宗偷养宫中六年之事对众人讲了。群臣朝阙上叩头不止,都以为是天大的喜事。
宪宗并未没有忘记纪氏,封她为淑妃,从安乐堂里搬出来,移居永寿宫。宪宗感激淑妃为自己生下儿子,日后经常召幸,不在话下。宪宗又命礼部为皇三子取名。礼部引经据典,为孝宗命名曰:祐樘。随后立为太子,颁诏天下,普天同庆。
如此一来,太子的事在宫里闹得沸沸扬扬,万贵妃知道后,怒火攻心,大骂几声:“群小绐我!”意思是说:我被一群小人给哄骗了!太监宫女左右人等全都罚跪,以报复他们的隐瞒真相。万贵妃闹了一场,觉得不能这么便宜了纪氏,万一她日后得了宠,自己还有好果子吃吗?万贵妃暗中设下阴谋,纪氏刚出龙潭又入虎穴。
这一年六月底,宪宗召幸纪淑妃,为此专门设了宴席。宴席之上,纪氏突然感觉肚子疼痛,不得不中途退席,回永寿宫将养。万贵妃得到消息,脸上不由泛起阴笑。她花费重金买通太医院的两位大夫,让他们借治病之机,毒死纪淑妃。两位御医收了好处,又迫于万贵妃的淫威,不敢不从,于是纪淑妃不久暴薨。
纪淑妃一死,太监张敏自觉大限已到,吞金自杀。至此,偷养孝宗最至关重要的两个人物,一个是孝宗的亲生之母,一个是所谓的“罪魁祸首”,双双被万贵妃害死。朝中大臣以为纪氏死得蹊跷,要求宪宗彻查。宪宗也怀疑是万贵妃所为,但万贵妃为后宫主宰,宪宗也莫可奈何,对大臣只敷衍了一番,也就罢了。
宫中情势如此险恶,太子也不免遭到毒手。幸好仁寿宫的宪宗生母周太后知道宪宗畸恋万贵妃,对其言听计从,害怕孙儿不保,就对宪宗说:“这个孙子我养了!”太子养在祖母身边,理应是脱离危险了,但万贵妃仍百般陷害。
有一次,万贵妃召太子到她的宫中吃饭。临去时,周太后对太子说:“孙儿且去,贵妃给你食物不要吃!”太子谨记。到了贵妃宫里,万贵妃赐给他吃的,太子说:“我已吃过了。”万贵妃又赐汤,太子推说:“我怀疑汤中有毒,不喝!”说罢,摆手唤来侍从,掉头回周太后宫里去了。
万贵妃一看太子不上当,心中怫然,憎恨地说:“此子才这般大小就敢这样对我,日后当了皇帝,还有我的好处?必为其鱼肉!”因此怒火狂烧,得了一场大病。
不过,万贵妃并没有因此止住心思,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心中恶狠狠地说:朱祐樘,朱祐樘,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这才几个回合?别看有周老太婆的保护你,她还能活几天?迟早我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万贵妃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既然难以除掉太子,那就让他当不成皇帝。那样的话也就够不成威胁了。为此,万贵妃不再限制宪宗临幸别的女人,对被宪宗临幸过的女人也不强迫其堕胎了,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原先是将龙种扼杀在娘胎中,现在是鼓励生育,多多益善,以便从中挑选可以取代孝宗的皇子。
从此以后,万贵妃表现出来的“大度”和“贤德”,着实令宪宗大吃一惊。她拼命把宪宗推到别宫去,还不忘给宪宗带上她私藏的媚药春方。为了让宪宗多得儿子,竟不惜损耗宪宗的身体,自己又不用花本钱,万贵妃真是聪明绝顶。
于是,七八年的功夫,宪宗又多了十一位皇子和五位公主,后宫可谓遍地开花结子。其中邵宸妃所生的皇四子朱祐杭被万贵妃选定为取代孝宗的对象。
为了顺利地达到目的,万贵妃不遗余力地破坏宪宗与太子的关系。万贵妃此时年过五十,不知哪来的魅力,竟使宪宗百依百顺,无话不从。在万贵妃的不断聒噪下,宪宗也开始考虑她未来的处境。他担心太子将来会报复万贵妃,为了保护自己宠爱之人,不由也起下了易储之心。足见宪宗无论是出于爱,还是出于怕,都是真心喜欢这个老女人的。
在诸多皇子中,岁数仅次于太子的就是皇四子朱祐杭,他喜好读书,为人正直,深得宪宗喜爱。当万贵妃提出废掉太子之位,改立朱祐杭时,宪宗早就忘记了太子从安乐堂里接出来坐在自己膝上感慨“此子类我”的那一幕感人情景了,竟表示同意。
司礼太监怀恩得知消息后,坚决反对这么做。岂知这下惹恼宪宗,一怒之下竟把怀恩贬到凤阳看守祖陵去了。
怀恩既去,宪宗依着万贵妃的意思,择日废太子。谁知天象频频示警,成化二十一年的五月和十一月,北京连续发生地震。就在决定废掉太子的前夕,泰山发生强烈地震。时人看来,泰山封为东岳,东岳震动,则意味着东宫不稳,因此才地动山摇,以示警醒。
宪宗恐慌,连忙打消了易储之念,不仅如此,还下了一道旨意:禁止任何人再妄论易储之事。万贵妃的如意算盘,至此再次落空。
万氏暴薨宪宗了无趣
如此,万贵妃又过了两年抑郁不安的日子,到了成化二十三年春天,竟然暴薨了。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由于万贵妃机关算尽,无一成功,不免耗尽心血。怨气郁结于胸不得发泄,久而久之必生重病;体肥易怒,心脏出毛病是肯定的,平时又不加理会,导致积重难返;又将近花甲之年,不知调养,枉自争强好胜,不仅自取其辱,还惹得左右人不信服她。以上种种归到一处,便是万贵妃不得善终的原因。
成化二十三年正月,宫内张灯结彩,喜迎元宵佳节。皇子公主们聚在一处,在太液池上溜冰嬉闹。正月初九,宫中又起了灯市,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此起彼落,好不壮观。宪宗身子弱,禁不住寒气,躲在殿内观灯。万贵妃老病在身,又造孽甚多,没人愿意搭理她,孤孤单单冷冷清清,与外面的世界大相径庭。
元宵佳节那一天,宫苑内互相摆宴庆贺。贵妃宫里也是一阵繁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但没人愿和老丑妇搅在一起。
到了吉时吉刻,宫人们纷纷祝贺拜晚年。万贵妃就发现左右人等给自己祝贺的时候,哭丧着脸,好像木刻的板画,没有表情,没有热情,心里看了不受用,便动了怒。本来身子弱而无力,偏要挣扎着去打宫人。谁知竟一口痰迷住了,不得呼吸,顷刻间丧了老命。
宪宗得到消息,哭天抢地,如丧考妣。哭罢了,为万贵妃举行风光大葬,宣布辍朝七日,以皇后的规格,将万贵妃葬在天寿山。
万贵妃在宪宗心目的地位重要得无法比喻,她的死对宪宗来说打击太大,竟然接连几个月萎靡不振,最后一病不起。当时宪宗不过四十岁年纪,正是男人年富力强的时候。宪宗却因万贵妃的死而觉得生活了然无趣,不如一同死去。他对看望他的大臣,痛哭流涕地说:“贵妃已故,朕也要跟随去了!”此情此景,令人唏嘘伤感。
到了八月间,宪宗病重难治,呜呼哀哉。宪宗死后,孝宗即位,改元弘治。
纵观宪宗一生,政治上了无建树,感情上稀里糊涂,唯独对万氏一往情深。历史上称宪宗的这段感情经历为“成化畸恋”。畸恋也没错,中国传统的夫妻模式,一般都是丈夫长于妻子。像万氏年长于宪宗将近二十岁的情况并不多见,可以说空前绝后。因为宪宗再怎么说也是一代天子,找什么样的女子找不来,偏偏爱上了比他大了许多的万氏,如何不让人称奇道怪?
宪宗对万氏深深的感情种因于幼年的遭遇。宪宗一生可谓不顺,早年处境尤为险恶。父亲蒙尘,叔父当上了代理皇帝,又恋栈不去,硬是把宪宗废掉。不仅如此,还伺机谋害,多亏了万氏竭力保护,才使宪宗得以平安等到英宗复辟的日子。这份功劳,宪宗无论如何不能忘怀,万氏既是保姆又是慈母,还是保护者的角色,在宪宗的心里难以磨灭。宪宗对万氏的爱是复杂的,不是单纯的儿女私情,还有恋母、报恩的情愫在里面。
有人说宪宗对万氏,明着是爱,实质上是怕。此说也有道理。但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爱也是怕,怕也是爱,爱到深处就是怕,怕到深处也是爱。爱和怕在宪宗内心里是不易区分的,就像人们常说的“爱到深处即为恨”一样,有时候感情的东西是很难从中划出界限。从另一个层面上来说,我们所论的爱与怕都是揣摩出来的,谁知道当时宪宗的真实的感情世界是怎样的?即使存在所谓的爱与怕的界限,那么宪宗对万氏的感情是爱多一点,还是怕多一点,恐怕很难给出结论。
然而,宪宗对万氏的痴情没有得到回报。相反,在万氏看来,宪宗不过是她满足一己私欲的工具和跳板而已。她为了实现自己的非分之想,不惜对宪宗身边的人广施毒手。吴皇后、柏氏、纪氏、皇次子,还有众多遭到她荼毒的怀孕宫人,都成了她无耻行径的牺牲品。这些人毕竟都是她所谓的“情敌”,从爱情的自私一面来说,也无可厚非。但她对宪宗也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爱意。成化初年,宪宗膝下荒凉,都是拜万氏的堕胎药所赐,只有一个孝宗仅存,还是偷养宫中六载,牺牲了许多性命才换来的。这难道就是万氏对宪宗的爱吗?如是,不要也罢。
最可恨的是,万氏为了图谋易储,竟不顾惜宪宗的身体,让宪宗服下严重摧残男人身体的春药,此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做法,实在令人不齿。宪宗比万氏年幼许多,她就应该把宪宗渴望得到的疼爱和慈爱付与,这也是爱情的另类性质,不可轻言菲薄。可是,我们看不到爱,只看到万氏对宪宗无尽无休的利用和控制。而利用和控制决不是爱!
可怜啊,可怜!宪宗一个“痴”字,换来万氏无数的“毒”字,这便是宪宗爱情史上的悲剧,明朝爱情史上的丑剧,人类爱情史上的闹剧。
孝宗即位后,第一件事便是斥逐了那些依靠向宪宗和万氏进献秘术春药而占据高位的奸佞之徒,包括万贵妃的兄弟万通、万喜、认万氏做姑母的大学士万安、依附万氏得势的李孜省、邓常恩、和尚法师继晓等一大批人,并把受冤遭贬的怀恩从凤阳调回京中。
另一件大事就是彻查纪淑妃离奇之死一案。经过对太医院两位大夫的严加拷问,终于真相大白:纪淑妃就是万氏阴谋害死的。不过孝宗心存仁义,并未追究死去之人的罪衍。万氏幸而在死后保全了体面。
在寻找生母纪氏家人的事情上,孝宗却始终未能如愿。弘治三年,孝宗结束查访母后家族的事宜,为姓名不详(广西瑶人,纪与李发音相近)的母亲上谥号为“孝穆皇太后”,迁葬茂陵。又在广西桂林立庙,祭祀不明渊源的“纪”氏先人。
可怜的纪氏,还是花季年龄的时候就没为官婢,因为宪宗一次偶然的临幸,竟孕育了孝宗,但也得罪了万氏而遭到谋杀。她身世悲惨,境遇凄凉,一生都是个悲剧。因为姓名不甚详细,事迹又了然无痕,她的悲苦成了孝宗心头永难抹掉的痛楚。
对于曾经帮助过自己的废后吴氏,孝宗给予她“生同母后”的待遇,还提拔吴氏的侄儿做了锦衣百户。对王皇后,孝宗侍奉如同亲生母亲一般。
总之,到了弘治一朝,政治上因为斥逐奸佞,呈现出前所罕见的清明。孝宗的感情世界,也许有感于母亲的遭遇和父亲宪宗的不幸,他只爱皇后张氏一人,真正做到了有始有终、善始善终,这在中国众多的皇帝里边,是十分罕见的现象。孝宗由此成为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实践了一夫一妻制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