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尔维托·曼古埃尔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34
|本章字节:4656字
在莫斯科,他和曼杰斯塔姆曾读着配给卡取乐,企图以此命名失乐园。现在这两个人又在身份文件上故计重演。《一线希望》(hope
agains
hope)里对这个场面有所描述:必须承认效果更令人沮丧。在配给卡上他们很快读出了优待券的独奏,两人齐唱:“牛奶、牛奶、牛奶……奶酪、猪肉……”在雅洪托夫读身份文件时,他尽力使声音有一些不祥又危险的变调:“基于签发的……签发的……签发的……特殊的条文……允许居住,
允许居住,允许居住……”如爱丽丝这个理智的读者在疯狂命名的镜中世界中发现的,所有真实的读解都具有颠覆性。一位加拿大首相捣毁了铁路,把这叫作“进步”;一个瑞士商人买卖掠夺品,把这唤为“商业”;一位阿根廷总统为谋杀者提供庇护,把这称作“大赦”。
为了反对类似的用词不当,读者可以打开书本。如此,帮助我们在喧哗中保持连贯性,而不是抹杀它;不是把经验封入辞藻之中,而是允许它以自己令人目眩的方式前行;不是去相信文字闪闪发光的表面意思,而是探索它们的隐蔽之处。我们时代可怜的神话在于惧怕深入表象。我们不相信深度,我们取笑绵长的沉思。大大小小惊悚的图像拂过我们的屏幕,但我们并不希望利用评论使它们慢下来:我们想看格洛斯特的眼睛被拔出来却不耐坐着看完《李尔王》。前段时间的一个晚上,我在一家旅馆的房间里看电视,不停地换台。也许是偶合吧,每一个在屏幕上停留数秒的影像不是某人被杀或被打,就是一张痛苦扭曲的脸孔,或者爆炸的汽车或楼房。突然我认识到我刚才轻轻掠过的画面并不是一场戏,而是波斯尼亚的新闻报道。
我曾在越来越淡化的暴力恐怖的影像中,无动于衷地看着一个活人被真实的子弹射中。乔治斯坦纳(george
seiner)曾说大屠杀把人类能想象出来的可怕地狱转换成骨肉烧焦的现实;也许这场转换标志着我们开始无力想象另一个人的痛苦。例如在中世纪,无数油画中描绘的对殉道者残酷的迫害从不仅仅被当作可怕的图像:孕育并定义他们的神学(不管多么教条,多么死板)阐释他们,对他们的再现是为了帮助观者反思世界上正在发生的苦难。
不是每个观者都能从画面的场景中看得更远,但进一步反思的可能性总是存在的。毕竟,图像或文本只能提供更进一步或更深度的读解机会;读者或观者可以拒绝这种机会,如果仅仅把文本和图像看作在纸上的轻描、木头或帆布上的污点。我相信,那晚我看过的图像只是表象;如同色情文学(政治口号、布莱特伊斯顿埃利斯[bre
eason
ellis]的《美国精神病人》[american
psycho]、广告食物),它们只提供感观能立即吸收的东西,稍纵即逝,根本没有空间或时间来回味。爱丽丝的镜中森林不是由这些意象构成的:它具有深度,要求思考,即使(在穿越森林的过程中)它没有用词汇来命名具体的元素。真正的经验和真正的艺术(无论这个形容词多让人不安)有共通性:它们总是比我们的理解宏大,甚至超出我们的理解力。它们的边界总是稍稍超出我们能力所及,如阿根廷诗人阿莱杭德拉
皮萨尔尼克(alejandra
pizarnik)曾描写的:如果灵魂要问,还要走多远?你必须回答:在河的另一边,不在这边,在那边。
为了达到那边,我已有了许多了不起的向导。有的是压倒性的,如博尔赫斯;其他的更为亲密一些,如科塔萨尔或辛茜娅奥齐克(cynhia
ozick);多数是有趣的,如切斯特顿(cheseron)或斯蒂文森;少数人的启发性超出我的期望,如理查德欧南(richard
ouram)。他们的作品在我记忆的图书馆里不停变换,其中的各类情境——年龄和不耐,不同的天空和声音,新的旧的——不住地转换书卷、删去段落、在空白处加入注释、变换封面、发明题目。
我想起夏多布里昂(chaeaubriand)描写的道德家约瑟夫优贝特(joseph
jouber)的习惯:“他读书的时候,把他不喜欢的书页都撕了去,这样就建成了他自己的个人图书馆,松松的封面下是容易理解的内容。”如此无法无天的图书馆管理员的隐秘行为把我有限的图书馆几乎扩大到了无限:我可以重读一本书,好像自己从没读过一样。在康考德名为“布什”的家,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开始为失忆症所苦。他的传记者卡洛斯贝克(carlos
baker)这样写道: 布什变成一个遗忘的宫殿……[但]他说,仍然是“不间断的乐趣”。
在布什,越来越成为一种退却。他坚持令人安心的孤独习惯,在书房里读书到中午,下午继续读书直到散步时间。慢慢地,他失去了对自己作品的记忆,欣喜于重新发现自己的文章:“啊呀,这些东西真好啊!”他对女儿说。爱默生的这种重新发现如今也发生在我身上。当我取下《星期四人》(he
man
who
was
hursday)或《化身博士》(dr
jekyll
and
mr
hyde),看到它们时就像亚当向他的第一只长颈鹿问好一样。
这是一切吗?有时好像就是全部了。在失去、变化、身体内外无可告慰的痛苦带来威胁的不定与各种畏惧之中,读者们知道至少在这里或那里有一些安全的地方,如纸一般真实,如墨一样坚实,它们会在我们穿越漆黑无名的森林时给予我们栖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