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何不怜取眼前人(1)

作者:周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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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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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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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052字

一 好好活,好好爱


过了几天,琳妲有点不耐烦了,她嫌我不去旅馆和她一起住,还问我未来的打算,什么时候跟她回苏州结婚。我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她,我说再等一等,咱们四个一起回去,这让她格外恼火。她当着刘芳和夏继文的面,指着我的鼻子大骂我说话不算数,出尔反尔,猪狗不如。


李海洋临死前的举动,也许只是简单地想让我们和好,但在琳妲看来是李海洋要把刘芳的终身托付于我,这在她心里一直是个疙瘩。她试图找点麻烦和刘芳翻脸,不是故意把碗摔得震天响,就是拿我出气指桑骂槐,可刘芳让着她,让她无从吵起来。我也在苦恼着以后到底何去何从,留在西藏不太现实了,我有点相信刘芳的话,她说她要嫁给夏继文,这情有可原,夏继文毕竟是她第一个男人,女人对此很难释怀。但我真能再回苏州吗?和琳妲结婚?爱情只是生命的一部分,有远比它更重要的东西,这点琳妲以后也许会明白的。我觉得和过去相比,我成熟多了。还是和刘芳谈一下,不管她什么态度,我都尊重她的选择,即使她铁了心要跟夏继文。


旺扎成了我们的朋友,他看起来足有四十岁,实际上才二十七,高原上的人风吹日晒都显得苍老。闲时他就过来找我们玩,问我们城市里的事。他说他从没去过大城市,他不能想象五十层高的楼,那么大怎么站得住,也不能想象火车在几十米深的地下呼啸而过。他说往下不远处即是地狱,有钢铁做成的大山,里面禁锢的是一些犯了罪的人的灵魂。我们教他汉语,他很聪明,进步也快。有月亮的晚上,我们去他那里喝青稞酒,在台上又蹦又跳,旺扎教我们敲着石头唱歌。高原天空上的星星如此清澈,像从野地里长出来。旺扎比划着用不太标准的汉语说我们的身体只是一个暂时的家,迟早有一天要离它而去,这并不值得悲伤,就像蜡烛燃尽了熄灭一样。他还跟我们讲一些神神鬼鬼的故事,他说天葬师由于职业原因,都修一种密法,晚上经常有许多鬼来找他,陪他聊天或者嬉闹,他谈鬼就像我们谈兔子或狗一样。醉眼蒙胧时,他会指着远方一座座重叠的雪山头,在月色下闪着幽暗的白光,旺扎说那是大地的阶梯,有一天他的灵魂会踏着那些阶梯扶摇直上。


如此又过了几天,琳妲再也憋不住了。那天下午在房里吃过饭,她盯着刘芳,说她订好了两张机票,要回去了。刘芳看了我一眼,冷冷地说,是吗?这不用跟我请示啊,你们想回就回。我瞪了琳妲一眼,她不服气地噘着嘴,又转向刘芳,说你怎么办,一起回去?刘芳拉住旁边的夏继文的手,我们结完婚再走。夏继文不敢抬头看我,他的脸像火烧一样红,我虽然早有这个心理准备,可脑袋里还是嗡嗡响了几声,我感觉声音都抖了,我说好啊,那祝福你们。刘芳说谢谢,也祝福你们,什么时候吃喜糖?别忘了通知一下,我们会寄红包的。夏继文干巴巴地附和着,是啊,是啊,周寻,千万别……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张了张嘴,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我搂住琳妲的腰,回房里收拾了下,那本梭罗的《瓦尔登湖》我把它放在了窗台上,里面还夹着张刘芳和她母亲的照片,我一直想着要还她,但终究还是忘了,到如今物归原主吧,我不打算再带着它到处去了。背着包出来后,琳妲说你手怎么老抖啊,我说外面冷。琳妲攥紧我的手。


第二天下午,在轰鸣的飞机引擎声中,我从狭小的窗口努力往下看,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在翻滚的云层里吧?应该是海平面七八千米的高空。琳妲倚在我怀里安心地睡着了,我抚摩着她的脸,她醒了,问我想干吗?这段日子她跟着也吃了不少苦,又黑又瘦,脸上的皮肤也变得粗糙。我说琳妲,委屈你了。她笑了,接着睫毛一眨,眼泪就滚落下来了,小鸭子,有你这句话,什么都值了。


你又哭?


谁哭了?沙子吹进眼里了。


瞎说,机舱里哪有风啊。


周寻,我知道你瞧不起我。


你就瞎说,天地良心。


那你发誓,永远不和刘芳再联系,我看出来了,你俩那个情意绵绵的劲儿。


什么时候啊?你可真敏感。


你骗不了我,女人都有直觉。你还没发誓呢。


我发誓,再联系我就让火车给撞死。


你又不去沿铁轨,怎么可能啊?油嘴滑舌。


琳妲,你真不生气了?拍照片的事儿?


没事了,那不怪你。


可……


别可了,谁也别再提。换别的女人早把你给削了,可我跟别的女人不一样,别人很在乎的我不一定在乎。你他妈精神点儿,别老是弄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老娘天葬都看了,这破事儿还能想不开吗?咱们都既往不咎,好好活着,好好爱,死了可什么都没了。唉,老娘不就是金盆洗手想找个人安心过日子吗?这合理要求没啥过分的吧?你真也好,装也好,有点职业道德。要不,不是吓唬你,我可真换人了。


二 筹划婚礼


回苏州后,我搬到了琳妲房里,我们计划着结婚的事,暂时定在中秋节,期盼着月圆人更圆。我想着去琳妲家拜访,她不让,说她离开家好多年了,她继母凶悍得要命,老想着捞她的钱,和她关系不好,她爸又胆小懦弱没出息。


我们开着车逛遍了苏州城,四处搜寻着一些小玩意,装饰着我们的家。琳妲发神经买了婴儿车,一大堆小孩子的鞋子、衣服,还天天给我炒韭菜、喝牛鞭汤,说要努力未婚先孕,尽快弄出个宝宝来。我还找了份工作,在好美家推销实木地板,每天十二个小时,做一休一。干得很卖力,不到三个月,薪水就涨了一倍。琳妲瞧不起这点钱,可她挺支持我的选择,她说要不真成了吃软饭的了,男人嘛,总得有个事业。偶尔我会想起刘芳和夏继文,他们结婚了吗,还在西藏吗?每天守着纳木错湖,生活得怎么样?夏继文放弃他的电影梦,安下心过日子了吗?我最担心的就是刘芳重蹈王娜的覆辙。我没有再跟他们联系,有时甚至酸酸地觉得他们才真该是一对儿,而我是个外来者,如果不是我的出现,他们也许早就在一起了。


转眼间到了九月份,婚期在即。这天我和琳妲去虎丘买婚纱,她想让我穿唐装,一个劲儿地蛊惑说穿了好看,又文雅又富贵,我才不上她的当,她气哼哼地又去挑别的,我站在门口百无聊赖地等。有一男一女牵着手进来了,应该也是准备结婚的,我看着那女的有点熟悉,虽然她戴着墨镜,突然想起来了,王娜。她也认出了我,开心地说周寻,你也要结婚啦?和几个月前在木渎相比,她完全变了模样,头发高高挽起来,插着根碧绿色的簪子,身上穿着件浅蓝色素雅至极的连衣裙。她介绍着身边的男人,这是我未婚夫。男人温和地笑了笑。琳妲也出来了,她惊奇地上下打量着王娜,然后哇的一声扑过来,抱着她直笑,王娜姐,真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你啦!王娜招呼着她未婚夫,你先去店里看看吧,我和朋友聊几句,待会儿就去找你。男人听话地走开了。


我猜她应该特想知道夏继文的事,但她一直没往这事儿上提,只是和琳妲探讨什么样的身材穿什么样的婚纱好看。过了会儿,她说她又回到原来的工作岗位了,结婚后她想去上海,那边的龙华殡仪馆重金聘她,比苏州的工资高三倍,她未婚夫就是上海人,在医学院做研究员。她留下了新手机号,说旧的过几天就换掉,让我们有空去找她玩,说完就要告辞。


我有点沮丧,她也许早把夏继文忘掉了吧。但走了两步,她又转过身来,低声说,周寻,夏继文也回来了,你知道吗?我大吃一惊,不知道,我们没联系,回来多久了?她揉着太阳穴,两个多月了吧,他还是住在木渎,以前的地方。小周,拜托你件事,行吗?我赶忙说没问题,她沉吟了下,诚恳地说,你要是见到他,就告诉他,不要再给我打电话或发短信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我死了一次了,不愿意再提了。看我没吭声,她补充了句,声音苦苦的,对一个男人太好,只会让他瞧不起,不如对他坏。


夜里,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王娜是爱极生恨了吧?女人的心思真是猜不透,以前舍了命地喜欢一个人,突然之间又冷冰冰毫无干系了。琳妲又乐开了,真看不出来啊!王娜姐,真看不出来啊!她已经感慨了好多遍,还想拉着我一起感慨,但我的心思不在这儿,我还在想另一件事,夏继文回来,刘芳也跟着回来了吧?但夏继文为什么又缠着王娜不放呢?也许刘芳根本就没和他结婚,也没回苏州,那她能去哪儿?想到这里我再也睡不着了。我一骨碌坐起来,琳妲,明天我要去见见夏继文。她没说话,我说给他送咱俩的喜帖,她鼻子里哼了声,少来了,你是抽空看一下你那个前情儿,对不对?是夏嫂子了吧?我扭了她一下,恨恨地说,什么啊,我不去了,小心眼儿。她翻过身背对着我,妈的,这叫恼羞成怒,被我说中心思了,不去拉倒,威胁谁呢。过了会儿她又亲热地搂住我脖子,去吧去吧,免得你太臭美,以为我少了你不能活。


三 小醋坛子


我进去的时候,夏继文正坐在床上吹笛子。他漠漠地看了我一眼,脸上的表情很平静,然后又继续吹,手指飞快跳跃着按笛孔。他蓬头垢面,眼角里积着一大块米黄色的眼屎。地上堆着脏衣服、破袜子、方便面桶、发霉的馒头,少个女人就是不一样,王娜在时收拾的多干净啊。我说回来了怎么没和我联系?他放下笛子,抠着指甲,脸上的表情很诡异,你是想问刘芳吧?她也回来了,就在附近开了家花店。我说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没住一块儿?他没说话,眼睛愣愣地从墙角爬到房檐,又从房檐爬到墙角,然后在窗户上钉住了。


你们回来没两天,我们就回来了。他嘴角抽着冷笑起来,周寻,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刘芳会和我在一起?你去找她吧,我要等王娜,她去买饭了。他看一眼我手里提的东西,我在附近的菜市场买了些水果,还买了条草鱼,准备中午炖了吃,我记得上次来时房子边上有液化器和锅灶,可现在都没有了,就剩下几个满是油垢的脏碗,上面落着几只绿苍蝇。夏继文把袋子夺过来,拿了个苹果,洗都没洗,放在嘴里就啃,两腮鼓动着,吃完他又把鱼扔到房子前面的小河里,我不吃尸体,他摇着头说。