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西苑也在哭，我的哭声越大，他也就越来越用力地抱紧我……

因为在学校里渐行渐远的隐葵，因为他最後仍不忘留给我的笑脸，我再一次点燃勇气，想向西苑恳求，可是，我也像隐葵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哈！原来是这种感觉啊！发不出声音的感觉……胸口闷得发慌……我想问问这个故事的结局，无论是谁，请告诉我这个故事的结局……

忽然，希贤姊站在电子琴前，默默地按下电子琴的键盘。

fa……sol……re……do……mi……

没有任何旋律的杂乱琴声。

你们两个，现在就是这样索然无味地凑在一起，西苑，净媛在你的身边，除了这种声音，什麼也发不出来。

西苑搂住我肩膀的手渐渐虚脱无力，我怔怔地看著希贤姊。

可是如果净媛在隐葵的身边……

do……re……mi……fa……sol……

希贤姊一个键顺著一个键，缓缓地弹奏著。

听见了吗，西苑？这才是正常的，放过他们两个人吧！

西苑缓缓站起来，对著舞台转过身去。

如果没有她，我就什麼都没有了，我该怎麼办，你觉得我该怎麼办……这样做的话？

你真是执迷不悟啊，太自私了你！你不想自己痛苦，难道就没看见他们两个有多痛苦吗？活生生地被你拆散！净媛，站起来，快去追隐葵。

听到姊姊嘴里吐出隐葵的名字，我不自觉地全身颤抖。

快点去啊，净媛！

……

我卸下身上的吉他，看著西苑。

不要去！求求你不要去！我从他的眼里看到了这样的恳求。

快点去啊！隐葵马上就要不见了！希贤姊急声催促。

我紧紧闭上眼，转身背对西苑，正迈步向礼堂大门冲过去时……

拜托了，求求你……

西苑瘫软的背影……我不断摇头，不断摇头，心中反覆默念的只有隐葵的名字。

江西苑……你想牢牢抓住的，究竟是爱情呢？还是同情？希贤姊站到西苑身前，颤抖著声音问道。

两个……都……

如果她枯萎而死了呢，如果净媛她枯萎而死了呢……

我会救活她。

求求你不要再说这种疯话了！姊姊发了狂似的嘶喊，声音不断盘旋在安静的礼堂上空。

哪怕是一会儿也好，哪怕就多一次……我想开心地大笑，怀念自己久违的笑容，我想那样大笑，我想早晨有人可以等待我……我知道自己自私，知道自己很贪心，可是我真的害怕回到从前，我没有勇气。

希贤姊昂首无语地望著天花板，似乎在硬生生逼回自己的眼泪，我出神地盯著吉他尾端的项鍊，静静抚摸著它。

那麼，我们约好，就在这里，等你幸福的那天，请放净媛离开。

……

等你爸爸、妈妈重新回到你身边的那一天，或者即使没有净媛，你也能感觉到幸福的那一天，那个时候，请放净媛回到隐葵身边。

……

我们就在这里约好，不再流泪，那个时候，你不会再有眼泪，就轮到净媛和隐葵幸福了。你能做到吗？

西苑忧伤地望著希贤姊的脸好一会儿，终於轻轻地点了点头，姊姊露出欣喜的笑容，使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接著，姊姊搀扶起如化石般坐在地上的我，用开朗的声音大声吆喝：

好了，现在我们都出去吧！今天姊姊请客！

我拾起地上的吉他，朝姊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真的好吃力，我觉得世界上再没有比强迫自己笑更吃力的事了。从礼堂里出来，运动场上还剩下一些没有散去的学生，结果就是他们用不友好的视线一直目送我离去。

凌晨。

夜凉如水，我自酌自饮、狂饮不止，终於让我喝趴下了，只好由希贤姊背我回家。

姊姊，请教我忘记隐葵的方法好不好？o无论什麼都好，即使非常非常困难也好，我不想再哭了，不想再像个傻瓜似的每天都活在煎熬之中，请教我忘记他的方法……

o喂，你这样好可怕啊！

男孩子粗嘎的声音，是再光。

希贤姊呢？

那个女人已经走了。你为什麼弄成这样，被隐葵哥甩了吗？要我帮你抢回来吗？再光拚命摇著我的肩膀。

二十六

甩了，谁被甩了？o我变成什麼样是我自己的事，我高兴，我痛快！好自为之吧你！知道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是件多麼珍贵的事情吗？你知道吗？

我知道！

知道，你知道什麼！有了扑扑，又有了素颜姊，你凭什麼说你知道？我是个不幸的女人，你以後要老老实实、恭恭敬敬地叫我姊姊，知道吗？0

我微微合上眼，在翻腾的脑海中搜寻著隐葵的面孔……让我再放纵自己一次吧，尽情地哭泣，放声大哭！

我知道，我再清楚不过了！素颜不再是我的了，好好睡吧，姊姊！

朦胧中，我似乎听到再光悲伤的声音，我想大声叫他，可是只听见喀一声，那家伙拉开门走出了房间……

我就此沈沈睡去。

五个月以後，某天早晨。

各式各样的咒骂在我耳边飞舞，我不理不睬，泰然自若地大口喝著妈妈做的海带汤，虽然这是一碗盛满了诅咒的汤。

唔！唔！我要吐了，唔～！0我哒哒哒哒朝厕所冲去，爸爸和妈妈用恨不得杀了我的眼光一路追在我身後

你这个死ㄚ头！o说什麼新生欢迎会，这个聚会、那个聚会，每次都不知道喝了多少，喝成这副德性，每次一大早就这样！

厕所外传来妈妈嘹亮的声音，还好，至少能证明她老人家精神奕奕，身体健康

是啊，妈妈，而且啊，昨天晚上姊姊还在顶楼上吐了一地！o

再光奸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亏他已经三年级了，这个小狗腿，狗改不了吃屎！

妈妈闻言，飞也似的冲进厕所，使出大力金刚掌使劲劈著我的後背，喀嚓，喀嚓！0

啊啊！0啊啊！好痛啊！0

看到你这副德行我就讨厌，快点滚去学校，臭ㄚ头！

人家早上没课嘛！扑扑还不是每天都在家里拉屎拉尿，为什麼偏偏和我过不去？

你能和猫相提并论吗？o是不是要我以後像对猫那样对你？

一大清早就被妈妈提著耳朵狠狠训了一顿，骂得这麼凶，我是不是她的女儿啊？

我哀怨地走进客厅，正好看到再光那个臭小子在鞋架旁边磨磨蹭蹭，看起来大大地碍眼

喂，你高三了，不用晚自习的吗？

那你呢，你晚自习过没有？o

可是你每天都打著晚自习的幌子，实际上是和美意去约会了，对不对？妈妈啊～！0你不知道吧，再光说他从来没有晚自习过！o

md，你死定了！

哐地一声，那家伙急急冲出门外，妈妈也气急败坏地追在他後面冲了出去。

嘻嘻嘻嘻！一大早瞌睡虫都被赶跑了，要做点什麼呢……？去西苑家玩玩转转好了！两个月前我就说要去他家玩，谁知道那家伙却誓死反对，奇怪的人，他该不会是背著我偷偷藏了一大堆好吃的吧（只想得到吃的）

哆哆嗦嗦，哆哆嗦嗦！好冷的天啊！我套了一件大大的外套，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去他家再说。说去就去！我拦了一辆计程车，向久违的西苑家前进。

车子在西苑家附近停下，我买了他最喜欢的橘子，两手提著，缓缓爬坡而上……忽然，一个大婶熟悉的叫声，让我停下了脚步。

好好，我的乖儿子，好乖好乖哦！每天都送妈妈出来上班。

今天早点回来，我也会早点回来的。

啪！橘子掉在地上滚了一地，一个不自觉的的微笑不停地盘旋在我的嘴角。

……云净媛。西苑的脸猛地僵住了。

哎哟，净媛啊？是净媛？老天，有多久没见了？西苑的妈妈向我走近。

这麼担心？你就这麼担心？所以你就打算隐瞒我？

……

所以你才不让我到你家来啊，江西苑，你真行！

西苑的妈妈诧异地来回看著我和西苑的脸。我踩过地上的橘子，飞快地冲下小坡。

云净媛！西苑焦急的呼唤声在我身後响起，我脚下的步伐迈得更快了！比眼泪更先出现的是奇妙的兴奋，强行压在我脑中某一角的隐葵开始升腾浮现，我傻子似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泪水和欢笑交错迸发……

现在我可以离开了吗，我真的可以这样做了吗……？

二十七

你知道这段时间我有多麼辛苦……？不给自己任何间隙，不给自己任何可以想起你的时间，所以我不停地喝酒，不停地四处奔走，每天过得忙忙碌碌……唯恐一停下来，就会想起你的脸，就会听见你的声音。

五个月积累的思念，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让我头疼欲裂，可是现在，紧紧束缚著我的绳子在瞬间寸寸断裂……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我终於能见到隐葵了，我可以尽情地拥抱他，可以在他身边开怀地大笑……

虽然某种莫名的罪恶感仍极力束缚住我的脚步，可是，五个月前西苑和希贤姊约好的，现在也有效的！我找到藉口，有了心安的理由，於是脚下没有任何犹疑，一刻也不停地向再光学校奔去……我要找到娜林！

我穿著便服闯进校园，每个人都用讶异的眼神看向我。

我从三年一班开始，轮流敲每个教室的门，笃笃笃！每次开门，教室里的人都会诧异地一齐看向我，这里没有，二班、三班，我一个一个顺著门推开……从见到西苑妈妈的那一刻开始，我的身体和心脏就澎湃不已。这次是四班，笃笃笃！我刚推开门，就见到一个头顶秃得没剩几根毛的老师高举棒子，正要往某人的小屁屁上挥过去，见我开推门，老师停下了动作，露出诧异的眼神，那个小屁屁的主人也哇啦一下叫出了声：

姊姊！o

云再光！成娜林是几班？

就是我们班上的，o姊姊你到我们学校来干什麼？

来得正好，你是云再光同学的姊姊吗？秃头老师缓缓向我走近。

成娜林！隐葵在哪里？

oooo……oo教室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坐在位置上的娜林站起身，一脸迷惑地看著我。

找隐葵哥有什麼事？

他在哪里？他在汉城的哪里？

你找隐葵哥干嘛？娜林的声音渐渐变得冷硬。

我不觉得有向你说明的必要，隐葵在哪里？

我也不觉得有告诉姊姊你的必要。

哈！o我心中的激荡渐渐平缓下来。

喂，成娜林！你在对我姊姊耍脾气吗？o再光有些火大地对娜林吼道。

你们究竟是在做什麼？！秃头老师气得连连跳脚。

是吗？没有说的必要？

是。

除了你，多的是人知道隐葵的地址，算了。我微微一笑，转身向前门走去，後面突然传来娜林微弱的声音。

隐葵哥好不容易才可以回复原状，不要再惹他伤心了！

出了学校，我从口袋里掏出自己一直珍藏的一张千圜钞票、两个项鍊上的碎布娃娃，还有那把小刀。它们静静地躺在我手心，我牢牢握紧它们，惹他伤心？我这麼做会惹你伤心吗，隐葵？噗哧！我轻笑出声，怎麼会，我自言自语嘲笑自己的胡思乱想。没再给自己任何犹豫的功夫，到了希贤姊家，姊姊蓬松著头发，笑容满面地迎接了我。

呃？一大早的，有什麼事吗？

姊姊，那时候的约定，西苑他要遵守的对不对？我没有任何错，是不是？我急需姊姊给我保证和信心。

你说什麼事？希贤姊的声音一下变得严肃起来。

西苑的妈妈回来了，所以，现在，我可以回到隐葵的身边了，对不对，姊姊？

当然。

好了，现在好了！我开心地抱著姊姊的头摇了好一会儿，瞬间觉得浑身都轻松了起来，姊姊也微笑地看著我，任我在她头上胡作非为。

……哈，好紧张，我现在好紧张。

见到隐葵，一定要他好好抱紧你，那你就不会紧张了，臭ㄚ头！

我好感谢姊姊，如此理所当然地说出了隐葵的名字。她在一张纸上写下隐葵的住址，递到我手中。水原市？水原市，见我惊讶地瞪著纸条，似乎要把它瞪穿了，希贤姊接著开口说话，语调沈稳。

隐葵不在汉城，净媛。

……不是说他在汉城接受训练吗？

那些都是谎话，说他已经成为签约歌手也是谎话。他说没有自信能面对你，他说在你身边没有自信能忘掉你，所以他一个人离开了。他高中是在那里毕业的，现在也在那里上大学，姊姊有时候会去水原看他。我知道他那种开朗都是装出来的，在一起那麼多年了，他的情绪怎麼瞒得了我，我一看就明白，可是看他那麼吃力、那麼努力地伪装笑容，我还能说什麼呢？我什麼话也说不出来。

二十八

我呆楞著，对自己这种人存在於世上觉得心寒，为什麼我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没察觉到？希贤姊的话，只让这个叫云净媛的人觉得更加悲惨。我出神地盯著窗外陌生的风景，隐葵生活的地方，隐葵放弃一切离开、现在生活的地方。

坐在椅子上，我缓缓掏出那两条项鍊并排放著。我已经按照你所说的做了，带隐葵和净媛去海边，一天至少让他们啵啵二十次以上，每天都让他们盖同一床被子里一起睡，连睡觉也不分开，牢牢抱在一块儿。我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娃娃身上，以後好了，我们可以一起欢笑一起哭，就像这对娃娃一样，每天每天都在一起。

我失了魂似的坐在巴士内吃吃傻笑，猛然发现窗外正经过一个希贤姊告诉我的城墙模样的火车站。

大叔！等等！o请在这里停！我急急跳起来喊道。

嘎！我从巴士上跳下来，逮住一个路人问道：

请问长安门往哪边走？

沿著这条路，一直往前走！oo

谢谢！o

我不自主地甩起双手大步向前走，步伐如同羽毛般轻快。好紧张，在紧张中又透著几分兴奋，即使是圣诞前夜、学校郊游的前一天，甚至是相亲的前一天，也没有这样紧张过，我十九岁的人生统统加起来，都没有现在这麼紧张过o

现在可以抱隐葵了，可以抓住他的手，可以就像我那帮狐朋狗友一样，和自己的男朋友过一百天、二百天的纪念日！大约过了十分钟吧，我依然站在一幢学生公寓前发呆，即使是待著不动，我的手指也会哆哆嗦嗦颤抖不已，我的心早就冲进了那个家伙的房间，可是双腿却无论如何也动不了。

只好使出杀手鐧了！我噔噔噔噔跑到房子後面的小超市，买了瓶烧酒，我也疯了吧，昨天才因为这东西受了不少苦耶。我好不容易爬到二楼，是二楼的第一间房间是吧，站在门口的那一刹那，我觉得全部的头发都竖立起来了。

哈，o刚把手伸向门铃，就缩回来了，又把手伸向门铃，就又缩回来了，就这麼来来回回地应该有一百次了。md！豁出去了，o我唰地咬下酒瓶盖，舔舔唇，咕嘟咕嘟！一口气喝掉了瓶里的三分之二。十分钟後，酒精开始发挥作用了，醉意一点一点涌上我的眼睛。

隐葵！o我捂著晕呼呼的脑袋，一头狠狠撞向门铃。

叮铃铃铃！叮铃铃铃！叮铃铃铃！

不行！我还没准备好呢……就在这时，有人拉开了一条门缝，一个美丽的女人从门缝里警戒地看著我，她真的很美，及肩的黑色直发自然地束在脑後，眼睛美丽而迷人，个子和我差不多高，身材瘦削挺拔。

隐，隐葵，请问这里是成隐葵的家吗？

眼前朦朦胧胧一片，渐渐地，渐渐地，女孩的脸分成了两个，女孩缓缓点点头。……是他的朋友吧，朋友。

隐葵在里面吗？

女孩无声地摇摇头。

啊，明白了。

女孩极不友好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哐地一声关上了门。我踉踉跄跄，全身无力，一屁股坐到楼梯上。

绝对不可能的，只是朋友，只是朋友而已……好想见你，快回来啊，兔崽子！我把脸深深埋在膝盖间，哼哼唧唧唱著不成调的歌，正唱著时，耳边忽然传来上楼梯的脚步声，我咻地一下站起身，却又再次踉跄跌坐在楼梯上，脸也再次埋进膝盖间。

根本不需要看，只要听脚步声，我就知道他是谁。我在膝盖上使劲磨蹭著自己的眼睛，止住眼泪，调整自己的呼吸，我希望能用自己最美好的样子和他重逢。当一切整理就绪，我按住膝盖，猛地从位置上站起来时，隐葵的手已经按下了门铃。

谁啊？女人略偏中性的嗓音透过麦克风传出。

我，隐葵！我买面包卷回来了，今天的晚饭是芝士卷！

喀嚓，门打开了。

知道了，还没进门就开始点这点那的要吃晚餐！对了，刚才有个女孩来找你。

oo应该是学校社团里的同学吧，好冷好冷，快点让我进去。

哐！门又再次关上了……怎麼可以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