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霄明伸手正费力地拉住艾舒，试图把她弄回墙头，他们得找块合适的地方，才能进植物园里。

陶安妮也看到了吧！可是她到底是掩藏真实情绪的功力太深了，她竟然什么都没有说，一脚踩在树干上，一手抓住墙头的砖头，用力一攀，就上了墙头，她回头对董明枢说：“我会安排人跟你拿堕胎费，如果你不给的话，我让你们全校都知道你干过的好事！”

艾舒伤心极了，她还奢想过陶安妮会伸手拉她一把，但是她没有，她只在跳下墙之前，老气横生地对邰霄明说：“你的胳膊不够壮，怎么保护你女朋友呢？”

说完之后就跳下了墙，很快便消失了。可她大概不知道，她只是出现了一下子，艾舒却因此哭了好久。

【2】

艾舒仍然记得第一次遇见陶安妮的画面不太美好。

那天，漫天的浮云经风一吹，被牵到了很远的天边，天空将自己湛蓝的脸庞重新裸露在世人的头顶上，冬日的柔光温温地笼罩在艾舒的身上，她不自然地扯了扯藏在灰色毛呢大衣下的病号服，她穿得奇怪极了，行动也鬼鬼祟祟，生怕走出医院住院部的时候，被医生护士看见，于是，她走得比之前更快了一些。

她很庆幸自己顺利逃过了医生护士的法眼，又横穿了没有及时亮起绿灯的大马路，她神勇的过马路姿势，引起了附近小学刚放学的一群小学生的非议。

“嗨，她这样很危险！老师说不能这样过马路！”带头说话的那个女生就是陶安妮，她扎着可爱的公主辫，穿着可爱的粉红色蕾丝淑女裙，肩上背着最新版的hellokiy书包，指着刚穿过马路到她这一头的艾舒，皱着眉头，十足的正义感。

不过艾舒太专注于逃出虎穴的得意，她回头看着坐落在马路对面的医院，淘气地吐了吐舌头。

陶安妮的身边还有一群小跟班，他们小小年纪就懂班花是什么，整天偷偷瞄女孩子的脸，暗地里评出谁是班里最漂亮的女生，陶安妮有幸成为了他们青睐的班花，不管是上学路上，还是放学途中，只要有接近陶安妮的机会，他们就会像跟屁虫似的跟在陶安妮的身后。

现在，听陶安妮这么评论那个过马路的小女生，他们便有了强出头的欲望。

有人看到了艾舒朝着马路在吐舌头做鬼脸，马上跟同伴说道：“呀！你们看她得意忘形的样子！我们不能让她再狐假虎威下去，我们要让她改邪归正！”

这位同学对老师今天教过的内容消化真快，一口气就说了好几个成语，他是想在陶安妮面前装腔装扮一下优等生，没想到马路上的车声盖过了他的张扬。

“得告诉她怎么过马路才是对的！”不知道是谁的提议，一群小男生很快有了响应，相互点了点头，也不管陶安妮已经和她的小姐妹们走远了。

艾舒在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什么事的状况下，就被几个与她差不多高的小男生架住，也不知道他们要把她带到哪里去，她还草木皆兵地以为所有的人都是医生安在她周围的敌人，她用力蹬腿，带着哭腔说：“你们放开我！我不回医院！我不回！”

他们也没弄清她含糊不清地说些什么，架着她往路边走，他们中间有人试过在放学路上被小流氓敲诈的，所以，便撑起了头领的架势，一声喝下，说：“行了！就这里了！我们来好好教训一下她！”

架住艾舒的小男生也听话，一下子就放开了，他们都以为艾舒会老老实实地听他们训话，想不到他们才一松开手，艾舒就不要命地往前跑，她把吃奶的劲都拿出来了，跑得飞快。

于是，他们在后面追，她在前面跑，他们还一个劲地喊：“站住！你给我站住！”

这场面虽然谈不上惊心动魄，但也有了几分港台警匪片的雏形，他们的响动引来了一些路人好奇的目光，但在大人眼里全当是小孩子的游戏罢了，笑着摇头，说：“现在的小男生怎么那么调皮，哟，还追一个小女孩呢！嘿，真有意思。”

可艾舒却一点都不觉得这样的追逐游戏有多么有意思，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刚刚被他们架住时，因为挣扎而崩掉的大衣纽扣不知道滚到了哪个角落，风生猛地吹进了她敞开的毛呢大衣，像是带刺的冰骨，正在钻着她的胸口。

但即使是累得痛得快要跑不动了，她还是不想停住脚步，她想回去学校上学，她不想再呆在医院里，看着那冰冷的液体通过一个细细的针孔注入她的体内，她好想回学校和同学们在一起上课，课间的时候挤进小卖部买五毛钱的小零食，放学的时候和好朋友站在卖麻辣烫的小摊前分享美味的食物。

今天爸爸妈妈上班，没有在医院看着她，她想自己如果不趁这个机会跑回家的话，估计还要在医院住上好久。

“喂！她要追上安妮了！”原本已经缓下速度的男生们，听到了同伴的报告，顿时全身又被注满了力量似的，试图追上艾舒，都想在陶安妮面前称英雄。

“不要跑！不要跑！你听见没有！我们一定会抓住你的！”男生们很有默契地扯着还没有变声的嗓子大吼，其实都暗暗在希望陶安妮听到之后，转过身，看看他们是怎样抓住那个不看红绿灯横穿马路的交通规则破坏者。

结果，他们真的如愿了，那些奇怪的声音进入了陶安妮的耳朵，她好奇地转过身，水汪汪的大眼睛惊讶地看着她身后的那群小男生是怎样气势汹汹地朝着她奔过来，还有马上与她迎面……

嘭！！

不美好的画面顿时诞生了。

如果说陶安妮被艾舒撞倒了，这样的形容并不确切，这是一个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的问题，艾舒自己也摔倒了，但显然她没有陶安妮幸运，陶安妮摔倒了之后，她身边的那个女生马上扶起了她，然后，那群刚刚追着艾舒跑的男生，也急忙跑到了陶安妮身旁，一边关切地询问陶安妮有没有怎么样，一边鄙夷地回头看着坐倒在地上，望着自己腿上擦破的伤口渗出病号服的血迹，不知所措的艾舒。

有男生自告奋勇地跑去附近便利店买止血贴去了。

“真可恶！”一个男生怒气冲冲地盯着艾舒，狠狠地说，好像要把她一口吃掉似的。

其实，艾舒也觉得委屈，她不是故意撞陶安妮的，但她也知道是自己不对，她想自己跑的时候，应该注意看前方，不该回头看看是不是和身后的人拉开差距了没有。

“对不起……”艾舒站在人群后面弱弱地说。

站在她前面的男生回头瞥了她一眼，冷冰冰地说：“谁稀罕！”好像他才是受害人。

“我……我不是故意的……”艾舒稍稍提高了声音，她希望真正的受害人陶安妮可以听到她的道歉声。

“你敢说故意的试试！”陶安妮旁边的护花使者推了艾舒一把，艾舒抵不住他付出的力，往后退了几步，低下头，看着地面，眼泪哗啦啦地从眼眶里涌出来，她小声地啜泣着，隐隐约约听到不远处的人群里有一把坚强的女声，她说，“我没事……就那么一点擦破，没关系的啦……很快就会好的，你们别那么夸张好不好？……那个女生呢？她没事吧？”

结果那群热心的男生还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如果留疤痕了怎么办？”

“如果你爸爸妈妈问起来怎么办？”

“如果发炎了怎么办，要不要去附近的医院消毒一下？”

“如果……”

陶安妮实在被他们的大惊小怪弄得受不了了，大喊道：“你们男生有完没完啊！”

男生们被陶安妮的气势压倒，都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他们让出来的空隙足以让陶安妮看到站在那儿啜泣不止的艾舒，她不顾身边那群人的目光，一瘸一拐地走到艾舒前面，把刚刚同伴给她的一包纸巾递给艾舒，温柔地笑着说：“你没事吧？”

艾舒泪眼汪汪地抬起头，努力想挤出一丝微笑，没成功，她凝视着陶安妮，带哭腔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真的……”艾舒接过了陶安妮的纸巾，抽出一张，狠狠地擤了堵在鼻孔里的鼻涕，继续说：“……真的对不起……我应该注意前面，不应该回头看的……”

陶安妮看着艾舒道歉时可爱的样子，还有她擤了鼻涕之后红红的鼻尖，笑着说：“没关系！你别放在心上，其实也怪我反应太慢了，我应该早点让开的！”

陶安妮那么说让艾舒的心里舒服了好多，她抬手擦眼泪的时候，偷偷瞄了陶安妮脸上的表情，肯定了陶安妮说这些安慰她的话都是出于真心的，因为她的目光好诚恳，艾舒还注意到陶安妮长得好漂亮，简直像她床头摆着的那个芭比娃娃一样，鲜眉亮眼。

陶安妮也在打量着艾舒，她一眼就看到了艾舒藏在毛呢大衣下的病号服，可她没有问艾舒是不是从医院跑出来的，包括之前她过马路那么匆忙是不是和医院有关，她看到了艾舒破了的裤子，那薄薄的病号服一点都经不起折腾，已经破了一个小口，艾舒擦破的伤口还不断有鲜红的血渗出来。

在艾舒还没有明白陶安妮为什么突然蹲下来之前，陶安妮已经叫身后站在那儿一直看热闹的男生，把她没有用的创口贴拿过来。

“嘶……”

尽管陶安妮的动作已经很小心，艾舒还是疼得往后退了一小步，陶安妮抬头问她，“疼吗？”

艾舒点了点头，又赶紧摇摇头，她心里此时有很多复杂的情绪堆积着，是感动？是感激？还是惊讶？她还没弄明白，就听见两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想逃，已经来不及。

艾舒被爸爸妈妈拉往医院的方向，还不忘回头看看站在原地与她挥手再见的陶安妮。天知道，在艾舒幼小的心灵里多么渴望有一个像陶安妮这样的朋友啊，如果可以的话……

艾舒控制不住内心膨胀的激动与渴望，她对着远处的陶安妮大喊：“很高兴认识你！我叫艾舒！艾……”仿佛生怕陶安妮会不知道她的名字是怎么组成的，她一紧张就说成了，“艾滋病的艾！护舒宝的舒！”

其实，一开始她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介绍是多么不对劲，但她看到路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望向她，目光中还夹杂中一些原本想努力隐藏……结果却不小心曝光的笑意。

陶安妮也愣了一下，哭笑不得，她也想告诉艾舒，自己的名字叫做安妮，但艾舒已经被她的爸妈牵着过了马路，她想也许艾舒还会因为她糟糕的自我介绍而被她爸妈数落一顿。

等到艾舒消失在视线里了，陶安妮转过身的时候，发现她的同伴们还捧腹讨论艾舒的自我介绍。艾滋病的艾，护舒宝的舒，真的好特别。

在那之后的好几天，每当陶安妮经过那条街的时候，想起来都会不由地露出微笑。

【3】

一个月后的一个早上，班主任领着转校生进了教室。

因为有新血液注入班级的消息早在几天前传出了，同学们课间的时候都围绕着转校生到底是男生还是女生，讨论不休。结果到谜底揭晓的时刻，班级里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寂静，不过这仅仅是几秒钟，容易让人形成一种错觉，很快，就是一阵爆笑声；再接着，那些笑声中又夹杂了窃窃私语的传告声。

“你们在笑什么啊？”

“哈，她就是那个……”

“哪个？”有人不解。

“就那个艾滋病的艾，护舒宝的舒啊！”

“……”

艾舒别扭地站在讲台上，她已经从大家意味深长的笑脸上察觉到了他们在笑什么，但她并不计较，她小心地过目视线里所看到的每一张脸，终于找到了！陶安妮微笑地看着她，就像艾舒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一样，感觉那么温柔，那么亲切，那么让人想走过去对她说，让我做你的同桌，让我们成为朋友，好不好。

但是现实不是这样，她站在讲台上，老师指着一个男生身边空着的位置说，“艾舒，你做孟诚旁边吧！孟诚举一下手。”艾舒知道老师是担心她不知道孟诚是谁，但是她从大家移动的视线就完全可以猜出自己的位置在哪里了。

艾舒有些失望地从讲台走下来，因为事实跟她脑子里想象的情节不一样，她住院的时候偷偷看过不少，中的主人公总是可以心想事成，她还以为陶安妮身边的位置，老天会为她专门空出来，然后，她顺理成章地成为陶安妮的同桌。但显然她没有主人公的幸运，艾舒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不知道陶安妮有没有注意到。

在艾舒还没有走到座位之前，教室里就响起了一阵起哄的声音，男生们在边拍掌，边很有节奏地大喊：“介绍！介绍！自我介绍！”

艾舒并不想走回头路，重新站在讲台上丢脸，但老师还是叫住了她，老师抱歉地对大家说：“呵呵，看我把这事都忘了呢！艾舒，你来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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