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舒尴尬地停住了脚步，她有千万个不愿意，但她不能不给老师面子啊，就只能厚脸皮地对老师说：“我能在座位上介绍吗？”

“当然可以。”老师宽容地说。

在艾舒还没有开口介绍前，坐在她身边的孟诚就小声地对他前座的同学说，“是艾滋病的艾，护舒宝的舒哦！”

“哈哈哈……”原本止住了笑，现在却又仿佛被人一把火点燃了，对整件事不了解状况的老师，还笑着问大家，今天怎么看到新同学那么高兴啊。

艾舒听了，真是恨不得找一条地缝一头钻下去，她特别后悔自己那天欠思考地留下了这样的把柄，让人可以拿来作笑料。

“大家好……我叫艾舒……”

这时，刚好隔壁班的老师过来，把班主任叫了出去。

“哪个艾？哪个舒？”不知道是哪个男生趁着班主任一离开，就故意问了这个问题，艾舒有点难过地低下头，哽咽的发声被又一次涌起的笑声所淹没。

陶安妮看不下去了，拍了拍桌子，提高声音说：“喂！你们尊重一下艾舒，好不好？”

顿时笑声稀落了大半，艾舒抬起头，感激地朝着陶安妮的方向望过去，她没想到陶安妮竟然记住了她的名字，她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但陶安妮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对她点了点头，让她勇敢地讲下去。艾舒马上领会了陶安妮的意思，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叫艾舒，是方兴未艾的艾，身心舒畅的舒……”

好久之后，每当艾舒想起第一天来到这个班级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她总记不起当时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但却始终忘不了陶安妮给她的坚定目光，以及她输给她的勇气。

【4】

才加入新集体不到半天的功夫，艾舒就发现原来不止是她一个人那么喜欢陶安妮，一到下课时间，她的座位旁边总是站满了人，全班同学都很喜欢和陶安妮一块儿玩，特别是陶安妮的同桌，纪唯佳。她几乎与陶安妮寸步不离，她们一起去小卖部，去开水房，甚至连去洗手间也没有分开过。好几次，艾舒还看到她们上课的时候还贴着耳朵说悄悄话，她们去哪里都手牵手，亲密得就像是两姐妹。

相比之下，艾舒显得孤单得多。作为插班生，总容易落单，可是发生在艾舒的身上便可以归结为两点：第一，她不够漂亮，都说一白遮三丑，她虽然白，却白得不健康，显得原本就瘦弱的她，更加病态——没有人会喜欢和病怏怏的人交朋友；第二，她的性格算不上是内向，纵然是有些人来疯的嫌疑，可是，也要看对象是谁，不然，她就会搭着脑袋，像今天早上的所有课间时候做的事情一样，低着头趴在桌上画圈圈，对身边的人爱理不理——更没有人愿意和自视甚高的人在一起。

所以，结束了整个上午的课程，艾舒都没有交到一个朋友，更没有机会靠近陶安妮说上一句话。沮丧的她已经忘了早上妈妈把她送到学校后，反复交代已经为她缴了午餐费了，中午她只要乖乖地在教室里等着，就会有食堂阿姨把他们班级的饭盒装在篮筐里拿上来，放在他们教室门口，到时候她只要去认领就行了。

艾舒饿极了，她想自己认识的只有陶安妮一个人而已，便想去问问她午餐应该在哪里解决，可是，她才走到陶安妮的座位后面，纪唯佳就已经站起身了，陶安妮也正准备站起来，她们似乎要去什么地方。

那这样开口问，到底好不好，会不会被认为是刻意搭话，或者……没等艾舒纠结完毕，陶安妮就发现了站在她身后的艾舒。

“艾舒，我们要去小卖部，你要不要一起去？”陶安妮笑着问道。

艾舒回过神来，听到陶安妮充满热情的邀请，想都没有想就使劲点了点头，连声说：“好啊！好啊！我也正想去呢！”艾舒挠挠头，心想，去小卖部看看有什么好吃也不错。

“那一起去吧！”纪唯佳也算友好，朝着艾舒弯起眉角笑了笑。

三个人一席出了教室，纪唯佳很自然地挽住了陶安妮的手，虽然是一个很小的动作，但艾舒却十分羡慕，她觉得无论是牵手还是挽手，都是友情的一大象征，它无声地向全世界宣告了一场友谊的亲密程度。

艾舒觉得自己在她们旁边显得很不自然，便尴尬地把手插进口袋里，尽可能与她们保持在同一水平线，陶安妮倒是没想那么多，走出教室没几步，她就往艾舒的身旁靠了靠，主动地挽住了艾舒的胳膊，微笑地看着艾舒，然后，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学校的小卖部有什么好吃的零食。

无论是讨论话题的语气，还是脸上所带的微笑，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好像她们早就认识了一样。

大家似乎都对零食更情有独钟，她们到达小卖部的时候，小卖部门口已经堵满了人。

“安妮，照旧吗？”纪唯佳看着陶安妮问道。

“嗯！”陶安妮对着纪唯佳点了点头，她看纪唯佳已经有挤进人群的准备了，便说：“佳佳，你等一下，看看艾舒吃什么，你也帮她买一下吧？”

“这样可以吗？”艾舒小心翼翼地问。

“嗯，你要吃什么，快说，不然等下人更多了！”

“那……”艾舒踮起脚，天真的以为自己踮起脚，视线就可以穿过挡在自己前面的那个高年级男生彪悍的身躯，她踮脚踮得连纪唯佳看了都觉得吃力，纪唯佳不耐烦地说：“不如你跟我们买一样的吧！”

“那好吧。”艾舒也放弃了，长吁了一口气，不好意思地笑了，陶安妮也跟着笑了笑，纪唯佳却没有吃艾舒这一套，她一脸不高兴地转身挤进人群奋战了。

陶安妮拉着艾舒退到人群外，站在那儿等待纪唯佳胜利归来。

“我……能叫你安妮吗？”艾舒讷讷地说。她当然知道陶安妮肯定会说可以，但还是想亲口听她那么说。

“呵呵，当然可以啊！我们是朋友嘛！朋友之间就是相互称呼昵称的啊，就像佳佳！”陶安妮的目光移向人群里的纪唯佳，又转回艾舒，说：“你看你叫艾舒，舒舒也很好听哦！”

艾舒听了之后捂着嘴巴笑了，她说：“有点像叔叔。”

被艾舒那么一说，陶安妮也发现了，便跟着艾舒一起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艾舒停了下来，对陶安妮说：“你叫我舒舒也没有关系呢！”

“呵呵，那样的话，班里那些调皮的男生听到又要笑你了，要不我给想个新代号？”陶安妮提议说。

“新代号？”

“嗯！”陶安妮点了点头，笑着说：“苏苏，好不好？”

“苏苏？”艾舒重复了一次，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她顿时觉得自己与陶安妮之间的距离又拉进了一步。

很快地，陶安妮和艾舒就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当然，也不能落下纪唯佳，可是三人行的日子并不长，在陶安妮的妈妈独自从国外旅行回来，她带回来送给陶安妮的水晶项链，由陶安妮亲手送给了艾舒之后，纪唯佳就开始讨厌艾舒。

那天，从陶安妮的家里出来之后，纪唯佳就把艾舒拉到小区广场的草坪上，“她是我的朋友！”纪唯佳怒视着艾舒，霸道地说：“你干吗要抢走我的好朋友！”

“陶安妮怎么会是你一个人的呢？”艾舒不服气地说。

纪唯佳知道自己理亏，友情原本就不是独占的个人财产，可是，她还是不愿意看到有人与她一同分享她和陶安妮的友情，她一把推倒艾舒，流氓气地说：“你如果再缠着安妮的话，我就让你好看！”说完之后，气呼呼地走掉了。

艾舒害怕陶安妮送给她的水晶项链会被自己打碎，紧张地掏出来，看到水晶项链还完好无损地躺在锦盒里，松了一口气。

陶安妮说过她们之间的友谊就像透明的水晶，艾舒把这句话刻进了脑子里，后来陶安妮消失了，她想陶安妮的时候，就会把水晶项链拿出来看，她相信只要水晶还没有碎裂，她们的友情就会永存。

……

可是，永远见不着也许还好一些。早上见过陶安妮之后，艾舒一直魂不守舍地坐在教室里，她是第二节课狼狈地举手喊着报到，走进教室的。她的眼睛很红，像一只兔子。

艾舒想也许她需要一些时间来缓冲一下情绪，陶安妮消失了那么多年，突然间又从她的世界冒了出来，并且像是变了一个人，她早上在植物园偷听到的话都不是耸人听闻的新闻报道，而是她亲耳听到，亲眼看到的。陶安妮确确实实不再是六年前那个单纯善良的小女孩了，她不仅有男朋友，还很可能成为一个未婚妈妈，怎么这个世界一下子颠倒了，艾舒怎么都想不通，这些年陶安妮到底经历了一段怎样的人生？她实在坐不住了，一听到下课铃，就倏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跑出教室，也不管任课老师有没有喊下课。

艾舒堵在了董明枢的教室门口，她虽然在学校大会上常常看到这个优等生，但是私底下却从未有过交情，她也不敢确定董明枢会不会把陶安妮的事情告诉他，像他这种优等生应该恨不得八辈子都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搭不上边吧！艾舒正想得入神的时候，一个声音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安妮，放心，我会搞定的啦！一定会让他乖乖地把钱交出来！”

是纪唯佳。

艾舒转过身，与她的目光对上时，她已经盖上了手机，脸上浮起的那一缕微笑还绽放在嘴角。

“佳佳，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安妮在哪里？”走廊上还没有多少人，高三年级的老师都喜欢拖堂，只有为数不多的班级下课了。纪唯佳因为刚刚打电话没在意站在高三（1）班后门的艾舒，现在听到她的声音，抬起头，吓了一跳，不过她极力掩饰着心虚，说道：“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你刚刚打电话的时候，在叫谁安妮？你早上又是在给哪个安妮通风报信？难道这世上的安妮都让你给遇见了吗？佳佳！你明明就知道安妮在哪里，为什么一直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一直瞒着我？”艾舒激动得满脸通红。

“谁瞒你了？”纪唯佳反问道，她薄薄的嘴唇轻微地扯了一下，不屑地横了艾舒一眼，继续说，“你知道也没有用，安妮她不想见你！”

艾舒激动地走上前，拉住纪唯佳的校服外套，说：“为什么？这几年安妮她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不知道！我要说多少次，你才相信！”纪唯佳反感地瞪了一眼艾舒，然后，一挥手，将她的手甩开。与其说纪唯佳厌恶艾舒，不如说她是太嫉妒艾舒，这么多年了，她不明白艾舒怎么还是揪着安妮的事情不放，她以为自己说安妮不想见到她，她就会好自为之地退开，想不到她会以更猛烈的姿态冲上来索要答案。艾舒怎么能怀念一个人怀念到这种程度，陶安妮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陶安妮了，如果艾舒知趣点，就不该再过问陶安妮的事情，但是她怎么会那么执着？

“佳佳，如果你不知道的话，我自己去问安妮，我不是不相信你，是安妮她需要我们，她一定出了什么事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需要朋友！”

纪唯佳没有说话，她撇向一边的脸上堆积着复杂的表情，故意没让艾舒看，她期盼高三（1）班的教室门快点打开，好让喧嚣冲破这尴尬的气氛。

“佳佳！”艾舒加大了说话的力度，吸引了几个路人的目光。

纪唯佳白了她们一眼，还是没说话。

“佳佳……你告诉我吧，我不告诉安妮说是你说的……可以吗？”艾舒的声音近乎恳求。

纪唯佳仍然没有理她，干脆转过身，在高三（1）班的门口晃了晃。艾舒想起了还有董明枢，便说：“你不告诉我的话，我问董明枢。”

纪唯佳担心艾舒会节外生枝，便把她推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你神经病啊！艾舒！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折腾了！你跟安妮现在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你们不可能再做朋友了，难道你没有感觉到吗？”

艾舒愣住了。她不是没感觉到，而是她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她相信安妮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变成这个样子，既然人能够变坏，那也一定能变好，不是吗？

身后高三（1）班的教室门敞开了，对流的风吹起了艾舒拢在耳后的长发，她的眼睫毛低低地垂下，纪唯佳用余光瞄了她一眼，深吸了一口气，从她的身边走过，站在了高三（1）班的后门。董明枢看到了纪唯佳，马上紧张地站了起来。他们正要走，陶安妮拜托纪唯佳来跟董明枢拿打胎费的，董明枢准备和纪唯佳去学校附近的am机取钱。不然，这些事情一天拖一天，只会更加麻烦。

又是一次擦肩而过，艾舒怔怔地站在原地，纪唯佳看她似乎还没有从她自己的思索中解脱出来，可是，纪唯佳还没走出几步，艾舒小跑过来，拉住了她的胳膊，艾舒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她，说：“佳佳，我还是想去看看安妮……她说她不认识我，她……”

纪唯佳皱了皱眉头，如果她执意不说的话，艾舒也没有办法，但是，纪唯佳却出乎了她自己的意料，说出了陶安妮学校的名字，她想自己只是说了校名而已，安妮应该早放学了，或者根本没去上学，她想她们应该不会有机会遇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