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我快速跳动的心脏瞬间停止了动作，彷佛刚刚被人宣判了死刑。娜林从位置上起身，走出家门。

我好担心自己的眼泪会当著他的面落下来，於是深深地埋下头，平静，非常平静地说道：

抓好娜林。

今天是我们最後一次在这条街上说话了，留在这里，好不好？

今天是我们最後一次能在这条街上说话了吗？傻瓜，你究竟还在冀望什麼啊？你不是已经下定决心要忘得一乾二净了吗？为什麼还会这麼痛？听到这句话，为什麼胸口还是会如此痛呢……？我忍住眼泪，稳住紊乱的呼吸。

傻……傻瓜！怎麼会是最後一次？你是不是打算成为大明星之後，就和我们一刀两断，再也不见面了？o喂喂，看不出来你是一个这麼坏的家伙啊！

因为你是一个坏女人嘛！那家伙笑著对我说。不行了，我快没氧气了，再这麼下去，我一定会忍不住一头扑进他的怀里去！想到这，我死命地朝楼梯上跑去。

站在顶楼门前，我用手背好好地擦了擦留在脸上、眼眶的泪水，才推开门出去。首先，印入眼帘的是西苑的背影，他坐在隐葵经常坐的那张椅子上……曾经属於隐葵的位置，现在是西苑了。

听到身後的动静，西苑转过头，顺手扔掉手里的香烟。见我站在门边一动不动，西苑站起身，缓缓向我走来。

烟都抽完了？o我提高嗓门，故作粗鲁地使劲拍拍他的肩膀。

嗯，对面就是你家吗？西苑指著对面的顶楼说道。

嗯。

看见你们家晾在那里的衣服了，那是你的小内裤吗？o

o啊啊啊！我飞快地用手盖住这家伙的双眼。怎麼没想到这点呢？这麼说，隐葵那臭小子也每天每天盯著我家的晾衣绳看罗（语气有点奇怪）？o不要啊！0为什麼妈妈不懂得尊重我的私生活？0我两只手还盖在他的眼睛上，西苑缓缓开口了……

喂，喂，我不看了行不行，放下来啦！

不行！

我说了我不看了！

不行！

说时迟那时快，西苑扯下我盖在他眼睛上的双手，嘻嘻笑了一下，牢牢地抓住了我的肩膀。

……

净媛！

干嘛？！此刻我很想哭好不好。

不能打我哦！

我为什麼要打……？

接下来的话我再也说不出口了，不，是再也接不上了，西苑牢牢扶住我的肩膀，低下头，恍惚中就吻上了我的唇。这究竟是怎麼回事？足足过了五秒钟，我才清醒过来，弄懂自己所处的情形。我紧闭著双唇，没有给他任何机会进一步深入，顽强地坚持了一会儿，趁著西苑松懈的时候，我终於使劲把他推开。

可是……匡～！只听见顶楼的门发出震天巨响，不知被谁猛地拉上，我恍惚间从门缝中看到了隐葵褐色的头发……老天！o我顺著自己推出的力道坐到地上，西苑立刻强行拉我起来。

脏死了！干嘛坐在地上啊！地上脏死了！

刚才你说要我别打你是不是？

是啊，怎麼了？要打我吗？

是啊，兔崽子！0我双手紧握成拳，想也不想地就朝那个家伙身上挥过去，西苑一脸坏笑，更开心了，真不知道他到底在高兴什麼？他偏头从顶楼往下看，正好看见隐葵急速冲出大门的背影，笑容立即从西苑的脸上消失。

隐葵看见了？

是啊，你这个白痴……

哈。西苑用双手掩住自己的脸，快速冲下了台阶。

我脑袋早就已乱成了一团，失魂落魄地，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扑扑猛地跳上我的腿，我才如梦初醒，摇了摇脑袋，抱著扑扑静静走出了隐葵家。

回到家里，两个小时过去了，我还在不断触摸著自己的嘴唇，越想越觉得彆扭。为什麼什麼感觉都没有呢？那种时候不是应该有点心悸、有点颤抖吗，为什麼……什麼感觉都没有呢？那隐葵呢，和隐葵会怎麼样……

该死的！该死的！到底要到什麼时候，这种日子到底要过到什麼时候，才是终点啊？我的身体和心已经完全背离了，我又不是演员，只是一个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平凡女高中生，难道我要演一辈子的戏吗……？真的要这样吗？谁能回答我？我究竟要演戏演到什麼时候？它的终点究竟在哪里，它到底有没有终点？哐哐哐！我使劲地用头撞著墙。

妈妈！小猪好像疯了！再光刚推开我的房门，看到这种情形，赶紧冲下楼大喊。

出去！求求你了！出去啊！

呃？这只猫！o难道，你……再光使劲揉揉眼睛，不敢置信地一步步小心接近扑扑。

喵～！一声凄楚的哀叫，扑扑蹦进了再光的怀中。

扑扑！0同样是泪流满面的某男人。

我叫你出去！云再光！

扑扑啊！0扑扑啊！你究竟是去了哪里啊！我找得你好苦，扑扑！

出去！求求你了！让姊姊一个人待一会儿！

云再光兴奋地大叫扑扑的名字，抱著它在家里跳了一个晚上，而云净媛，则盯著天花板看了一宿，嘴里不断反覆著那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又过了两天，隐葵已经清空了自己的房间，对我来说，隔壁的房子再也没有任何意义了。晚上六点，安贤高要在礼堂里举行一个名为goodbye成隐葵的小型演出，西苑早已等在我家门口，我牵著他的手，走在最後一次见面的路上。

二十三

学校越来越近，我抓住西苑的手也越来越用力，看到安贤高大门的那一刹那，我不由得咬紧了嘴唇

啊啊，

怎麼了你？

没什麼，没什麼。

礼堂位於学校的後面，我们将门悄悄推开一条缝，还没进去就已经感到里面的热烈，大家的欢呼声响成一片。希贤姊强而有力的击鼓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激昂。

已经开始了啊！西苑提著贝斯，快步冲进礼堂。

哇哇！女孩子们的尖叫声传到门外，直直贯进我的耳膜，有隐葵歌声的地方，有隐葵的地方，我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舞台高高耸立在礼堂的最前方，整个场地里大约有两百多名安贤高的学生，80％都是女生，舞台上方的隐葵朝台下挥挥手，下面的女孩立刻疯了似的尖叫嘶喊，隐葵微笑著，拉下了舞台前方的布幕。我使劲地推开众人，艰难地挤到了舞台前方。

突然感到几束不太友好的视线朝我射来，回头一看，坐在我後方的居然是平八和正美莲（还记得吧，各位，正冰的妹妹）该死！敌军真是无处不在！我赶紧重新把眼光投向前方。

真让人生气，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这个女人来这里干嘛？！正美莲嘴里吧唧吧唧嚼著口香糖，气呼呼地说道。

摩托车小偷这是平八的回答。

喂，兔崽子，o不是听说摩托车已经拿回来了吗？为什麼还老是念个没完没了的？

干嘛对我们家平八大喊大叫！正美莲尖著嗓子向我嚷道。

你们两个在交往吗？

平八乾咳几声，转过头去。

是啊，在交往，怎麼样？正美莲凑近我的脸，威胁地高声回敬。

原来这样啊，交往得不错嘛！

你这是什麼口气？你是在嘲笑我们两个吗？

不是，谁说是了？o你怎麼总是往坏处想。

你觉得我和这样的人交往，就瞧不起我是不是？是啊！我和我老哥很像，看人都没什麼眼光，眼睛都长在脚底了！怎麼样？正美莲唰地指向平八的头，脸胀得通红。

听到美莲的话，平八似乎深受伤害，表情慢慢僵硬起来，接著，他用尽全力推开周围所有的人，飞也似的向门口跑去。我看见了平八眼里的泪花，正美莲不知所措地看向门口。

看到你这女人就没好事！o

死鸭子嘴硬！正美莲飞快地追在平八後头去了。就在此刻，哗～！布幕被拉开了，舞台上方的照明顿时把礼堂内照得如同白昼般光亮，孩子们的嗡嗡议论声顷刻间化作尖叫连连。

这家伙果然还是唱歌的时候最最耀眼。隐葵背著吉他站在麦克风前，似乎有些羞涩，他用手稍稍摸了几下额头，在他的左边是一架电子琴，娜林站在琴後，也靦腆的笑著，隐葵的身边总是有著娜林。我永远的爱，希贤姊，她将帽子压得低低的，站在舞台靠後的地方，在她身边的，是我现在的男朋友，西苑。

西苑这家伙不老实地四处张望著，似乎在人群中寻找著谁，希贤姊突然敲了一声鼓，他被吓到了，露出迷茫的表情

哈哈，这家伙是谁啊？好可爱喔！

他就是江西苑啊，不知道吗？坐在我後面的两个女生好像开始对他产生好感了。

今天在场的所有人，我要让你们都哭著出去。隐葵首次开口

o啊啊o啊啊，每个人都惊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女孩子们更是浑身颤抖。我注意到娜林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成隐葵！成隐葵！成隐葵！0

礼堂里所有的人彷佛事先约好似的，齐声大叫著他的名字，之中甚至有好多都已经热泪盈眶了。希贤姊鼓点轻起，旋律开始了。西苑终於发现了我，他嘻嘻对我笑了笑，随後率性地捧起了自己的贝斯。

我承认自己自私，是个斤斤计较的胆小鬼☆☆非常非常讨厌困难的事情☆我知道自己一辈子都会这样，一直会这样生活下去☆我知道随著年龄不断增长，我的缺点会越来越严重☆但是我无法改变任何一点☆不论以前还是将来，我都会一直如此☆我知道自己很傻，但我认识的人都是如此☆

无论何时听到都觉得独特的歌词，我始终无法确定隐葵的视线投向何处，不是看著观众，也不是看著前方的大门，更不是看著麦克风，他明明在注视著什麼，我却不得而知。……他就在我面前，出手就能触摸到的不远之处，可是，看起来却那麼地遥远。

最後一次，这是最後一次了，仅仅是最後这两个字，就能让眼前的隐葵变得隐隐约约起来，我赶紧用手背使劲揉揉双眼，还好，他又出现了，可是已不再清晰，再也看不清楚了，太远了，隐葵已经离我太远了。

隐葵哥，隐葵哥，不要离开！不要走！0

我会买好多水球给你，隐葵，不要走！

女孩子们的呼声四起，哀凄的喊叫此起彼落。

你走了，我们学校就没有可以看的人了！0

不要走，隐葵哥！

有到这种程度吗？算了，不知道啦。很快地，一个小时过去了，隐葵接连唱了八首歌，每首都欢乐得出人意料。

第八首歌结束後，隐葵抓起麦克风，气喘吁吁地说道：

哈哈！现在是最後一首歌了。

最後一首？……是啊，最後一首，歌曲间隙时，西苑微笑著向我比出一个v字

我以灿烂的笑容回应他，眼睛看著西苑，耳朵却对隐葵敞开著。

最後一首歌，是首抒情歌曲，名字就叫……

二十四

扑扑绑架事件！

这家伙话才说完，礼堂里的人顿时哄堂大笑，我也噗哧笑了出来，叫什麼扑扑绑架事件，要是再光听到了可怎麼办？隐葵没有被台下的气氛影响，他一脸肃穆地摸著手里的麦克风，回头朝娜林使了一个眼色……这次是用电子琴当前奏。

真的是抒情歌曲缠绵的曲调随著隐葵乾净的嗓音流洩，抑扬顿挫，婉啭的嗓音间透著深深的忧伤。

某日家中突然出现一只小猫，偷偷向我袭来☆一只只会偷番茄的丑丑小猫☆每晚向著天空月亮问候，伏在窗沿喵呜不停☆请放我离去，请放我离去☆请让我回到有她的身边☆它的叫声，似乎也变成了再见☆我陪伴它望著窗外圆月，不间断的叫声令人潸然泪下☆

傻瓜，为什麼要哭？只不过是首歌而已，歌词多有趣啊！说的是一只丑丑的小猫嘛。我为什麼要这麼伤心，为什麼会坐在位置上泪流满面……？就在这时，西苑忽然停止了演奏，他把贝斯置於地上，一动也不动地盯著隐葵。观众席上一阵小小的哗然，接著一片寂静。击鼓声与电子琴声依旧，只是隐葵的嗓音越来越小。

一只肥肥丑丑的丰满小猫，一个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俊秀男人☆每晚向著天空月亮问候，伏在窗沿喵呜不停☆请放我离去，请放我离去☆请让我回到有她的身边☆今晚我依然向著月亮说goodbye，除了眼泪什麼都没有☆丑丑的小猫无法擦掉自己的眼泪，只能低头哭泣深深地想她☆我的泪水在小猫的哀鸣中飞逝，强忍的泪水终於放纵☆

啪！隐葵手上拿著的麦克风掉到了地上……伴奏戛然而止，孩子们忐忑不安地看著台上。隐葵一只手捂住眼睛……为什麼要这样，隐葵，为什麼要这样……？不要这样，傻瓜，不要这样……！持续了好一会儿，隐葵就这样艰难地强忍著眼泪。

突然唱不出来了，对不起，真的唱不出来了。

彷佛中了魔法般……台下渐渐哭声四起，孩子们一个个呜咽抽泣著，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他们不知道隐葵为什麼哭，只是跟著隐葵使劲痛哭了出来。

不要哭，隐葵，不要哭。

不要哭，隐葵哥！

我转身背过舞台，呆呆地看著紧闭的礼堂大门，泪水啪答啪答不停往下落。三十多分钟过去了，礼堂里仍旧大哭小哭悲成一片，有独自暗暗垂泪的，也有两个人一起抱头痛哭的，更有几个人一块儿嚎啕大哭的，我鼓起勇气重新面向舞台……还是隐葵，依然只有隐葵，他抱著吉他，一动也不动地默默注视著我。

保重。我强压住喉头的蠕动，尽量发出清晰的声音。那家伙明亮地笑著，对我点点头，接著，突然跳下了舞台。

隐葵在我面前停下来，女孩们睁著湿润的双眼，诧异地看著我和他……台上的西苑突然捧起贝斯弹奏了起来，真让人意外，紧接著，响起的电子琴声更让我怀疑自己的耳朵，我诧异地仰头看向台上，正好看见希贤姊将帽子甩向空中，对我露出凄楚的笑容。

这个。

……？隐葵突然取下身上的吉他挂到我肩上，一个项鍊就挂在吉他的尾端叮叮当当地晃著……

隐葵忽然低下头，对著舞台上说：

西苑，我再抱净媛一次。

西苑没说话，只是伸手做了个ok的手势。隐葵这才笑了，他闪烁了一下自己饱含泪水的双眼，伸手使劲擦去，然後两手扶上我的肩膀，把我牵进他怀中。

周围响起嗡嗡的激动声，可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任何是非，任何指责，什麼我都不想管了！我只想好好躺在隐葵怀里，好好感动最後一次。

我把自己更贴紧他，现在，我的心脏真正才开始重新跳动。我能感觉到隐葵的心跳声，我能感觉到隐葵悲伤的眼泪，我能感觉到隐葵吃力的呼吸，我是如此爱他，爱得无法呼吸，爱得盲目而自闭，为了止住眼泪，我用力地把自己的脸埋到他的肩膀里，直到双眼充血发红。

净媛。

……

回答啊，这样我才能说下去。

呃。

……对不起，我爱你。

哈……

第一次，知道吗？这是你第一次说你爱我，这是你第一次对我说这句话。

我从他怀中退出一步，西苑和娜林的演奏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以後，我们都不要说什麼爱不爱之类的话了。

我所能回应的，仅仅就只可以是这句话。听到我的话，隐葵无力地点了点头。忽然……那家伙悄悄解下了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项鍊，因为藏在衣服里，我一直没有发现，是那条挂著碎布女娃娃的项鍊。

这个碎布娃娃是净媛，你那个是隐葵，你要每天把他们放在一起，一天至少让他们啵啵十次以上，还有，要常带他们去有意思的地方玩，特别是海边，一定要去，净媛不是很希望能去海边玩吗？你要替他们举行婚礼，多做些好吃的给他们吃，让他们盖同一张被子睡觉，还要抱在一起睡，为了不让隐葵花心大萝卜，你要每天到家门口接他，好吗？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们打勾勾。

打勾勾。

两只小指重重地勾在一起，隐葵便把他手上的项鍊紧紧地塞进我的手中。

好了，从现在开始，隐葵和净媛就永远在一起，不分开了，对不对？他彷佛在对我说，又彷佛是小声地自言自语，我的泪水哇啦一下决堤而出，只能用点头代替回答。

隐葵露出了笑容，伸手摸摸我的头，渐渐远去，女孩们哗啦一下一拥而上，簇拥著他缓缓向门口走去。

大门喀嚓一下被推开，隐葵完全淹没在众人的包围中，从我的视线里消失。

礼堂转眼间变得空荡荡的，我无力地把手上的项鍊贴到脸上，怅然跌坐在地，无声地呜咽哭泣起来。娜林急急忙忙跳下舞台，追向隐葵身後去了。

怎麼办？隐葵走了！隐葵走了！隐葵现在真的走了！我该怎麼办？我真的无法忍受下去了，怎麼办？西苑，西苑，放我走吧，求你让我回到隐葵的身边！西苑，放了我吧！救救我吧，我想呼吸，我真的想再有笑容……呜呜！

我就像得不到糖果吃的小孩，不顾一切地放声大哭，几乎被自己越来越紧的呼吸哽塞住了。西苑走下舞台，静静地看著我好一会儿，随後轻叹一口气，把我紧紧搂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