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仲马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30
|本章字节:11994字
王后看见了菲利普,她发现自己置身于这两个男人之间,本能地吃了一惊,这使她可能责备自己太偏爱一方而冷落了另一方。
“是您!塔韦尔奈先生,”她打起精神大声说,“您对我有什么要请求的吗?啊!说吧。”
“在王后陛下方便的时候,望能觐见十分钟。”菲利普起身说道,苍白的脸上仍然带着严峻的神色。
“现在就可以,先生。”王后回答说,一面急速地朝夏尔尼瞟了一眼,她看见他距离他过去的对手那么远,不由得惴惴不安,“跟我来吧。”
她听见菲利普紧跟着她的脚步声后,便更加紧了步伐,把夏尔尼留在原地。
不过,她一面走,一面还是继续接受着一路上呈递上来的信件、请愿书和折子,不时下几道命令,便回到了寝宫。
一刻钟后,菲利普被引进到王后陛下专门在礼拜天接见来宾的图书室。
“啊!塔韦尔奈先生,请进。”她用轻松的语调说,“请进,赶快替我换一副好脸色吧。我应该向您坦白,每一次塔韦尔奈家的人要求见我,我总是心神不宁。您在您的家里是一个不祥之人。塔韦尔奈先生,快点告诉我您不是来告诉我一个不幸的消息的,好让我放心。”
经过王后这一番开场白之后,菲利普的脸色比刚才和夏尔尼会面时更苍白了,他看见王后说话时感到冷淡,便回答说:
“夫人,我荣幸地可以向陛下肯定一点,这一次,我是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啊!是一个消息!”王后说。
“哎呀!是这样的,陛下。”
“啊!我的上帝!”她又用快活的语调说道,这使菲利普非常难过,“您看,您刚才说‘哎呀’了!‘我是多少可怜啊!’一个西班牙人是会这样说的。塔韦尔奈先生说‘哎呀’了呢!”
“夫人,”菲利普又严肃地接着说,“我只需说两句话就会使王后陛下完全放心。她那无与伦比的高贵的容貌非但眼下在塔韦尔奈家的一个人面前不会减色,并且今后也不会因为红屋塔韦尔奈家的一员的错误而满布愁云。从今天开始,夫人,王后陛下不吝垂恩的这个家族的最后一个成员即将离去,再也不会咥法国宫廷里来了。”
王后早先做出轻松愉快的样子是为了掩饰这次会面给她带来的不吉祥的预感的,这时,她突然变了脸色,大声说:
“您要走!”
“是的,陛下。”
“您……也走!”
菲利普欠了欠身子。
“夫人,我的妹妹已经不无憾意地离开了陛下,”他说,“我嘛,我这个角色对王后也同样毫无所用,我还是走的好。”
王后坐了下来,想着安德烈也是在路易大夫家里,她和夏尔尼先生会面时,给了一个最初的同情的表示后的次日辞别的,思想上不禁要迷糊起来。
“怪事!”她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接着便不吭声了。
菲利普象一尊大理石塑像那样挺立着,等着王后示意他出去。
王后猛地从沉思中觉醒过来,问:
“您上哪儿去?”
“我想去找拉佩罗斯先生。”菲利普说。
“眼下,拉佩罗斯先生在新大陆呢。”
“我已作了去找他的一切准备了。”
“您知道,有人预言他将会可怕地死去吗?”
“可怕不可怕,我不清楚,”菲利普说,“但了结得迅速,我知道。”
“那么您还是要去?”
他微笑了,俊美的脸上线条是如此高雅,神色是如此镇静、安详。他说:
“正因为如此,我才愿意去找拉佩罗斯的。”
王后又重新陷入不安的沉思之中。
菲利普又重新恭恭敬敬地在等待着。
玛丽·安托瓦内特高尚而果敢的性格又空前大胆地表现出来了。
她站了起来,走近年轻人,把两只雪白的胳膊交叉在胸前对他说:
“为什么您要走?”
“因为我对旅行非常感兴趣。”他轻声回答说。
“但是您已经周游世界了啊。”王后又说,一时被他表现出来的英勇的坦然神气迷惑住了。
“周游了新的世界,是的,夫人,”菲利普继续说道,“但没有做过一次横贯新旧世界的旅行。”
王后气恼地做了一个手势,重复着她曾经和安德烈说过的话:
“塔韦尔奈家的人有着铁一般的意志,钢一般的个性。您的妹妹和您,您们是两个可怕的人,是以仇恨告终的朋友。您要走,根本不是为了旅行,您已经腻烦了旅行,只是为了离开我。您的妹妹说,她是去修身养性去,实际上,在她表面平静的心里埋藏了一堆火。不管怎么说,她想走,她就走了,愿上帝赐给她幸福!您呢!您本来是可以得到幸福的,您啊!您现在也要走。我刚才还向您说过,塔韦尔奈家总是给我带来不幸来着!”
“原谅我们吧,夫人,假如王后陛下能对我们有更多的了解的话,她只会在我们的心里看见一片无限忠诚的情意。”
“听着!”王后气愤地大声说,“您,您是一个公谊会1教徒,而她,她是一个哲学家,您们是两个不可思议的人。她把世界想象成一座天堂,只有圣人才能进去;您呢,您把世界看成是一个地狱,只有魔鬼才能进去。你们两人都已遁世脱凡,因为你们之中的一个,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了你们没有找的东西;另一个却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你们正在找的东西。我说得对吗?啊!我亲爱的塔韦尔奈先生,允许人们有这样或那样的缺点吧,您只管把皇亲国戚看成是人中最不完美的人吧。请宽容些吧,或者说,请别太自私了。”
她说以上这些话时,感情丰富,语调激昂。菲利普占着优势。
“夫人,”他说,“自私也是一种美德,当人们用来使他们崇敬的形象更崇高时。”
她的脸红了。
“我所知道的,”她说,“就是我一直爱着安德烈,而她离开了我,我看重您,而您也离开了我。对我个人来说,看见两个如此完美的人离开了我的家,我是感到有失面子的,我决不是在开玩笑,先生。”
“什么也损害不了象您这样的高尚的人物的尊严,”塔韦尔奈冷冷地说,“污辱是不会玷污象您这样的高贵的人物的。”
“我认真地在想,”王后接着说,“是什么事伤害您的心了。”
“什么也没伤害我,夫人。”菲利普马上回答说。
“您的官阶已经确认了,您的事业也兴旺发达,我选中您……”
“我向王后陛下再重复一遍,我对宫廷里什么都不感兴趣。”
“那么假如我要您留下……假如我命令您留下来呢?……”
“我将会痛苦地向陛下表示拒绝。”
王后第三次陷入沉默之中,这是事态发展的必然逻辑,就如争论得精疲力竭的人最终只能散伙了事一样。
然而,她象习惯的那样,又一次从沉默中突然兴奋起来。
“可能在这儿有谁使您不高兴吧?您看上去满脸愁云。”她说着,明亮的目光向菲利普投了一瞥。
“没有人让我不高兴。”
“我原以为您……和一个贵族……夏尔尼先生……关系不好……您在决斗中把他刺伤了……”王后说着,越来越激动了,“远离自己不喜欢的人是再容易理解不过的事情了,自从您看见夏尔尼先生回来后,您就打算离开宫廷了。”
菲利普没有回答。
王后对这个忠心耿耿、英勇非凡的年轻人确实估计错了,她以为她只是在和一个通常的醋坛子打交道。于是她就毫不留情地追问下去了。
她继续说,“您只是在今天才知道夏尔尼先生回来了。我说的是今天!因为您是今天才来向我告辞的,是吗?”
菲利普的脸上由白转青了。他经受了这样的一击,人格受到蹂躏,便强忍着痛楚又挺身起来。
“夫人,”他说,我只是在今天才知道夏尔尼先生回来了,这是真的。不过,我和夏尔尼会见的时间要比王后陛下想象的更早一些,因为早在清晨两点,我已经在通向阿波罗浴室的那个花园门口见过夏尔尼先生了。
这一回轮到王后的脸变白了。她最后以赞赏夹杂着恐惧的目光看了看盛怒中仍然表现出优美高雅风度的这位世家子弟后,压低了声音,喃喃地说:
“好吧!走吧,先生,我不再留您了。”
菲利普最后一次行了礼,缓步走出去了。
王后象被雷击似地倒在她的沙发椅上,说道:“法兰西啊,你的儿女是多么高尚啊!”——
1公谊会,又称教友派,十七世纪创立的基督教的教派——
70红衣主教的嫉妒
这时,红衣主教接连度过了三个夜晚,这三个夜晚与不断在他的想象中重现的那几个晚上迥然不同。
没有任何人的任何消息,没有任何希望看见任何人!
这感情激荡后死一般的静寂,犹如太阳发出耀眼的光辉后地窖里的黑暗一般。
红衣主教早先还存有一线希望,希望他的情人,他那位毕竟是一个女人的王后大概是想了解一下他对她的爱究竟是真是假,先想考验他一下,再看看自己是否喜欢他。这种情感只有男子才会产生,而一旦物质化了以后,就会变成一把锋利双刃的尖刀,当这把刀子掉转过来对付红衣主教自己时,就会伤害他,使他痛苦万分。
事实也确实如此,当他没看见有谁来时,就如德利叶1先生所说的,除了寂静什么也没听见时,这个不幸的人就害怕这次考验是对他不利的。因而,他产生了一种忧愁,一种恐惧和不安,就如一般神经痛那样,患者通往脑子的每一根神经都象是一条随意扭曲、伸展的大蛇,没有这个痛苦经验的人,是很难体会得出他那复杂的感受的。
对红衣主教,这种不适的感觉变得难以忍受了。在半天之内,他往拉莫特夫人的住宅和凡尔赛各送了十次信。
第十个信使终于把雅纳给他带来了,她在那儿正监视着夏尔尼和王后的举动,内心对红衣主教的焦急心情拍手叫好,因为她不久将会利用这种心情达到自己的目的。
红衣主教看见她就嚷嚷起来。
“怎么啦,”他说,“您还自在得很哪!……怎么,您明明知道我在受罪,而您自称是我的朋友,却让我受罪一直到死啊!”
“啊,大人,”雅纳回答说,“请您忍着点儿好不好。我远离您,在凡尔赛做的事情,比起您在这儿急如星火似地找我要有用得多哩。”
“您还没残酷到这个地步啊”大人说。他觉得有希望得到什么消息,性子又和缓多了。他接着说,“说说吧,在那里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离别总是一种痛苦,不管是在巴黎受这份罪,还是在凡尔赛吃这个苦。”
“这句话倒中听,为此,我很感谢您,但是……”
“但是什么?”
“证据!”
“啊!我的老天!”雅纳大声说,“您在说什么啊,大人!证据!这句话什么意思?证据!……您的神志清醒吗,大人,竟然去问一个女人不慎失足的证据?”
“我不是要一份起诉书,伯爵夫人,我是要爱情的保证。”
她装着认真地看了看主教阁下,说:“我觉得您变得太苛刻了,假如不说是变得太健忘的话。”
“啊!我知道您会向我说些什么,我知道我应该相当知足了,相当荣幸了。但是,伯爵夫人,请将心比心吧。在尝到了宠爱的甜头之后又被抛弃在一边,假如是您,您又怎能受得了?”
“您方才说尝到了甜头,是这样的吗?”雅纳用同样嘲讽的口吻反问道。
“啊!当然啦,您可以旁敲侧击地来鞭笞我,伯爵夫人,当然啦,我再没权抱怨什么,但是,我抱怨……”
“那么,大人,倘若只是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或者根本就是无病呻吟的话,我可不能对佻的牢骚负任何责任。”
“伯爵夫人,您对我真坏。”
“大人,我重复您的话,我是按着您的话说的。”
“您自己想一些话来说吧,不要责备我疯疯癫癫的。帮助我吧,不要折磨我。”
“我帮不了忙的地方,也是爱莫能助啊。”
“您爱莫能助吗?”红衣主教加强语气说。
“是的。”
“那好吧,夫人!”罗昂先生口气坚决地说,“可能并不是所有的人和您说的都是一样的!”
“哎呀呀!大人!我们居然动肝火啦,那么我们相互又不了解啦。阁下会原谅我请他注意到这点了吧。”
“动肝火!是的……您不怀好意而逼得我生气,伯爵夫人。”
“那么您没仔细想过,这是不公平的吗?”
“啊,不是不公平。倘若您不愿再帮我的忙,这是因为您不能不这样做,我看得很清楚。”
“您把我看得很准,那么又怨我干什么?”
“因为您应该把事实真相告诉我,夫人。”
“事实真相!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告诉您了。”
“您并没有向我说,王后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她是一个荡妇,她逗引人爱她,尔后又叫他绝望。”
雅纳惊奇地看着他。
“请说得明白一些。”她说着,因为高兴,而不是害怕,身子在哆嗦着。
实际上,她在红衣主教的嫉妒中看到了一个缺口,可以让她从当时所处的境遇中摆脱出来。
“向我直说吧,”红衣主教继续说道,在感情冲动之下,他也顾不得深思熟虑了。“我求求您,照直说吧,王后拒绝再见我了吧?”
“我可没这样说,大人。”
“直说吧,假如她不是甘心情愿地疏远我——我仍然是这样希望着的——那她把我甩了是为了不引起她另一个情人的惊慌,因为我的穷追猛攻已经引起他的警觉了。”
“啊!大人。”雅纳大声说,语调是那么温柔甜润,她希望让对方捉摸不透她那口气的含意,所以不愿装出矫揉造作的样子。
“请听我说,”罗昂先生又说,“最后一次我与王后陛下见面时,我想是在树林子里听风有人在走动。”
“胡说八道。”
“我把我的疑虑都说出来。”
“别再说了,大人,您得罪了王后。此外,假如真的她那么可怜,害怕一个情人监视她,我虽然不这样想,您就该对她过去为您而作的牺牲横加指责吗?”
“过去!过去!这是一个多伟大的字眼啊。但是假如这个过去还是现在,并且还代表将来的话,它就一钱不值了。”
“闭嘴,大人,您和我说话,就象向一个介绍一桩坏买卖的掮客说话一样。您的疑虑,大人,是对王后最大的不敬,实际上也中伤了我。”
“那么,伯爵夫人,请向我证明……”
“啊!大人,假如您重复这个字眼,我认为对我是一种辱骂。”
“又来了!……她还多少爱着我吗?”
“这不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吗,大人,”雅纳向红衣主教指着他的书桌和写信所需要的其他物品回答说,“您坐到那儿去,亲自问问她不就成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