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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仲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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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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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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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274字

她开始沉思起来。


“一个能布施一百个金路易的夫人,能在一个破阁楼里被人接待;她可以在我的冰冷的石板地上挨冻,可以在我那硬得象烤圣·洛昂2的铁格架那样的板凳上坐着受罪,还没有火烤。但是,一个红衣主教,一个惯于在贵妇人客厅里进出的男人,一个有良心的老爷可是两码事!不!不!应想尽一切办法让这样一位慷慨的神甫来访,应该摆出一副某些富翁都没有的奢华气派来。”


接着,她转向正在结束铺床的仆妇说:


“明天见,克洛蒂尔德太太;别忘了早点儿叫我。”


伯爵夫人说着,向老太婆做个手势,打发她走,让自己一个人呆着,大概是想更自由自在地把刚才发生的事好好想一想。


刚才克洛蒂尔德老太太把炉火闷在灰里,想让住房显得更寒酸些,现在她又把炉火燃烧起来,关上门,退到她睡觉的外屋去了。


雅纳·德·瓦卢亚彻夜未眠,在思考着她的计划。她借着通宵点着的烛火,用铅笔在记着什么;接着,她对次日的安排胸有成竹了,将近半夜三点钟的样子,打了一个盹;克洛蒂尔德太太和她一样,也没怎么睡,她牢记着女主人的嘱咐,在天蒙蒙亮时,就把她叫醒了。


将近八点钟,她穿上一件雅致的丝裙袍,戴上一顶入时的帽子,算是打扮完毕了。


她的脚上的鞋子,让人看起来既象个贵妇人,又象个俏丽的女人,左颊上,还贴上了一颗假痣,袖口上绣着军人的花饰,她叫人到白莱桥街去替她找一辆双轮人力车来,这种式样的车子在那条街上的广场上是有的。


她本来是喜欢坐轿子的,但那要到更远的地方去找,她也就作罢了。


一个身强力壮的奥弗涅3人,拖着双轮人力车来了。有人吩咐他要把伯爵夫人拉到皇家广场,在那里,有一座有着南方式拱顶的旧旅馆,在这座造型过时的大楼的底层,住着一个挂毯装饰商芬格雷,他也同时出租和出售旧家具或其他一些东西,价格公道。


奥弗涅人很快地就把人力车从圣·克洛德街拖到了皇家广场。


伯爵夫人下车十分钟后,便走近了芬格雷老板经营的旧货行,不一会儿,我们即将在时而找到她,她将漫游在杂物堆里鉴赏着,挑选着。我们亦将试着把这时的情形大致给读者介绍一下。


读者可以想象出这么一间库房的样子;长五十尺,宽三十尺,高十七尺;墙上全都挂着路易十三4和亨利四世5时代的挂毯;穹顶上,也隐隐约约地吊着一些东西,其中有十七世纪的多枝大烛台,紧挨着的是蜥蜴标本,教堂里用的吊灯和一条条飞鱼标本。


地面上摆满了地毯和桌布,方脚曲腿的家具,雕花橡木的食橱,路易十五6朝代时兴的金脚托座,铺着粉红色锦锻或乌得勒支7的天鹅绒的带扶手的沙发、躺椅,象胥利公爵8喜爱的那种宽大的皮安乐椅,乌木做的下面装饰着浮雕嵌着铜护条的大衣橱,桌面用珐琅和瓷镶嵌的布尔制作的桌子,西洋双六棋盘,全套梳妆台,饰着用细木拼制的物件或花朵的五斗橱。


前面有台阶或有顶上华盖的玫瑰木床或橡木床,在这间半明半暗的家具陈列室里,各种形状、各种图案、各种布料做成的帷帘犬牙交错、重重叠叠、挤来挤去,好不热闹。


在一张独脚小圆桌上,陈列着羽管键琴、斯频耐琴9、竖琴、西斯脱10、还有狗的标本,狗头上嵌着珐琅质的眼睛。


接下去,便是五花八门质料的内衣,放在天鹅绒衣服旁边的裙袍,都是挂在铁的、银的、贝壳做的把手上——


1格里松斯是瑞士州名,又名格劳宾登,位于瑞士东部阿尔卑斯山区。那时,该地有很多人到法国去做佣人。


2据传说,圣·洛昂曾被置于铁格烤架上用烧红的炭火烤。


3法国中央高原中部地区,荒凉偏僻,当地居民体格健壮,多以畜牧业为生。


4路易十三(1601—1643),法国国王(1616—1643)。


5亨利四世(1553—1610),法国国王(1589—1610)。


6路易十五(1710—1774),法国国王(1715—1774)。


7荷兰地名,以纺织业著名。


8


9一种古代的长方形的羽管键琴。


10古埃及一种形似球拍的打击乐器——


还有火炬,古人的照片,有浮雕感的灰色油画,装在镜框里的版画及凡尔奈所有作品的仿制品。凡尔奈在当时红极一时,王后对他说话时也是笑容可掬、意味深长的。她说:


“当然喽,凡尔奈先生,只有您才能在法国叱咤风云啊。”——


1凡尔奈(1714—1789),子孙三代均为法国有名画家——


14芬格雷老板


在皇家广场上,芬格雷老板的旧货行里陈列的一切物品,足以使小资产者眼花缭乱,接着便想入非非了。


招牌上老老实实地写着,这里所有的商品都不是新的,但凑在一起,各具特色,成了一个蔚为壮观的整体,连自负的商人看了也会出乎意料的。


拉莫特夫人被带进去观看所有这些财物,但她仅仅只看到了在圣·克洛德街她的住房里缺少的那些东西。


她缺少一个放沙发、安乐椅和圈椅的客厅。


她少一个放食品橱、多层架和餐具柜的餐室。


她还少一个饰着波斯窗帘,配备独脚小圆桌,有一道道屏风的小客厅。


归根结底,客厅也罢、餐室也罢、小客厅也罢,她最缺少的,莫过于钱,有了钱才能放进新的住所里去。


不论那个时代,和巴黎的挂毯商打交道,总还是比较容易的;而且我们也从来没听说过,一个年轻美貌的女人会因为吃闭门羹而死在别人门口。


在巴黎,买不起可以租,在这些租成套家具房间的房客之间流传着这样的说法:


“看见就是占有。”


拉莫特夫人主意早已打定,希望能租的则租,她一眼就看中了一套衬着金黄色丝绸帷幔的家具,因为她的头发是棕色的。


但是,这十件一套的家具和圣·克洛德街的五楼的阁子是绝不相配的。


要把一切安排妥当,还得把四楼租下来,包括有一间前厅、一个餐厅、一个小客厅和一间卧室。


这样的话,就可以在四楼接待红衣主教的施舍;而在五楼,可以接待慈善机关的施舍。也就是说,用富贵来接待那些为了出风头才发慈悲的人;用贫穷来接待另外一些人的捐献,他们怀有偏见,对不需要救济的人,是一个子儿也不会给的。


伯爵夫人就这样打定了主意,目光向陈列室较暗的一面移去,在那一面陈列着水晶质玻璃器皿,镀金物件和玻璃容器。也就是说,她把目光移向了摆着晶莹夺目的奢侈品这一边。


在那个角落里,她看见一个象巴黎市民模样的人,他手里拿着一顶蛋子,显得有些不耐烦,嘴角上还挂着一丝嘲讽的微笑。他的两只手的食指指甲碰在一起,转动着夹在中间的一把钥匙。


这位地道的寄卖行监视人不是别人,正是芬格雷先生,他的伙计早已向他通报了有位坐双轮人力车的漂亮夫人来了。


在院子里,还可以看见一些伙计,他们穿着清一色的又短又紧的灰色粗呢衬羽纱的制服,长统袜子有几处破了。小腿肚子裸露在外面。他们忙着在翻新一些古老的家具,半新不旧的家具,或者更确切点说,他们把旧沙发、安乐椅和方垫子拆散,取出里面的马鬃和禽毛,把它们垫到新家具里面去。


一个在梳理马鬃,掺进旧麻,再一古脑地把它们塞进新的家具里。


另一个在擦洗加工完的椅子。


第三个忙着把用香皂洗过的垫套烫平。


这些拼凑起来的旧家具,转眼间又变成了漂漂亮亮的二手货了,也就是拉莫特夫人在赞赏不已的东西。


芬格雷先生发觉他的女顾客可能会看见他伙计的整修工作,从而对这些旧货产生新的看法,对他的生意不利,便关上了通向院子的一道玻璃门,似乎是担心扬起的尘埃迷住了夫人的眼睛……。


他停住了脚步说:


“夫人是……”


这显然是在询问。


“拉莫特·瓦卢亚伯爵夫人。”雅纳漫不经心地回答说。


芬格雷先生一听见这个响亮的称号,便松开了紧贴着的两只指甲,把钥匙放在口袋里,走上前去。


“呵!”他说,“这儿,没什么适合夫人身价的东西,我还有新的、好的、漂亮的。伯爵夫人身处皇家广场,决不能让夫人以为芬格雷开的店里的家具没有皇家挂毯店里的东西漂亮。别看这些了,夫人,请,到另一间屋里去看看吧。”


雅纳的脸不觉红了起来。


其实,她在这里看到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够漂亮的了,甚至漂亮得她都不敢想要了。


一方面,芬格雷先生这样恭维她,使她心里美滋滋的,另一方面,她又不禁担心他是否把她过于看高了。


她反而怨恨起自己的虚荣心了,后悔方才没有把自己说成是一个普通的市民。


但是,不管出了什么差错,只要一个人机灵一些,也能轻而易举地从中摆脱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