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仲马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30
|本章字节:11940字
“以我审判官们的真诚……”
她转身看了看国王和克罗斯纳先生。
“最后,以她本人的良心——虽然她的良心已经受损伤——可以获得一些真情。我,被控告的人,我要求大家听这个女人说话,大家一定得听。”
“夫人,”国王急忙说,“您当然不会同意派人去找拉莫特夫人,给她这份荣誉,让她作出有利于您或者不利于您的申诉。我不能把您的荣誉和这个女人的诚实同样对待。”
“不必派人去找拉莫特夫人,陛下,因为她就在这儿。”
“这儿!”国王叫道,他象踩到了一条蛇一样突然回过头来,“在这儿!”
“陛下,您已经知道了,我曾经去访问过一个有着光辉的姓氏的不幸的女人。这一天,您知道,她讲了很多很多事情……”
她的眼睛从普罗旺斯的肩膀的上方逼视过去。普罗旺斯恨不得地上有个洞钻下去,可是他胖胖的、气色很好的脸庞上做出了一种表示同意的怪样子。
“那又怎么样呢?”路易十六问道。
“怎么样!陛下,那一天,我把一张肖像、一只小盒子遗忘在拉莫特夫人家里。今天她给我送来了,她就在外边。”
“不,不……那好!我相信您的话,”国王说,“我宁愿如此。”
“哦,我呢,我还没有感到满意呢。”王后说,“我去带她进来。为什么这样厌恶她呢?她干了什么?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如果说我还不知道的话,请告诉我。喂,克罗斯纳先生,您无所不晓,请说……”
“我不知道任何不利于这位夫人的事。”司法长官回答道。
“是真的吗?”
“绝对是真的。她很穷,我知道的就这些,也许有些野心。”
“野心,这是血缘关系。如果您只知道这些对她不利的东西,国王完全可以允许她来作证。”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路易十六说,“可是我有些预感。我,出于本能,我觉得这个女人将给我的一生带来不幸和麻烦……这就够了。”
“哦!陛下,这是迷信!快去找她来。”王后对朗巴尔亲王夫人说。
五分钟以后,雅纳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国王的办公室,她从打扮到举止都显得很朴实、拘谨,显得气度不凡。
路易十六难于克制自己的厌恶,把背转向了门口。他的两只手肘搁在他的办公桌上,双手抚着头,在这些在场的人中间,仿佛是个外人一样。
普罗旺斯伯爵一次又一次地审视着雅纳,这种目光真会叫人感到坐立不安。如果雅纳真象她表现的那样朴实的话,这个女人也许会被吓呆,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是要使雅纳失去常态,光这样是远远不够的。
否认是带着权杖的国王和皇帝、头戴三重冕的教皇,还是天神恶魔,都不能用恐吓和威势,对这个坚强的灵魂产生影响。
“夫人,”王后把她带到国王的身后对她说,“能不能请您谈谈我那天去麦斯麦家里参观的情形,请详详细细地说。”
雅纳没有吭声。
“还要有保留,用不着顾忌什么。讲事实就行,把您有突出印象的事情讲出来,您怎么记得的就怎么讲。”
说完王后就坐在一把扶手椅里,以免她的目光对证人有所影响。
雅纳演的是什么角色啊!她目光敏锐,猜到了她的至高无上的王后需要她,她觉得玛丽·安托瓦内特毫无根据地被人怀疑了,而她可以用事实来为她昭雪。
任何别人,如果有了这样的信心,都会振振有词,添油加醋地证明王后的无辜。可是雅纳却是个头脑冷静、思路清晰、性格坚强的女人,她把自己的谈话内容仅仅限制在说明事实真相的范围之内。
“陛下,”她说,“我出于好奇到了麦斯麦先生的家里,就象所有的巴黎人都去了一样。我觉得那里的景象似乎比较粗俗了些,我就从里面出来。突然我在门口发现了王后陛下,她就是我在前一天晚上有幸看到过而又没有认出来的。我从王后陛下的善良仁慈中看出了她的身份。当我看到了她那使我永远也忘不了的庄严的容貌时,我似乎觉得王后陛下出现在那里也许是不合时宜的,在那里有那么许多横七竖八、不太雅观的美人和正在进行治疗的人,我谦卑地恳求王后陛下宽恕我竟然敢对她的行动妄加猜测,可是这是一个女人的一瞬间的、出于本能的念头。如果我对王后陛下即使是最小的行动有任何不恭的话,我跪请恕罪。”
她不再往下讲了,装出十分激动的样子,垂下了脑袋,使出了她那空前绝后的表演才能,先是抽噎了一阵,继而眼泪滚滚落了下来。
克罗斯纳先生被感动了,朗巴尔夫人觉得自己对她产生了好感,她觉得这个女人既文雅腼腆,又机智善良。
普罗旺斯先生被蒙住了,不知所措。
王后用眼光对雅纳表示感谢。雅纳的眼睛在等待着的、或者更可以说在偷偷地窥伺着的正是这个眼光。
“好吧!”王后说,“陛下,您听到了吗?”
国王没有动。他说:
“我并不需要这位夫人的证词。”
“王后要我讲,我就得服人。”雅纳怯生生地说道。
“够了!”路易十六生硬地说,“王后说什么,是用不到证人来核对的。只要王后得到我的同意,她就用不着找什么人来佐证,她说什么,我也会相信。”
他一面说着一面站了起来。这几句话说得普罗旺斯先生抬不起头来。
王后也决不放过机会,向他补上了一个轻蔑的微笑。
国王回头背向他的兄弟,走去吻了玛丽·安托瓦内特和朗巴尔夫人的手。
他辞退了朗巴尔夫人,并对她说,为了这么点儿小事,打扰了她,请她原谅。
他一句话也没有对拉莫特夫人说,也没有看她一眼。可是他要回到他的扶手椅那儿去,不得不经过面前,而且王后是当着他的面接待这个女人的,对她失礼,就可能要冒犯王后,因此国王勉强地向雅纳微微致了意。对此雅纳不慌不忙地回了一个深深的屈膝礼,显出了她全身的优美风姿。
朗巴尔夫人第一个走出国王办公室,随后是被王后推在前面走的拉莫特夫人,最后是王后。她最后和国王交换了一个可以说是抚慰的眼色。不一会儿,走廊里响起三个女人逐渐远去的窃窃私语声。
“我的兄弟,”这时路易十六对普罗旺斯伯爵说,“我不留您了。我和警察总监还有工作没有谈完。您为您的嫂子能完完全全、正大光明地恢复名誉如此关心,我感谢您。看见您为此和我同样调光,我感到很愉快,这是很说明问题的,克罗斯纳先生,现在我们两个来谈谈,请您坐在那儿,请。”
普罗旺斯伯爵行了礼,脸上始终带着笑容。当他不再听到这几位夫人的交谈声,并且估计不会再遭到白眼或挖苦时,他也从国王办公室退了出来——
1拉瓦丽埃尔公爵夫人(1644—1710),曾是路易十四的情妇——
36在王后的房间里
王后从路易十六的办公室里出来以后,对她刚才所遇到的危险的严重性作了一番估计。
她很赏识雅纳在她的即兴的证词中所表现的细腻和含蓄之处,另外还欣赏她掌握得极有分寸。但是,虽然取得了成功,她本人仍是一个不可解的谜。
的确,雅纳简直是走了红运,一下子就接触到了宫廷内部的秘事。这些秘密,即使最最精明能干的朝臣花上十年时间也是打听不到的。其次,她肯定,她在王后的一个关键性的日子里起了重要作用,可是她丝毫不为此沾沾自喜,煞有介事。那些傲慢而敏感的大人物是善于从下属脸上捕捉这些微小变化的。
王后对雅纳向她行礼、请求告退的意思没有应允,而是对她亲切地笑了笑,留住她说:
“您没有让我和朗巴尔夫人一起进入麦斯麦的家里这件事做得真是太好啦,伯爵夫人。因为,请看看这些恶毒的言论:有人看见了我,也许在门口,也许在前厅里,因此他们就藉此说我曾经到他们叫作治疗室的里边去过。是不是这样叫的?”
“是的,叫治疗室,夫人。”
“可是,”朗巴尔亲王夫人说,“既然在场的人都知道王后曾经到过那里,克罗斯纳手下的人如何会弄错呢?因为警察总监的手下确曾断言王后曾到过治疗室里。这就是我觉得不可理解的地方。”
“是啊。”王后沉思着说。
“这对克罗斯纳先生是毫无好处的,再说他是一个忠厚老实的人,也敬爱我。也许他的手下的人被人收买了,亲爱的朗巴尔。我有些敌人,您是知道的。”
“这个谣言总得事出有因吧。伯爵夫人,请把事情经过详详细细告诉我们听。”
“首先,这份下流的报纸把我描绘成一个兴奋过度、入了迷、因磁气感应而完全失去了一个女人尊严的人。这里面有什么似是而非的东西?会不会这一天,果真有一个什么女人?……”
雅纳脸红了。她又想起了那一桩秘密,这个秘密如果稍有泄漏,就会毁掉她对王后命运的致命的影响。
这个秘密,雅纳当初发现它的时候,已经为时未晚,而这对王后来说,也许是极为重要的。这个情况会毁掉她的前程,她象第一次一样小心谨慎地说:
“夫人,”她说,“的确,是有一个发作得很厉害的女人,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兴奋异常地扭来歪去。可是我似乎以为……”
“您似乎以为,”王后焦急地插嘴说,“这个女人是个什么女演员,或者是个交际场中的女人,而不是法国王后,是不是?”
“当然不是喽,夫人。”
“伯爵夫人,您对国王的回话很好,眼下,我来过问一下您的事吧。嗨,您的事情进行得怎样了?您准备什么时候要求承认您的权利?亲王夫人,有没有什么人……”
米塞里夫人进来了。
“王后陛下是不是愿意接见塔韦尔奈小姐?”内房侍从夫人问。
“是她!当然可以。喔!真是太讲究礼节了!她是从来也不失礼的。安德烈!安德烈!来吧。”
“陛下对我真是太好了。”安德烈姿态优美地边行礼边说道。
她看到了雅纳,雅纳也认出了这位慈善机关的第二位德国夫人,脸上泛起了一层红晕,并装出羞怯的样子为自己帮衬。
朗巴尔夫人见王后来了女伴,就脱身回到住在索城1的她公公庞蒂埃弗尔公爵那里去了。
安德烈在玛丽·安托瓦内特身旁坐下,她用安详和探询的目光注视着拉莫特夫人。
“噢!安德烈,”王后说,“这位就是我们在开冻前一天去看遍的那位夫人。”
“我认得这位夫人。”安德烈欠身答道。
雅纳这时已经有些洋洋自得,忙着想在安德烈的脸上找出一些嫉妒的征象,可是她什么也没找到。安德烈神色泰然,安之若素。
安德烈的情操、品质和王后一样,如果她曾经得到过幸福的话,那么她会是女人中最乐善好施、最聪明机灵、最慷慨大度的一个了。安德烈总是那样胸有城府、莫测高深,宫里的人都把她看作是一个孤芳自赏的月神狄安娜。
“您知道不知道,”王后对她说,“别人在国王面前说了我些什么?”
“大概把什么坏话都说尽了,”安德烈说,“就因为他们决不会说出什么好话。”
“说得好,好,”雅纳接口道,“这是我从未听到过的一句最妙的话。我说它妙,因为它充分表达了我整个一生的感受,我愚笨的脑子从来也想不出这样的话来。”
“我把这些事讲给您听听,安德烈。”
“哦,我已经知道了,”安德烈说,“普罗旺斯伯爵刚才已经把这些事讲出去了,我有一个女朋友听到了。”
“说明真相后还散布谣言,”王后气冲冲地说,“这个办法可不错。我们不管它。我正要伯爵夫人说说她的境遇。谁是您的保护人,伯爵夫人?”
“是您,夫人,”雅纳大着胆子回答说,“因为您允许我来向您吻手致意。”
“她有点儿胆量,”玛丽·安托瓦内特对安德烈说,“而我正喜欢她这种冲劲儿。”
安德烈没有吭声。
“夫人,”雅纳继续说道,“当我处境困难,生活在暗中的进修,很少有人敢于保护我。可是现在,只要有人看到我出现在凡尔赛,大家都会争着来讨好我这个王后——我想说的是讨好一个王后陛下愿意看她一眼的那个女人。”
“什么!”王后一面坐下一面说,“竟然没有一个胆量大些,或者是玩世不恭的人来保护您吗?”
“开始有布兰维利埃先生,一个生活堕落的保护人……可是在我结婚以后,就没有人愿意保护我了。哦!一个人也没有!”她一面说一面极为巧妙地改变了她原来的说法,“喔!对不起,我忘了一位好人,慷慨的亲王……”
“一位亲王!伯爵夫人,那么是谁呢?”
“罗昂红衣主教。”
王后突然向雅纳做了个手势。
“我的对头!”她微笑着说。
“他,陛下的对头!红衣主教!”雅纳叫道,“哦!夫人。”
“王后还有对头,您也许觉得奇怪吧,伯爵夫人。可见您没有在宫廷里生活过!”
“可是,夫人,红衣主教在王后陛下面前至少总是抱着一片敬爱之心,我相信是这样的。而且,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他对国王陛下至高无上的配偶是既尊敬又忠诚的。”
“哦!我相信您,伯爵夫人。”玛丽·安托瓦内特带着她一贯的乐观开朗的情绪接着说,“我有点儿信您。是的,是这样,红衣主教很敬爱我。”
在讲这几句话的时候,她爽朗地笑了一下,转身了安德烈·塔韦尔奈。
“那么,伯爵夫人,是的,主教先生敬爱我,就因为这个他才是我的对头。”
雅纳·德·拉莫特装出外省女人的一副惊愕的神气。
“啊!您是受红衣主教路易·德·罗昂亲王保护的。”王后接着说,“让我们继续往下讲吧,伯爵夫人。”
“这很简单,夫人。主教阁下用最宽宏大量、婉转巧妙的方法对我慷慨施与,救助了我。”
“很好。路易亲王是位了不起的人物,这是不能拒绝他的。安德烈,红衣主教对这个美丽的伯爵夫人也会产生一种敬爱之心,您有没有想到?嗯!伯爵夫人,请吧,往下说。”
说完,玛丽·安托瓦内特又爽朗高兴地大笑了几次,塔韦尔奈小姐始终很严肃,她并没有跟着王后笑。
“她这样大笑,这样高兴不可能不是做作出来的。”雅纳心里想道,“看吧。”
“夫人,”她神态严肃地用一种深沉的声音说,“我有幸向王后陛下肯定,罗昂先生……”
“好,好,”王后打断伯爵夫人的话说,“既然您对他这么热心……既然您是他的朋友……”
“哦!夫人。”雅纳面带羞赧、虔诚而又娇滴滴地说道。
“好呀,可爱的小伙子,好啊,”王后温柔地笑了一笑说,“您倒是问问他,他叫一个理发师从我这儿偷去的一束头发,他拿去干什么用了。这个理发师开这次玩笑的代价可不小,我把他撵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