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噩耗(2)

作者:井上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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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古代·奇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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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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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108字

没两天,洪全发那边又遣人来找,说有宗买卖要接谈。原来王霆在本地立稳脚跟,生意眼看越做越好,就不想成日只在赌场这边混着。念汐亦同此想,赌场这宗,其一,尽管是问官家拿的执照,可归根究底与黑道通着,成天上门的客人也都三教九流。长此以往,终不稳便。其二,也该是时候慢慢经营些自己的产业,好为将来打江山垒好地基。洪全发纵想留他,可也不能一辈子都在人家手下做事不是?此后王霆就留了个心眼,照念汐私下给出的主意,别辟了一宗买卖。


什么买卖呢?


就是地产,旧铺翻新再出手。为何整这巧宗?有个缘故。王七少在本地,论财势绝非顶有钱的人,可是论人缘之好,那就鲜有可比。黑白两道,无不卖他三分薄面,无论大事小情要找门路,求告他准是没错的。既如此,做个中间人最为合适不过。谢念汐见洪胖子那边时有外地生意人不懂本地规矩,常因收保护费之事闹了起来,轻则聚众斗殴,见血流红屡见不鲜,就给王霆出主意,让他上街市上去打听,若有因经营不善不景气要关张的铺子,就拿回来。回头再有人上洪胖子那边去拜堂口,你就让他给介绍过来。咱们给他包翻新,重修一遍,另上下都给打通关节,官匪两途事先打上招呼,一次到位。让他只管来做生意,保准太平无事。也不必按月给会中上捐,只当先入他一股,赚了大家高兴;若赔了,自有认识的兄弟们外头给你造势去,助你渡过难关。这宗生意,算王霆与洪全发搭伙,这边出本钱出人力出物力,统统不用他操心。洪全发出消息帮牵线就得了,亏了王霆担着,赚了按比例分成。


头两个月便大赚,分得不少红利。本地大小买卖人本就对地头蛇既惧且恶,按月纳保护费更早有腹诽诟议。因此许多人去找王霆周旋。外来的生意人因不熟谙本地势力,能得荫庇大都是乐意的,况价格亦公道,选址上佳,都愿竞标,价位一抬再抬。念汐却说别只给那出价高的,要给,就给那有真才实学确实擅经营的,赚的是个长久利润。倘若给了个没眼力的草包,做上两年就倒灶,咱们可不白忙一场?


渐渐地,王霆就将赌场的事业转手给新人,把重心挪到这边来。王霆与念汐,一个杀伐决断,一个长袖善舞;一主大局,一主内务,配合得天衣无缝。月月的银子如流水盘进盘出,只增不减,手下又雇了不少伙计。念汐边带儿子边做生意,两头兼顾,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有滋有味。


等到存项丰足,看看火候差不多,念汐与王霆商议,将余款拿去做投资,投了铁矿。如今政局纷乱,各处都在打仗,军备吃紧,钢铁乃必需之物,价格准要浮动。用钱生钱如滚雪团。而念汐心底的打算还有一样,就是教他逐步地脱离原来那圈子,为将来留些余地,好做正经买卖。


洪全发牵线,给介绍了个茶商,据说极富,到处开着买卖行,让好生招待。王霆既没在,念汐便将小虎托给宝瑟,自己上阵。


到地头会着人,念汐便领着先上门面瞧了一瞧。恰好正在翻修,刚刚弄完一半。念汐便给他细细地介绍,这地段如何地好?对过儿便是行会,那边西街正通着本城最大的富人聚居之地。东街则都是高档的酒楼与茶楼,那些老板与七少都熟得很。这地方正坐于城中央,是最为繁华的地段,可谓寸土寸金,因此价位必定比别处要高。


徐老板则言道,价位不成问题,只要地段好,他满意,价格只管开出来便是了。念汐一面笑着陪他周旋,一面言语上试探,喜好什么口味?喜欢什么玩意儿?买卖打算几时开,开多久?想做什么档次?想找哪类的客户?随说着随转了一圈出来。


她笑指着空的门额,说道:“回头修完了再请本地官长给题个字,烫金的匾额挂上去。热热闹闹地做个新店开张之贺,就算齐全了。”


正说到此,忽地一停,骤然眼前有个熟人闪过。顾松霖街头偶遇她,见她正与人说话,忙低头装作没看见,匆匆自边上过去。过去后方醒悟过来,自感我并没对不起她,是她对不起我,为何我要羞惭?一时暗自后悔。


念汐只稍停,便神色如常。怪道当初那般刻骨铭心的人,到如今逢着也就无波无漪。她向那徐老板道:“徐老板晚间若肯赏脸,容我邀个东道,‘熙福楼’雅间开一席,也叫上几个本地的朋友。可别怨我一个妇道人家太冒昧,谁叫当家的不在呢?您可一定要来。”


两人略客套两句,那边点头应了。谢念汐叫长生过来,低声吩咐:“你去‘燕平书寓’找无忧姐,跟她说是我说的,让她找两个乖巧伶俐会说话的女孩子,晚上应局。得是那上得了台面的,切记。”


打点完毕,刚要回家,宝瑟却已来了。念汐诧异:“你来做什么?”


“姑娘,家里来了个女客,指名道姓地要找你。”


“女客?”


宝瑟吞吞吐吐,“我觉得……我觉得有点儿像……”


“像什么?”


她凑近耳根,悄悄道:“那气派有点儿像七少的太太。”


王霆的太太,金家的千金金碧桂?


这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瑶佳今日没课,本来一人在家温书,王霆出门未归。骤有贵客到访,瑶佳见了唬得不敢下楼,就立在楼梯拐角上,拿眼睛偷瞄,实在瞧不真切。只隐约瞧着那位太太身形略丰润,个子高挑,烫得一头时髦的波浪卷,衣着光鲜靓丽,仪态万方。她心道,以往听说准二姐夫有位夫人,是个留过洋的大家闺秀,没想到这般漂亮,真如洋画上的大明星一样。如此想着,未免有些自惭形秽。


那位少奶奶见府上无人接待,也不急,就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边品茶一边等。约莫过了一刻钟,念汐乘车到家,两人打个照面。念汐见她珠光宝气,年纪较自己稍长,月貌花颜,举止矜贵,便温声和颜道:“回得晚了,失礼,请坐。宝瑟,看好茶来。”


金碧桂不动声色,暗暗将她打量几眼,唇角微曲,道:“无妨,并没等多久。”


宝瑟重新斟上茶,用的王霆送予念汐私藏的贵州湄潭翠芽,色赛翡翠,汤亮味甘,以其醇厚爽口闻名。金碧桂呷了一口,不禁颔首,果然甚好。


谢念汐心念疾转,暗想,王霆原来说好不日便至昆山探望她,她怎么独自一人悄悄来了?啊……莫非是因小虎的事。是了,我离了顾家,与七少的事到处传得沸沸扬扬。虽彼此心知肚明谢小虎到底是谁儿子,可外间的人并不知道,所以这位少奶奶要来找她理论倒不稀奇了。


想到此节,她心中有底,也就不至如没头的苍蝇找不着北,乱猜一气,于是便道:“不巧七少刚刚出了远门,恐怕四天以后才回来。”


她放下茶盏,开门见山道:“我不找他,我今儿是特意来找你的。”


“喔?”念汐笑道,“承蒙青眼相加,念汐受宠若惊。请问有何贵干?”


她思忖,接下来必然是要说你与他的这个儿子来路不明,不可如此稀里糊涂便入王姓族裔。之后,或者给钱了事,或者动用些势力手段逼赶出门,亦所多见,不足为怪。倘若是这样,念汐也就打算将孩子本来的来历照实情道出,顺势将对方疑虑打消。反正她原也没想叫王霆硬认松霖的儿子做亲生儿子,更没打算要将亲爹是谁就此瞒骗小虎一辈子。有了这些计较,所以不怕接人家的招。


一千一万个没料到,对方压根儿没提儿子的事。金碧桂继道:“原有一事奉恳。只是这件事情,有点儿为难,除了你恐怕再没别人可办。”


此话未免太谦,把谢念汐吓了一跳,忙道:“千万别这么说,怎么连‘奉恳’都出来了?这我可无论如何都当不起。太太有话请直言,若办得了,念汐不敢推辞,自然尽心尽力。若办不了,也不敢信口开河胡乱答应。”


“只要你能尽力,倒有一半的把握。”她顿了一顿,又道,“我才自上海来,原想给七少爷捎个话,老爷子……近来怕是快要不行了。”


她心中一沉,往日早听王霆提说过,说老爷子这两年得了痨病,医院里进进出出,没有间断过,拿药吊子焙着。据说大好是不能够的了,只看耗到什么光景罢。可他与老爷子早年有许多嫌隙,除上回结婚回过一次家外,就再没回去过。而上次回家,父子两个心结未解,其实几乎也没说上两句话。


念汐道:“大夫怎么说的?”


她摇头叹息道:“大夫说,也就数月的时间了。因此连院也不曾住,就在家中养着。近来话里话外越发念着七少,明话虽不说召他回去,可谁能看不出来?七少素常喜欢你,他性子骄傲,又固执倔强,旁人的话一概不听。你若劝他,或许还有三分转圜。”


念汐立道:“这是大事,自该回趟家的。我今天便给他拍电报知会一声。恐怕他那边现在还不知道信儿呢!”


“我往昆山打过两通电话,只说他去那边露了个面人就走了。因此刻下恐怕已在回程路上。等他回来,你好生劝劝他,若能劝得动,你们两人就一同回上海。这也是老爷子的意思。”


念汐听说“老爷子的意思”,登时为了难。若追根究底起来,她与王霆虽有夫妻之实,又没夫妻之名,连个妾室都不算。跟了他回去自己倒不妨,可眼前这位正牌夫人呢?可不碍着人家了吗?然而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由头来推辞,就沉默不语。


金碧桂察言辨色,看出她心思,道:“你不用犹疑,七少属意你,老爷子是老早以前就晓得的。老爷子最疼七少,这些年他人虽在外地漂着,可一举一动,他爸没有个不看在眼里放在心里的。若不肯容你,必早就想法子撵走了,也不是什么难事。既这么说,那就是要认你的意思。”


“谢少奶奶大度,只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才说到这里,对方已是一愕,禁不住掩口大笑:“少奶奶?哎哟,哈哈哈!你叫我什么?少奶奶?”


她拿手轻拍大腿,乐道:“少奶奶倒没有,老奶奶倒有一个。你将我当成谁了呀?”


念汐见她这个形象,就知自己误会了,“恕眼拙,您是?”


“我姓杨,可不是老七的太太,我是他的小妈呀。”


怪道念汐只觉她身上气派颇熟悉,并不似寻常闺阁脂粉,第一眼便甚感亲切。这位小妈杨素贞原是上海极负盛名的交际花,遇着王义夫后嫁了他做小,以寻个后半世的倚靠,便收了艳帜。王霆与亲爹不和,与这小妈关系却一向不错。因杨素贞待小妹娇雅如同己出,王霆很为感激,所以对她种种事迹亦多所提及。


两人一见如故,尽管隔了辈,其实岁数相差并不大。过去又同为欢场中人,越发有许多话题可讲。念汐便将自己三妹瑶佳叫下楼来向素贞问好,又把如何离开顾松霖随了王霆的始末缘由大略叙一回。


杨素贞柔声道:“别瞧老七平素有些不正经,其实几个兄弟里头真要论精明强干,数他最为拔尖。我冷眼看了几年,老爷子面上不便表露,怕落下话柄,实则心里最最偏宠着的,就他一个。老七是个万事不上心的人,在家从没提过哪个女子的名字,单单就只在我跟前提过你。”


她听了,不好作答,便笑着低了头。素贞接道:“王家如何发的迹,想必你早也都尽知底细,那是不必瞒人的。因此咱们家里并不像小门小户,或者那些固执的旧式家庭,有许多门户之见。相信你也不是那等胶柱鼓瑟,食古不化的人。什么正房偏房,初婚再婚?都不过是个虚名而已。况且老七那桩婚事,本有他苦衷所在,并非他自己的意愿。他常年在外,身边也确实少个知冷知热的人。老爷子说有个女人在,倒还好些,只他觉得到底还是见上一面,才好放心。”


对方将话说得这样和软周全,念汐当然不能再行拒绝,点头道了个“是”字。


素贞见诸事已皆妥,不多大工夫便起身告辞。念汐急忙留客,请她索性就在府上宿夜。素贞却坚辞,道:“你是不知道,老七性子有些叛逆。若见了我,怕他以为是老爷子特意派我来做说客,碍着我在这里,就更加不会走了。我若不在,那还好些。而且我晚间还赶着回沪上,老爷子跟前离不了人。”


念汐听她这么说,不便强留,一路送至门口。


王霆三日之后到的家。他们彼此之间早有默契,到家后谁也不提那边的事。因此念汐并不多问,早叫宝瑟给预备下热水、干净毛巾等。想一路之上风尘仆仆,吃住多所将就,定没睡多少整觉,便打发他赶紧洗了好歇息。哪想他刚洗没多大工夫,就急着大喊念汐名字。她不知何故,慌忙上楼来瞧,给他使坏一把搂住。


都说小别胜新婚,二人温存过后,好生睡了一觉。翌日晨起,宝瑟敲门问何时开早饭,念汐就让把饭端上来,在房里用。王霆会错了意,歪在床上坏笑,问:“怎么要在房里吃?你是想在床上吃呢,还是想在床下吃?”


念汐交叠了腿,捡起地上玻璃丝袜往腿上套,“别说笑了,我有件正事跟你说。”


他眯了眼,看她低下身子,小腹紧贴大腿,脚尖绷得直直的,正往大腿根上套袜子。加之浴袍微松,青丝正散在胸口上,模样可爱兼且撩人,当真活色生香。于是探身握住她的脚踝,拉过来亲了亲,哂道:“不能明天再说吗?”


“不能。”她将脚抽回,打量他心情尚可,不如打铁趁热,“先说正事,说完了,你爱怎样都依你。”


“这是你说的,别反悔。”


念汐便将小妈登门,老爷子病重,想他回趟上海的话试探着说了出来。才说一半,王霆的脸立时沉得如铁块,神色当真要多难看便有多难看。念汐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马上住嘴。


过了好一阵,她小心翼翼低声问道:“毕竟不是件小事,你看什么时候动身合适?”


他赫然起身,披了衣服便出门,将门重重一摔,下楼撞到宝瑟,手里端的东西稀里哗啦打翻在地。宝瑟不知何故,“哎”了一声,险些摔倒。王霆却不闻不问,径直扬长而去。


谢念汐整衣追出来时,他人已去得远了。宝瑟诧道:“姑娘,七少这是怎么了?”


她叹道:“你问我?我问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