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月不停歇地对着沐倾寒的伤口吹着热气，着急的样子仿佛受伤的是她自己，“还疼吗？倾寒姐，都三天了，怎么还是不见好啊？”沐倾寒却如同木偶一样，不说话，眼睛如同死水一样，没有任何的灵气。生不如死，便是这种感觉。

她此刻的脑袋如同要爆炸般，灵魂仿佛被拉扯着，痛不欲生。她想去找纳兰澈，告诉他，自己在乎他，她要大声地问他，他可否有一点点的爱自己，她要求的不多，只想知道自己的一往情深，是否只是南柯一梦。可是理智又告诉她，她不能去，她不应该去，她没有资格去，有谁会在乎一个下人的想法？

“倾寒姐，你别吓我好不好？你全身都那么冰冷，倾寒姐，你每到冬天都怯冷，今个儿冬日我还以为你老毛病不会犯了，却没有想到，一入年，你身子比以往还闹得厉害。”汐月真的很着急，摇着沐倾寒的手，沐倾寒才缓过神来，怔怔地瞧着汐月，“什么？”

一脚将大门踢开，纳兰漓气呼呼地进了房门，“汐月，立即给我将我房里的那只鹦鹉给舒小姐送去！记住了，一定要给我喂得饱饱的！要拿最好的鸟笼给她送过去！免得说我小气！”纳兰漓进了里屋，眼里全是怒火，接连喝了好几杯水。沐倾寒早已经起身了，顺着纳兰漓的背脊，“慢点喝，慢点喝，别噎着了，这是怎么啦？好端端的，今儿个不是过大年吗？谁把我们七小姐气成这个样子？”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已经猜到了几分，沐倾寒自然是装着什么都不知道。

纳兰漓愤愤不平地说：“怎么啦？还不是那舒小姐！天天往我们这里跑，天天强霸着我四哥哥，哦，现在可好，四哥哥昨个儿送给我的鹦鹉，她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她也想要一只，四哥哥便让我送给她！真是气死我了，这纳兰府一个个到底都怎么啦？那种娇滴滴的女人，到底哪里好了？天天装的跟个孩子似的，明明比我大那么多岁，真受不了！”

莲步微移，沐倾寒小力气地捏着纳兰漓的肩膀，这样，纳兰漓就看不到自己眼中的泪花。“七小姐是喜欢四少爷的，现在四少爷身边有了舒小姐，七小姐心里自然不平衡，但是，小姐，早晚四少爷会有一个少奶奶的，小姐也会嫁人的，大家，迟早都有不同的……人生。”说到这里，沐倾寒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往下坠。她的心事，没有办法对别人讲，她的爱意，只能深埋在心中。

若是一直这样暗恋着四少爷，她便不会痴心妄想。无奈四少爷到底还是招惹了自己，既然招惹了，为何又要放弃？难道真的要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的爱人变成别人的新郎吗？连从小一起长大的七小姐都会吃醋，都会生气，自己，怎么会不难过呢？

纳兰漓眨了眨眼睛，转过头，沐倾寒的一滴泪恰好落在了她如脂的脸颊上。她还第一次瞧见这般失态的沐倾寒，抓着她的手，“倾寒？你哭了吗？你是因为我也会离开你而难过是不是？倾寒你别怕，以后我嫁的人，定是世界上最好的男儿，到时候你跟着我一起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家，我们永远都不分开，可好？”

七小姐……

沐倾寒还能说什么呢，至少在这个寒冷彻骨的冬日，纳兰漓是唯一的一点温暖。

“好不害臊！谁家的女儿都开始想嫁人了啊？”人未到，声已闻。一阵柠檬清香飘来，四少爷，很久没有踏入这七小姐的闺房了。

纳兰漓唾了一口，“我想嫁？我看是有些人想娶美人了才是，有了美人就忘了自己妹妹！”纳兰漓立即拉下脸，径直朝自己的里屋走了去，很明显，还生着纳兰澈的气。

纳兰澈愣在那里，凝视着沐倾寒慌张地擦拭着眼泪。

每一次见面，都是如此狼狈。明明想见面得紧，却未想到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

沐倾寒心中慌了。原来，爱一个人就是这样的感觉，会逃避，会害怕，会不知所措。本在心中反复准备了很久的话，却在见到他后，言语顿塞。千言万语，化作窗外的飞雪，化作无影。

纳兰澈的目光永远是柔和的，世间上任何东西，只要被他的目光触及，都会忘记什么叫作寒冷。

“你刚才哭了？难道是七丫头骂了你不成？过大年，这样是不吉利的。”纳兰澈的声音柔柔的，沐倾寒心中一酸。犹记得，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她以为自己在他心中是特别的存在。可是接触后才发现，他对任何人都是这个样子。

从未见他对任何人生过气，发过脾气，重话都没有。他对人总是面带温暖的笑容。

温润如玉，谦谦君子。正是自己着迷的地方，也是自己心碎的地方。

“流泪，并不仅仅是因为伤心；伤心，并不仅仅是因为心痛……真正的心痛，是连眼泪都没有办法流出的。”沐倾寒低垂着头，将长长的指甲深深嵌入自己的手心中，尽最大的努力，心平气和地说出这番话。

身子顿了顿，纳兰澈眼中有异样的东西滑过，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你本就冰雪聪明，那你也应该明白有两句话叫作，无可奈何，顾全大局。”

抬起眸子，沐倾寒与纳兰澈对视。他坦诚，她落寞。

她怎么会不明白，莫说在淮池，放眼望去，每一个有势力的军阀，都必须依附有钱人，才能购买足够先进的枪支弹药。若是纳兰家和舒家结亲，对于纳兰家来说，无疑是锦上添花。这些她都懂，她都明白，所以，就应该牺牲掉纳兰澈的幸福，牺牲掉自己的爱情吗？这样，公平吗？

站起身，沐倾寒觉得心无比的沉重，“四少爷，我还有琐事，不便待在这里了。”

经过纳兰澈的时候，沐倾寒的身子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冷，铺天盖地的寒冷。只要，只要他告诉自己，他是在乎自己的，那么，她便不会计较。她没有奢望过能够成为所谓的少奶奶，只是，能够拥有爱情，仅此而已。

“这是你做的吗？”

恰逢沐倾寒准备转身的时候，纳兰澈淡淡地说道。

一瞥，他手中竟然拿着自己剪的桔梗花贴。脸上潮红，“拙劣玩意儿，入不得四少爷眼的。”

纳兰澈却不以为然，立即将贴花收好，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口袋中，带着几分戏谑道：“我要了。”

愣在那里，他是什么意思？怎么可能绽放出和往常一样暧昧的笑容，仿佛，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纳兰澈虽对着里屋，眼神却灼灼地盯着沐倾寒，嗓门大了点，道：“七妹妹，今天是过大年，段都统午夜会放礼花，我已经让人给你留了最好的座位，你一定会很喜欢的！我先走了！”

虽然纳兰漓没有回话，但是以沐倾寒对她的了解，此刻她一定在被窝里偷着乐。

几乎淮池里的少女们每一年最大的期待便是大年放礼花的时刻，太美太新鲜。而且整个淮池最好的观赏点就是钟鼓楼，那里重兵把守，有一定地位、身份的人，才能够有资格观赏。七小姐一连求了几次，司令也只有在前年带纳兰漓去过。

停驻在门外，纳兰澈独特的男人气息扑面而来，他带着笑意，深情地打量着沐倾寒，轻声说道：“但是你不可以去，因为，今天晚上，我要你。”

那么霸道，那么没有商量，那么强硬。这便是纳兰澈，这场爱情里，永远的主动者，永远的赢家。不过是在自己的耳边说了一句话，沐倾寒竟然面红耳赤起来，纳兰澈很是满意，哼着小曲出了房间的门。

沐倾寒整个人都靠在门上，百感交集。方才，算是这段时间冷战的结束吗？

“我要你”三个字，让沐倾寒的眼眸中的忧愁更多了几分。难道能够让他注意的，真的只有自己的身体吗？

当一圈又一圈的礼花绽放在天空之时，整个淮池落入了一片彩衣中。

与烟花共舞，与欢乐同歌。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美丽的颜色，仿佛黑夜是一张偌大无比的黑幕，礼花全是精灵，一点一点地画出让人瞠目结舌的万象，神来之笔，遐想无限。

沐倾寒抬起头，在钟鼓楼下认真瞧着。纳兰澈还是失约了，她在房里等了许久，最后只瞧见舒碧芷拉着纳兰澈离去了，而晚餐后，自己也只能跟着纳兰漓来到这里。上面都是达官贵人，自己是不能上去的，她只能这样呆呆地在寒风中仰望天空。

叹息一声，手中拿着的是桔梗花，晌午的时候纳兰澈拿去的不过是自己剪坏的那条，本来想今晚送他自己最满意的桔梗花剪纸，看来，是没有必要了。

她感觉呼吸很困难，她不喜欢人多，便一个人默默走开了。在人少的地方欣赏烟花，这才是属于自己的。新年啊，多么好的开始啊，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内心却感觉到没有希望呢？

许愿，有必要吗？

“信女倾寒，只望人生不再为别人而活，只为自己而活。”不管是自己的命运还是爱情，她只想做自己的主人。

“有趣，莫非此刻你不是为自己而活？”一阵戏谑的男子说话声，立即打破了沐倾寒的冥思，这里竟然还有别人！

“是谁？”沐倾寒警觉地四下张望着，走几步，却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倒，重重地摔倒在草地上。不过奇怪的是，她摔倒的地方是软软的，而且，有呼吸，有温度。

“我也算是认识不少女子了，第一次就投怀送抱的，还第一次呢。”耳边传来清晰的说话声，沐倾寒整个人都吓傻了。自己竟然躺在了一个陌生男子身上，虽说眼下是荒郊野岭，但是通过不断绽放的烟花，好歹也瞧得见对方是个年轻的男子，懒懒散散地躺在草地上，戏谑地瞧着自己。

本来心中郁结不少，再加上被人羞辱，沐倾寒脸色突然难看起来，立即站起身，拍打着身上，没好气地说道：“公子不是更有趣吗？既然公子认识那么多女子，现在才有女子投怀送抱，不应该悲哀吗？”

草地上的男子没有想到会被这个丫头取笑，不免好奇地打量起来，沐倾寒的刘海飘向了一方，脸庞在烟花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姑娘又是何方神圣？”

沐倾寒冷哼一声，“公子莫不是才子佳人看多了，你我不过是萍水相逢，缘薄而已。再者，我也不会和偷听别人说话的无礼之人闲聊的。”

说完便踏着小路跑开了，而那草地上的男子早就站起身来，眼神跟随着沐倾寒的背影，竟然笑了起来，“真是个刺猬一样的美人啊。”

沐倾寒，一路都小跑着。她越跑越埋怨自己的冲动，自己怎么可以那么冲动的和别人结怨呢？而且对方是男子，若是恶人，自己岂不是要落难了？莫非是今日的愤懑太满了，自己往日的小心和谨慎都不见了吗？

“你还知道回来？”纳兰漓的声音本不是很尖细，却在漆黑的夜中着实吓着了沐倾寒，她因为独自去山野之地，迷了路，待她再找回钟鼓楼，纳兰家的人都走了，自己才又折回来。“七小姐……我……”

一个慌神，自己竟然被纳兰漓抱在了怀中，那么突然，完全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只感受到纳兰漓喷香的舶来香水味和急速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沐倾寒还以为是自己的心跳声。

“倾寒，你去哪里了？我等了你一个晚上，我要告诉你一件大事，一件天大的事情！”纳兰漓的声音带着抖动，却蕴藉着甜蜜，夹杂着几分疯狂。堂堂纳兰家最受宠爱的七小姐，到底什么天大的事情能够让她这般雀跃和失控？“七小姐，倾寒在这里听着。”

放开倾寒，纳兰漓眼中竟然含着晶莹的泪珠，她的笑容如同今晚的烟花，“倾寒，我爱上了一个男人，不，应该说，我遇见了我今后的丈夫，你摸摸我的心，它还在跳！！只要我一想到他，我的灵魂，我的身体，我的思想，我已经不是我了，倾寒，我快要疯了，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没救啦？”纳兰漓太过激动，根本不知道她自己在说什么，语无伦次的，她的嗓门这么大，仿佛要将夜间的精灵全都吵醒，倾听她的心声。

抓住了最重要的一句话，沐倾寒的笑容荡漾开来，“七小姐，可是遇见了良人？”

正背对着沐倾寒的纳兰漓立即转过身，抓住倾寒的手，脸涨红着，“对，对，对！就是这个词，良人！老师说了很多次，当时我觉得无趣，现在觉得，多美啊，良人，倾寒，为我开心吧，我遇见了我的良人，我一辈子的良人！倾寒，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个样子，倾寒，我该怎么办？”

钦羡地凝视着如花般绽放的纳兰漓，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雪天。那个时候，她的心也如同纳兰漓一样，被一个男人彻底地温暖起来。

他丝毫不嫌弃肮脏不已的自己，眼中纯净如水，将她当成一个完整的人看，他对着管家说道：“她受伤了，照顾着点！”然后打着油纸扇，在随从的陪同下缓缓离开。

他那个时候，刚好去黄埔军校读书，只带了一个暗黄色的箱包，卓然独立，大雪也没有办法抹掉他的气质与风度。管家的帽子上全是大雪，他虽然不耐烦，可毕竟是纳兰澈打过招呼的。“我说姑娘，我扶着你进府吧，这鹅毛大雪的，千万别再伤着了。”

沐倾寒被管家扶持着，举步维艰。“刚才那位……”沐倾寒一顾三回头，明明人已经走远了，她还是忍不住小声地询问着。

管家也不嫌烦，脸上立即乐开了花，他沧桑有力的声音在大雪里回荡着。

“他呀，是我们纳兰四少爷，纳兰澈，我在许多大户人家做过事，就唯独这个少爷最没有架子，你初来纳兰府就遇见了他，是你的福气！”

福气两个字，立即钻进了沐倾寒的脑袋里。

纳兰澈，福气。

每日在脑海中回荡着，一荡，就是三年。

此刻的纳兰漓就是以前的自己，懵懂的情愫，美好的初恋。情窦初开是最美最美的。

沐倾寒眼睛里全是笑意，瞧着纳兰漓踩在红漆木桌上，她狂欢的巴不得向全世界宣布。

“好了，七小姐，你快下来，这府中都睡下了，千万别惊动了别人，你快下来，告诉我，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够俘获我们七小姐的芳心？”沐倾寒也替纳兰漓开心，她原本是有一个弟弟的，却在沐家出事的时候走散了，一直没有寻到，便将那份感情转移到了纳兰漓身上，真心疼惜她，不仅仅因为她是主子。

一个跨步跳下来，纳兰漓脸都笑开了花。“段子墨！他叫段子墨，我喜欢的男人叫段子墨，都统大人的公子段子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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