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兰樾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19
|本章字节:11666字
在走过一段黑漆漆的路时,老爹忽然将手中的烟斗手忙脚乱地熄灭了,并且安静地闭上了嘴巴。
“怎么了?”方健有点诧异,一种古怪的感觉像绳索一样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嘘……”老爹阻止了他的问话,手中缰绳一甩,马车加快了速度。
黑暗中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方健担心老爹的马车,在这样的视线中会撞上树干或者翻下山崖,但是似乎马车犹如一个有轨道的滑轮,平稳地向前奔去。
忽然,方健似乎觉得有种什么样的东西从路旁的密林中蔓延了出来,就像是一团移动着的雾气,又像是飘动着的云团,模模糊糊地从树林中渗透出来。这种诡异的感觉令方健躁动不安。
老爹一记挥鞭,马车加快速度,冲过了那片暗得令人发怵的密林。
当那种诡异的感觉慢慢消失之后,老爹才重重松了一口气,马车的速度也平缓下来。他将车子停在路旁,将一只捆绑在车子两旁的手电筒打开了。
方健只觉得刚才的那段路异常古怪,但是又不知如何开口。
“你打听葛丫头干什么?”老爹重新点燃了烟斗,忽然问了一句。
“我……只是想知道……她当年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开农场的。”方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老爹的脸色。
“还不就是想离开农场呗。”老爹轻蔑道,“农场里有几个人想一辈子待在那里。她参加了一个什么比赛,直接就去北京了。”
“全国青年舞蹈大赛。”
“不过说实话,那丫头也确实有些天分,随便做几个动作都像是跳舞,长得也挺水嫩的,周围几个村子的小伙子都认识这个会跳舞的漂亮丫头。葛老三两口子也着实为这个丫头操碎了心了。唉……”老爹叹气不已,“当初就是为了离开农场瞒着葛老三他们参加比赛,后来就是为了要独自一人上北京,与他们彻底闹翻了。”
方健忽然想到了什么:“老爹,葛云芳的母亲现在还健在吗?我想去拜访一下她。”
老爹回头看看方健,忽然狡猾地一笑:“你这臭小子,跟我拐弯抹角地,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了。”
“什么啊?”
“你就是城里那些喜欢对人家家事刨根问底的人。城里人的那些电视里怎么说来着……挖隐私的人。”老爹得意洋洋地,“你是记者吧?”
方健一愣,含糊地应了一声,这样被误会也好,省得费神去解释。
“那么老爹,你对葛云芳了解得多吗?”
“她啊,她从来都躲我躲得远远地。”老爹摇摇头,“对自己父母都不好的丫头,就算她长得比天仙还漂亮,在我眼里也不过是团。我不喜欢那孩子,她也不喜欢我。”
方健犹豫了一会儿道:“她……上个星期……出意外了。”
老爹冷哼了一声:“不肖女,老天当然要收她,还让她多活了几年了。”
对于老爹犀利的言辞,方健不好再说什么。
“那么,葛云芳她母亲现在还住在农场吗?”
老爹面色一黯:“不在了……前几个月一场大病,老三媳妇再也坚持不到姑娘(女儿)回来,便撒手归天了。”
方健深深叹一口气。
“对了,老爹,您在农场那么久,有没有发现葛云芳离开前的一些事情……比如有什么样的怪异举动或是别的?”方健想起了那晚她见到那些白色蝴蝶的怪诞情形。
“你指的是什么?”
“比如……白色的蝴蝶?”方健小心翼翼地问道。
老爹皱起了眉头:“白蝴蝶?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很奇怪吗?碰上繁殖季节,山林里到处都是。”
“白色的蝴蝶,不是在有些人眼里是亡灵的象征吗?”方健对于老爹平静的反应感到诧异。
“哈哈哈……你也信那个?”老爹大笑起来,“不过是些老太婆相信的东西。”
方健无语。
“你到底想问什么啊?”老爹看到方健沮丧的表情,笑道。
“老爹,您还认识刘向东、张裕明和梁月梅这几个人吗?”方健索性但到直入,但是老爹的回答却让他大感意外。
“不认识,没听说过。”老爹思忖了一番后,回答得干脆至极。
“怎么会?他们都是上世纪80年代在农场待过的人。”方健诧异万分,“刘向东是从东北来的,是农业大学毕业的……还有那个梁月梅,不是你们这里唯一一所小学的老师吗?还有她的丈夫,也是你们农场的啊。老爹你怎么会不认识?”
老爹皱起眉头,想了想:“你说的这几个人我倒是有点印象,但是好像不是叫这几个名字啊?”
“什么?”方健愣住了。
“具体叫啥名,我还真忘记了,但是真的不是你说的那几个名字。”老爹搔搔帽子边缘的发际,“因为在农场,大家很少称呼全名,都是叫小名或者外号什么的。就像葛老三,他排行老三,所以他的大名大家都几乎忘了……你容我回去想想。”
方健有些失望,他又提醒了老爹一句,“他们和葛云芳的关系应该不错吧。”
“和葛丫头……”老爹恍然,“我想起来了,是那几个家伙啊。”
“您想起来了?”方健大喜,“葛云芳的朋友吧?他们四个人……是不是在1988年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就一起离开了农场?”
“1988年?哎,不就是那场大火吗?”老爹笑道,“这里方圆一百里的人都知道那场大火,差点把整个农场都毁了。大火之后农场里的那些人,便陆续离开了……他们几个都是年轻人,不就都趁着这个机会溜了。那一年走的人多了,没有什么奇怪的啊?和葛丫头也没有什么关系啊。”
“这样啊?”老爹的说法让方健茫然了,“是因为那场大火的缘故?”
“嗯。要不然农场怎么会衰败?那场大火以后,农场里只剩下不到20个人了,也就是我们这些老家伙不想挪窝了。想当初最大规模的时候,农场里有300来号人哩。”老爹回想着当年的盛况,自豪不已。
“那么老爹,您能不能再想想,我说的葛云芳这四个人,在他们离开农场之前,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方健还是想从老爹的口中获知这四人的秘密。
“我想想……”老爹摇摇头,“我正好在大火发生的那段时间回了老家,所以知道的也不多。”
方健失望至极,不甘心地问:“老爹,农场里还有哪些人比较了解他们四个?”
“回去我帮你问问。”老爹摇头道,“算我命大,那场大火发生的时候我恰好不在,否则你今天见到的,恐怕就是一只孤魂野鬼喽……”
尽管他说这话的口气带有一丝调笑,但方健却无法体验这种玩笑,更多的感受则是脊背发凉。
“嘿嘿……害怕了,小伙子?”
“没……没……”方健被一眼看穿,尴尬不已。
“这就害怕了,我还没跟你说那场鬼火呢。”
“你不是不在吗?”方健有些讪讪地。
“大火发生的时候我是不在,但是后面发生的那些怪事,我都在场的啊……”老爹得意道。
“什么怪事?”
老爹点燃了一只烟斗,粗糙而呛鼻的烟味顺着风势直直地灌入方健的鼻息,他有些心躁了。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我是在第三天回到农场的……”老爹眯着眼睛开始了他的回忆——
拐脚老爹在那个时候一点也不拐脚。他的名字叫做常青松,但是这个名字大多数人都已经不知道了。1956年农场刚建立的时候还有人叫他青松,但渐渐地“青松”便变成了“老常腿”。原因是他时常走山路,锻炼出了他那健壮有力的双腿。他可以在一天之内从农场跑到镇上,又从镇上徒步返回农场,来回四五个小时,一点也不累。
大火发生的那一年,他已经53岁了,但是身体却健壮得毫不逊色于那些20出头的小伙。
他是在大火发生前的那天离开农场的,回到了30里外的家里。因为家里的侄子生了小娃,摆满月酒,专门来请他回去看看侄孙子。
老常腿没有结婚,更没有子女,遇上这样的事情,便喜滋滋地拿了他自制的几瓶药酒就徒步回去了,他也因此逃过一劫。因为就在他离开的那天夜里,农场的仓库腾起了熊熊大火。整整烧了一夜的火龙,将农场近四分之三的建筑物烧毁,牲畜也被烧得只剩几头跑得快的黑山羊和几只大狼犬。上半年的收成以及库存的那些粮食,都变成了灰烬。而这些还不是最惨的,最令人痛心的是,大火发生的时候正是在农忙时的半夜,大多数员工在极度劳累的一天之后,累得头一沾枕头便睡着了。于是当大火蔓延开来时,那些原本睡眠就极好的年轻人根本来不及反应,活活被烧死在睡梦之中。
从后来的统计来看,当时农场总共有130多人,而大火之后幸存的,为数不到一半。
而在大火发生半个月后,怪事便发生了。
首先是第一个找到出路的刘长贵一家。他媳妇的侄子在某镇上担任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员,疏通了关系之后,他们一家四口,是第一个接到调令调离农场的家庭。
但是就在他们一家四口临行前的那天夜里,刘长贵的儿子居然看到了那些死去的亡灵。
“亡灵?”方健惊呼大叫道,“是不是白色的蝴蝶啊?”
“不是。小伙子,耐心一点。”老爹回头瞪他一眼,怪他打断了自己的叙述。
方健看看他,只得压住好奇心。
刘长贵的儿子刘小飞已经14岁了,他们全家能在那场大火中得以保全性命,全赖着他那敏感的神经。
刘小飞一直患有轻度的神经衰弱,这在当时是极为少有的。一个14岁的孩子,从小就怕这怕那。看着天上的云彩会害怕云里藏着雷公电母,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会被误伤了;看见农场里的那些关在栅栏内的牛羊,又害怕它们有一天会改吃荤,把自己给吞了……他甚至紧张到,一听到下雨,就会担心山洪暴发。诸如此类的一些折腾,让刘长贵和他媳妇都操碎了心。
但要不是有刘小飞,刘长贵一家估计已经葬身火海了。
那天刘小飞也同以往一样,在半夜两点多会醒来一趟,然后会哆哆嗦嗦地拿着一只大手电筒,从住房出去,然后转过员工的宿舍,绕到那个臭气熏天的茅厕去上厕所。
那天他本不敢一人上厕所,但是神经已经紧张得让他有点拉肚子的迹象。小便倒是可以在房门前的大树下解决,大便却不行了。以往他在大树下直接大便,第二天准会被住隔壁的老张妈抓住狠狠地大骂一通。想想老张妈那双恶狠狠地犹如母狼一样的眼睛,刘小飞宁愿去一趟遥远的厕所。
他解决完之后,就在返回宿舍的路上,看到了那条从仓库里窜出的火龙。
于是他只来得及唤醒自己的父母以及住在一排平房的那些邻居,当老老小小慌乱地从房子里冲出去的时候,大火已经开始吞噬周围的建筑物了。
刘长贵一家以及老张妈,还有两家人,从火海中及时逃了出来,这一切都归功于平日被骂得最多的刘小飞。
但是就在他们全家准备举迁的头一天夜里,刘小飞却死了。
他是被吓死的。浑身紫青,眼睛瞪得几乎要爆出眼眶,脸部几乎扭曲变形,舌头伸出嘴角的长度,几乎可以覆盖到他的额头。
刘长贵的媳妇在第二天发现儿子的尸体后,哭昏过三次。直到尸体被掩埋的那天,她才恢复清醒,说出了刘小飞那晚的怪诞举动。
那天晚上,刘小飞的母亲在简陋的临时窝棚内收拾完一切之后,让全家人早早入睡,以便明天一大早赶往县城。
刘小飞本来是和刘长贵睡在临时搭建的大棚内的,但是不知为何,他却跑到了女人们睡的那个大棚里,死活要和他妈一起。一旁的人也懒得去管,毕竟他不像一般14岁的男孩那样发育正常。
他妈在半夜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儿子不见了。
她有些奇怪,晚上起儿子的举止就有些古怪,在临睡前还曾问过她几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妈,你说,这些被烧死的人……今晚会不会来找我啊?”当儿子问及这个话题的时候,她的眼皮被惊得直跳。
“别乱说,赶紧睡觉。”她不得不急忙阻止,以免旁人听到。
睡了不到10分钟,他又问:“妈,我那晚……看到了……”
他妈不耐烦道:“看到什么?”
“我看到了有几个……”话说到这里,一旁有人发火了:“还让不让人睡了?本来大伙儿的心情就不好,尽说这些晦气话。”
他妈一时语塞,急忙道歉,然后低声地对小飞训斥:“不准再说话了,再说我就把你赶出去。”
刘小飞估计是被吓倒了,再也没有多嘴,直到半夜他妈发现他不在大通铺上。
大棚是临时搭建的,里面铺了一长条简陋的大通铺,20几个人挤在一起。基本上除了顶上可以避雨的顶棚,两旁都是敞开的,随便让人进出。
小飞妈心想,可能是那孩子又犯病了,半夜闹肚子上茅厕去了,就翻身睡去,结果在天快亮的时候听到有人大叫。
当她赶到仓库的废墟时,便看到了儿子那已经僵硬得如同僵尸一般的尸体。
谁也不会想到,刘小飞居然敢在深夜独自跑到那处犹如地狱般的地方去。
当小飞妈回忆起小飞那晚的那些奇怪的话题时,农场的人都觉得毛骨悚然,毕竟墓地离农场只有不到半里的路程。
紧接着,便有人接二连三地看到有某种东西会经常出入那个大火始发的仓库废墟,也就是刘小飞被吓死的地方。
农场里开始慌乱起来,这种慌乱比起火灾刚刚结束的时候更为混乱。于是纷纷有人开始想办法离开这里,除了那些有关系被调出去的,还有一部分人连老家都不要,直接离开了。毕竟做一个没有籍贯的人,也总好过被冤魂吓死。
这件震惊四方的火灾让方圆几十里的村镇都为之震撼。农场在这一场惨痛的火灾之后,便失去了原有的盛貌,幸存的人都各自寻找机会离开,留下的,只有那些当年创建农场的老人,老常腿也是其中之一。
自此之后,原本兴盛至极的红星农场,没有了那些青壮年,所能经营的范围也窄了很多,只能养养几只黑山羊和几头牛,以及靠政府的补贴来维持着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