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来到学校的偏门，远远就看到顾倩在那边等我。

她宁静而深沉地站着，像一尊矗立十几年之久的白色雕塑，默然地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学生。偏爱镯子的她，手腕上套着几只花纹各异的木质镯子，在衣服的光彩之下，秀出一份神秘和典雅。

直到我走到她面前，她才淡淡地露出一个笑容：“陪我走走吧。”

“好。”我带着她，进入校园。

学校的格局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主要的那几幢教学楼重新粉刷过。顾倩缓缓地走在我旁边，慢慢地欣赏着周围的景色，似乎还是在走几年前的那条老路。她很久没有回到学校，此次回来，应该比我更加感慨。

见到那些男生对她投来贪婪的目光，我打破僵局，说道：“校花就是校花，这些小男生的眼睛都移不开了。”

“老啦。不像那个苏苏，青春又有活力。”顾倩感叹着，带着一点浅浅的酸意。

“苏苏是很漂亮，但毕竟还小。”我说道。

“你就喜欢这种岁数小的吧？”顾倩转过头，看着我问道。她问得很平淡，但显然很有针对性。

“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我反问她。

“还是那副臭脾气。”顾倩略微不满地说道。

“你还不是一样，什么都要跟我顶？”我回她一句。

“算了，都一大把岁数了，不和你怄气。”顾倩压住话头，“陪我去楼里走走吧。”

我们进入行政楼，经过三楼的学生会办公室，里面正有几个学生在商量什么方案。

我带着顾倩，无所顾忌地走进去。

“我记得以前宋一多前辈是坐在这里的吧？”顾倩指着一个靠窗的座位，问我。

“嗯。”我点点头。

“巧玲学姐在这个位置吧？”顾倩再走到另外一边，指着一个靠墙的座位。

“嗯。”

“还有阿兵哥，小，榔头……”顾倩指着一个个位置，回忆着以前的事情。

被她这样依次点着，我似乎看到以前学生会鼎盛时期的情景。大家其乐融融，一边商讨着学校的活动，一边愉快地聊天。

想到这些，我心里酸酸的。如今，大家各奔四处，这样美好的日子，再也不会有。

而办公室里的这些学生搞不懂我们在点什么，见到顾倩煞有介事地说这边是谁这边是谁，就仿佛是大白天见鬼，惊慌地望着我们。

猛然间，我发现顾倩越说越慢，她的眼眶，已经变得湿润。

终于，她说不下去了，缓缓地走到窗边，向着外面仰起头，深吸一口气。她宁静的脸色，似乎沉溺到以前的回忆里，侧脸像是一张绝美的剪贴画，从睫毛到鼻尖，再到嘴唇，轮廓都美到极致。

“好了，我们再去其他地方看看吧。”我走到她身后，轻轻地拽住她的胳膊，说道。

“嗯。”顾倩回过头，勉强笑笑。

而当我拉着顾倩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我依稀听到他们在谈论：“那个女的好像是以前的校花……”

我带着顾倩上楼，到我们学院的办公室。

走廊的橱窗里，依然还贴着我和顾倩的照片。对比照片里略显青涩的顾倩，如今的顾倩，气质比以前成熟得多，而模样却好像一点都没变。她要是把瀑布般的秀发向后扎起来，那就真的是一模一样。

一瞬间，我就感觉自己是拿到月光宝盒，猛然回到了四年前的某个夏天。身边还是那个单纯又倔强的顾倩。

“这么老的照片还放着。”看到橱窗里的照片，顾倩有点无奈。

“因为老师们也很怀念以前的那个时代啊。”我看着照片，轻声说道。

说起来，我大学四年最遗憾的，就是一直喜欢顾倩，却最终都没有向她表白。

如今她又回到我身边，一切依旧，就好像人生重新来了一次机会，又好像，这两年，她一直在等我。

我和顾倩走出行政楼，心里都是沉甸甸的。青春之所以可贵，是因为它不再回来。

如今虽然也不算年纪很大，但是那年少轻狂的日子，毕竟已经过去了。

还记得当年迎新晚会的热烈，还记得当年金童玉女的赞叹，只是如今，幕起幕落，一场盛宴已经散去，留下的，只有两个面对着空席的主持人——我和顾倩。

走到楼外，顾倩忽然靠近我，搭住我的手臂，勾住我的手指。

她手指细腻如玉，发丝在清风里飘动，静静地走着，也不说话。

在这午后的人潮里，我和她就像是履不沾尘，轻飘飘地走着。不知有多少学生回头注视我们，而我只是望着前方，顾倩微微低头。身边的人，身边的事，都仿佛刷的一下，回到四年之前。

若是神仙情侣，也不过是如此。

白色的教学楼，绿色的林***，一切都还像以前那样，简单而自然。人生就好像是戏剧，这双我四年都没有牵到的细白小手，事隔多年，却以更温柔的形态，来到我的掌心里。

扑通。一条鱼跃出水面，引起湖面的一阵涟漪。

细密的波浪，一阵一阵地向外扩散。

“我要在平海市住几天，有地方给我住么？”她忽然问我。

我知道她的意思，是要住到我那边，但她又怎么知道，我和苏苏她们四个美女住在一起。我微微一笑，取出一把钥匙，再抄写一个地址给她：“房子在古北新村，我暂时不住，你既然要在平海市呆几天，就去住吧。”

顾倩略微失望，却还是收起这个钥匙和这个地址。

接着，她又伸手来握我的手。我松一口气，想放开她，然而她追着我的手掌，又握住。

我们沿着湖边慢慢地走。斑驳的树影，打在她和我的脸蛋上。

“跟我去北京吧。”顾倩忽然说道，“我们在三环买一套房子，每天一起上班。这两年，我一直在怀念以前大学里的日子，我心里装不进其他人。我知道你喜欢书，我们一起进军出版业，我们会是最好的搭档……”

她的话，一字一句，敲到我的心口。

“我的搭档是程璐。”我打断她，“倩，不要留恋往事。所谓的幸福，并不是策划出来的。做朋友固然开心，做对手同样爽快。你如果还是大学里那个不服我的顾倩，就在出版市场上打败我吧。”

顾倩看着我，忽然松开我的手掌。

“在朋友那儿听说，知心的你曾回来过，想请他替我向你问候，只为了怕见了说不出口，你对以往的感触还多不多，曾让我心碎的你，我依然深爱着。有一种想见不敢见的伤痛，有一种爱还埋藏在我心中，我只能把你放在我的心中，这一种想见不敢见的伤痛，让我对你的思念越来越浓……”

学校里的广播，忽然放起一首《听说爱情回来过》。

我听着歌词，向着学校门口走去。心口像是插了一针，隐隐有些酸，有些痛。

顾倩再没有跟过来。

我回到kv，苏苏她们都很奇怪我跑到哪里去了。我推说我上厕所，并不多做解释，只有程璐见到我面色不悦，猜到了一些。

看她们已经唱得尽兴，我带她们回到了蓝桥花苑。

进入公寓，她们该洗澡的洗澡，该换衣服的换衣服。我回到自己房间，冲个澡，然后从衣柜里抽出一套睡衣换上去。

忽然，我瞥到衣柜的最角落的里面，是那套白色的散打服。

我把它拿出来，看到衣服的胸口上印着我的名字，是鲜艳的红色。因为是队长，所以是红色的名字。

大牛他们，谁都没有把这套衣服丢掉。我也同样如此。

我叹一口气，正准备把衣服放进去，灵萱却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

她看到我望着手里的衣服发呆，走过来，轻声问道：“还在怀念以前的校园生活？”

我尴尬地笑笑，把衣服放回衣柜里：“只是突然瞧到了，拿出来看看。”

“你今天挺累的，早点休息。”她关心地看着我。

“你也是，今天你们也累了。而且你还是请假过来帮忙的。”我望着温柔美丽的灵萱，说道。

“我乐意的。”她望着我，微微感慨一句，“也不知道为什么，特别舍不得你。”

“怎么？你要走了？”我吃惊地看着她。

“不是这个意思。”灵萱摇摇头，“我是说，人都是有私心的。但是愿望嘛，却不是总能实现。”

“灵萱，有什么心事？”我问道。

“我喜欢你怎么办？”灵萱抬起头，问我。

我愣愣地看着她，心脏似乎在瞬间停止了跳动。

看到我呆滞地望着她，灵萱自嘲地笑笑：“以前对戴维没有这样的感觉，但是这次好像不太一样。我希望我说出来，不会让你觉得尴尬。”

我望着灵萱缓缓步出我的房间，躺到床上，回味着灵萱刚才的那句话。

曾经两个人一起散着步，我的脸也轻轻贴着你胸口……我看见你酷酷的笑容，也有腼腆的时候。夏天的风，正暖暖吹过，穿过头发穿过耳朵……

灵萱在kv里温柔又腼腆地唱歌的样子，渐渐地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房间里显得有点闷热，我重新起床，推开窗，让外面花园里的清新空气流通进来。

而也就是在我推开窗口的时候，我突然听到隔壁的程璐的房间里的谈话声。

“晓凝，你今天做得很过分。你没看出来，灵萱差点都生气了？”房间里，是程璐的声音。

“我不管灵萱怎么想，我只想知道，你怎么想的。”接着，是晓凝的声音。

“我？”程璐的声音，带着一点迟疑，带着一点犹豫。

“你对梁珉，到底是怎么想的？”晓凝追问她。

哗!我的耳朵，猛地竖起来。

房间里的程璐安静几秒，接着说道：“他这家伙……感觉还好。哎，你不要扯开话题，我说的是你今天的事情。”

我听得不清不楚，但好像她们在某些事情上发生分歧了。

“好吧，算我不够理智。”晓凝沉默片刻，接着再问，“你真的相信他是gay？”

“心理医生发的证明，应该不会错。”程璐说道。

晓凝似乎不满意程璐的回答，再次追问：“璐璐，我要你说真话。”

“真话……你要我说什么真话？”程璐推三阻四，反问道。

她们似乎是靠着外面的阳台在说话，以免屋子里的其他人在客厅里经过的时候从程璐的房间门口听到她们的谈话，岂料聪明反被聪明误，反而被我听得清清楚楚。

“你对梁珉到底怎么想的，”晓凝追问程璐，“如果他不是gay呢？”

程璐沉默一会儿，轻声说了半句。

可惜我实在听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